第37章 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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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

    “……”

    村民b的眼睛還未睜開——她隻覺得意識回到了自己身上,驅動大腦微微動彈了手指, 便聽見不知從哪兒便飄來一句輕飄飄的問話。她的鼻尖縈繞著好聞的氣味, 不似香味素那麽濃烈刺激的氣息,而是清淡平穩的味道, 能夠將人的情緒與疼痛微妙地安撫下來。

    她拎著眉頭,光明透過薄薄的一層黑暗落在眼中,看見了一點兒血肉的顏色。費勁力氣才睜開了眼,被床尾正對的巨大玻璃窗給晃了個神,旋即便看見了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正扭頭看著自己的一人。

    以及他手邊桌上,神誌不清的小花。

    “——!!”

    村民b瞬間驚醒了過來, 一手撐著柔軟的床榻想要抓回小花, 可全身的酸痛乏力又讓她胳膊的力量一鬆, 落回了被枕之間。

    遠處的人發現了她的動靜,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嵌著金絲的白色長袍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揚起, 露出下方隱約能看見魔法元素的指尖。他走路時背脊挺直,視線平視, 盡管躺在床上的村民b與他視線並不處在同一水平線上, 卻仍舊不會讓人產生居高臨下的錯覺。

    那頭充滿神聖感的銀色短發、與醞著高貴的暗金色眸子,這副不似普通人類的樣貌, 倒是能讓旁人的尊敬油然而生。

    “……這個東西的主人,”他抬起手,語氣平靜,“在哪裏?”

    村民b眯起眼仔細看了會兒——他手上的, 正是魔法師先前交給她的那個吊墜!

    夜光石在絲毫不見黑暗的房中沒有任何特色,就隻是一塊石頭罷了,頂多它被打磨得比較光滑些。村民b猜固定石頭的金屬可能還更加昂貴,明亮的房間中,在那之上還能看得見星星點點的魔法元素。

    拎著吊墜的男人見她沉默了下來,也沒有多少焦急。那對暗金色的眼與村民b正對上,其中的針鋒相對估計隻有兩人知曉。

    可一直僵持不下不是個出路,村民b此時還關心著小花,隻得少見地敗下陣來。她低聲道出了魔法師的去向,同時看向不遠處的小花:“它怎麽了?”

    男子些許是在思索村民b的說辭,聽見問題後才偏頭往旁看了一眼,口中淡淡地道:“這裏的環境不適合魔物生存。剛剛沒有注意,現在我給它隔離了一片區域,按照魔獸的自愈能力,應該馬上就能清醒了。”

    “……”

    他的意思大概是小花不會有事。村民b聽出後,稍微放下了心。她見邊上的人已經信步走回小花的桌旁,指尖在木質的桌麵上輕輕一點,一道與他衣色相似的魔法在小花周圍蔓延開來,而位於中心的那隻小狗,在旁邊的動靜下,耳朵動了動。

    “小花……”

    村民b又想坐起來,可手腕處的無力根本支撐不起她的身子。她的動作落在遠處的人眼中。他不讚同地走了回來,製止了村民b進一步的掙紮:

    “我抽走了你的力量,方便治療。傷口不深,你不要亂動的話下午就能恢複完全。”

    頓了頓,他的眸中劃過一抹明晰的光,落在村民b身上時成為了打量。一直平靜的語氣也出現了點兒波瀾,可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

    “如你所見,我是牧師格萊斯。這裏是南大道上的教堂總部,你身上的一道黑魔法在剛剛進入的時候就煙消雲散了,希望那對你而言不是什麽重要的信息。”

    “黑魔法?”

    村民b一愣。她身上為什麽會有黑魔法?

    這麽說來,之前那位弗萊婭小姐似乎也說過,……她“身上的黑魔法”。

    村民b的疑問沒有進入牧師耳中,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就算了,可那邊的魔物受到了不知哪的黑魔法影響,已經進入了成長期。現在讓它待在教堂的環境裏會影響到它成年,嚴重一點,甚至沒法安穩死去。”

    “……”

    “你自己考慮下這些問題吧,我下午再過來。”

    “——等等。”

    牧師應該是說一不二的人,離開的意向還未從口中脫出時,人就已經走到了門旁。外界的空氣隨著推門的動作吹入室內,村民b一下便叫住了對方——

    看著他轉過身後、那張平靜下一無所有的麵部,村民b咬了咬牙,不顧後果地問道:

    “你能告訴我,……勇者的事情嗎?”

    她的記憶止於昏迷,始於清醒,中間的時間相當於完全空白。她能清晰地記起勇者在此之前的種種舉動,那落在額角的猛烈撞擊、禁錮著脖頸的寬大手掌、以及那存著疑慮的詢問:

    ——“你知道我的名字?”

    王室墓地中見到的種種,已經給村民b的認知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加之勇者在王室墓地中留下的痕跡,她似乎感覺到了,現在的勇者一些奇怪之處。

    他忘記了——是意外?人為?何人所為?目的為何?

    勇者現在,究竟是處於怎樣的立場、怎樣的境地中?

    村民b強忍著酸痛無力的胳膊,支起了小半個身體。她抬起視線,對上立在門口的牧師。後者的平靜中帶著些打量,在上上下下掃過床上的人後,因她過分執著的視線而沉默了一瞬。

    被他捏在手心的吊墜,還在回放著魔法師用魔法留下的最後的話語。要為突然出現的人類準備逃跑路線倒並不困難,更令他介意的,是她村民b的身份。

    村民b啊……

    比起送她離開,應該,留下她比較好吧。

    盡管魔法師在留言中那般強調要保證她的安全與遠離,可在嚐試著一些事情的牧師卻升起了相反的想法。他琢磨了會兒自己最近正在著手準備的東西,口中以極慢的語氣敘述村民b想要知道的事情:

    “勇者的事情,你想知道什麽?”

    “他……”

    村民b張了張口,卻卡在了第一個字上。她不知道該從何了解。她對勇者的所知僅限於還未成為勇者的那些時日、也是牧師並不認識對方的日子。勇者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可能對牧師而言,他根本從未改變過。

    說不定他一開始就站在王室一側。

    村民b的猶豫被牧師看在眼中。他往回走了兩步,關上了房間的大門,隨手在門鎖上布下一個魔法防止他人的進入——突然間手上的魔法遭到了劇烈的撞擊,扭頭一看,才發現桌上的小花已經清醒。

    正衝撞著他用以隔離教堂環境的魔法。

    “小花!”

    村民b低聲警告道。她的警告很有效果,小花馬上便委屈地縮成一個球了。牧師將被小花撞得破碎少許的魔法修補完全,同時對這隻魔物的能力報以懷疑。

    他的魔法不算弱,可被三兩下就撞出了問題……

    暗中留了個心眼,眼見村民b仍在猶豫,他輕輕歎了口氣,挽起寬大的長袍衣袖,坐在了村民b床邊的椅子上。

    “如果是想問現在的他與以前不大相同,是因為那個傻逼勇者失憶了。暫時還沒找到解決辦法,隻能任由公主給他灌輸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

    牧師的語氣與神色突然變得有幾分人的味道。那突然從神壇上落入凡間的落差令村民b微微愣住,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些什麽。看出她的茫然,耳邊抱怨的語氣才轉了個彎,詳細地解釋了一番,同時一起出現的還有無奈:

    “他為了找些東西,跟王子發生了些衝突。在危險的時候,他身上預留的保險發動,用魔法強製他丟掉了大部分記憶。我無法確認他還記得些什麽,至少我跟魔法師,他已經認不出來了。”

    “……”

    “現在看來,連你也是。“

    確實。

    村民b撐著身子的手一鬆,整個人又跌落在床上。她掙紮著躺平身子,視線落在以藍色天空為主的天花板彩畫上,姑且是問了個問題:“他想找什麽?”

    與之前弗萊婭相同的溫暖的魔法,在牧師靠近後感覺更加明晰了。村民b此時身體麻木,沒有痛楚,唯有被輕輕揉捏按摩著傷處的舒適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兒出了問題——不過從五層樓的高度向下方陡然下落的鴻溝摔去,哪裏出問題都是應該的吧。

    “我記得那段時間,勇者剛剛才救回了公主。”牧師說道,“可能是從魔族那裏知道了什麽才回來調查的。王子跟魔族私下裏有聯係,教皇知道,我也一樣。”

    “……”

    ——“他答應了格爾斯諾大人,會調查出公主前去魔域的目的。”

    兩句相隔甚遠的話語突然間重疊在一起,讓村民b難免一愣。

    這是與尼克斯之前的一次對話,本該早就被扔進記憶角落中的——此時卻被挖掘了出來,為勇者種種的異常行為提供了相對正當的理由。村民b兩相考慮了下,還是有些無法釋懷,按照牧師的說辭,現在勇者給她的陌生感是來源於失去的記憶,那之前的……應該就是原本的他了吧。

    ……也就是說,把自己留在魔域,是勇者的本意。

    甚至給了大魔王那麽大風險的承諾——就是為了留下她?!

    究竟為什麽?她很礙事?很煩人?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就連萊昂都知道的原因?

    村民b咬緊牙關,學著牧師暗罵了一聲:“傻逼。”

    牧師本就是個安靜的人,此時聽見這聲暗罵,反而有點兒意外——卻認同地點了點頭,同時道出自己突然出現的目的:

    “所以,我在想辦法讓他恢複之前的記憶。很可惜,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的勇者都不打算這樣做,……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村民b的特殊性,從魔法師的焦急中得到了完美的體現。自從勇者離開,魔法師跟他的觀點就始終得不到和解,盡管兩人間的交情還不至於讓他們反目成仇,可牧師不知道對方是有著怎樣的自信,覺得他會按照留言的說辭送村民b離開王城。

    村民b曾經可是驅動勇者前進的動力啊——至少曾經是。

    他邀請的話語落在室內,卻融入了一片空氣當中。他見村民b許久都未吭聲,仿佛沒有聽見這番話。牧師也不心急,慢悠悠地給對方治療傷口,也不打算將輕輕蓋過的那些話語繼續道出。

    溫暖的治療魔法落在村民b身上,魔法結束後,便是牧師離開的時候。重新治療了一遍,她恢複的速度應該更快了些。可能不到下午就能下床走動。

    牧師警告了幾句小花的事情,便再次推門離開。可正打算合上門時,那道細細的門縫中隱約傳出了旁人的低喃。仔細聽才能聽出是村民b那沙啞的聲線,比起低落與讚同,更多的反而是事不關己:

    “勇者有什麽恢複記憶的必要嗎?”

    “……”

    “無論前後,都已經不是我熟悉的勇者了。讓他恢複記憶,最後說不定還會跟公主聯合著折磨我。”

    牧師又稍稍推開了一點屋門,瞥見村民b閉起了雙眼。若不是那開開合合的蒼白的雙唇,他可能會覺得,這道聲音是別人發出的。

    而且,不是她熟悉的勇者啊……

    牧師眯起那對暗金色的眸子,腦海中劃過了許多念頭。最初的勇者與之後的勇者確實大不相同,最主要的區別,還是在於——

    有了擔當起勇者職責的想法。

    想要承擔起一件事,就必須得放棄另一件事。那時的勇者決定擔當起自己的身份,就不得不將一直驅動他前進的村民b給放了下來,轉而為了所謂的拯救人類而行動。甚至在雙方產生巨大衝突的時候——

    那段時間,他究竟做過多少噩夢啊。

    牧師記起從魔域回來後,老友那從未停下過的懺悔。以及每次提起被遺留在魔域的村民b時都在微顫的語氣。此時想起來,難免覺得有些唏噓。他看看室內的那人,隨口一問:

    “那你想做什麽?”

    隻要不送她出城,總會找到機會的。

    牧師心裏打著小算盤,隻聽耳邊的聲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傳來:

    “……不想被折磨,就隻能先下手為強了吧。”

    “?”

    “我想折磨公主。……至少,在她下手之前,保證自己的安全。”

    -

    沒想到會從牧師這裏得知勇者的一些事情,村民b有些意外——可得知這個不過是讓她能夠進行下一步的選擇的條件。她不喜影響旁人的選擇,如果勇者是這樣想的,那她肯定不會理會對方。

    都是成年人了,應該對自己的行為有所擔當。

    她現在更想知道,那麽多人都說她不能死的原因。……以及另外的,該如何在公主下手前動手。

    在教堂中,令人安心的氣息給了她一個極其適合的思考環境,她從勇者想到公主、又想到王子。掰著手指頭數了數自己認識的寥寥幾個人類,最後放下了手。

    太少了。

    公主肯定已經發現了自己於她是個威脅,鬆懈的戒備,又會再次嚴密起來。要是處於弱勢的自己不搶占先機,隻會被對方先行得手。而且,這回可能不像在魔域那樣,公主還會給自己留一口氣了。

    她不能死啊。

    為什麽不能死啊。

    村民b閉上雙眼,卻並未休息。牧師離開已經好一陣子。八成是幾乎沒動過的緣故,此時窗外的太陽已經爬過了正午時分,腹中卻還未傳來難耐的饑餓感。身體內剛剛好的狀態令她心安,遠處的小花也毫無危機感地陷入了睡眠。村民b就這樣躺了許久,安靜的周圍突然出現了匆忙的腳步聲。

    噠噠地節奏極快,不像牧師那緩慢悠哉的腳步。意識到可能是其他的人,村民b驀地睜開雙眼,酸痛的手腳恢複了一些,卻仍舊有些麻木。她撐起自己的身子,視線在屋內繞了一圈,在不遠處的長椅上看見了自己的鬥篷跟腰包。

    還有武器。

    村民b一擰眉頭,想要翻身下床,可門外的腳步速度更快——應當被牧師留下了魔法的房門被猛地撞開,來人一見村民b坐起來的動作,慌亂地上前扶住了她:

    “請您不要亂動!”

    溫暖親切的氣息隨後壓下,村民b一愣,看向了眼前的少女的麵容。那對灰黑色的眼睛明明是極髒的顏色,此時看來卻有著不亞於赫德森的清澈。她動作小心地將村民b扶了回去,乳黃色的魔法覆在了村民b酸痛的四肢上,瞬間緩解了許多。

    “格萊斯先生治療的方法比較粗暴,不過是最有效率的。您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恢複了,他便讓我過來幫您緩解一下酸痛感……”

    弗萊婭身為年紀較輕的女性,明顯比牧師要更溫和一些。她為村民b蓋上了被褥,魔法在手下凝聚,垂下的視線沒有看著村民b,卻在與她對話。

    “似乎是看見閣下您攜帶著我的治療水晶,格萊斯先生才找我過來了。……真是太好了呢,我今天正巧待在這間教堂裏。”

    魔法固定後便不再需要她費力維持,弗萊婭便從口袋中掏出那塊水晶。透明的水晶中隱約能瞥見黑色的紋路,也是如此,才讓弗萊婭感到了有些奇怪。

    “不過,閣下,為什麽……水晶裏會受到黑魔法的汙染?”

    水晶隻需要魔法便能引出能量,所以照理來說,黑魔法也是能夠使用的。可弗萊婭的魔法體係能對普通魔族造成極大的傷害,現在反而被反噬了——為什麽?

    她疑惑地對上村民b同樣不明白的視線,就知道對方可能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她輕輕一笑帶過這個話題,將水晶收好,語帶溫柔地說道:

    “我等等回家一定要告訴哥哥,在這裏見到閣下的事情。……他在那之後一直都很擔心。閣下能安全回來,真是太好了。”

    她慶幸道,緊接著沒有過多地詢問村民b是如何從赫德森手下離開狩獵區的,反而猶豫地望著周圍,想到了什麽一般,擰起眉頭小聲提醒:

    “不過,閣下在教堂裏也請小心一些。格萊斯先生剛剛帶您回來時,您身上的黑魔法被教堂結界驅趕,同時也引了教皇的注意。他們現在在教堂裏尋找黑魔法的來源,……要知道,聖女與教皇,最為討厭的就是黑魔法與魔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勇者就是一個典型的,家庭與事業中選擇了後者的男人,雖然並不是家庭也不是事業,他也沒有那麽果決……

    其實讓我選,估計會跟勇者一樣。不過這是言情小說,所以他肯定做錯了。

    做錯的後果就是,總有一天會被村民b按在地上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