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b對教堂的存在，稍稍有些了解。

    它在老一輩的人中頗具威名, 從前村口的老奶奶就總是把當時的教皇掛在口邊。可村民b卻對他們並沒有太大印象——因為神權治國、已經是兩朝之前的方針了。

    前朝國王將最後一位享有實權的教皇斬於馬下, 建立王權。權利被收攏於現在的王城，架空神權的同時卻並未將其趕盡殺絕——大概是曾經的敵人頹廢衰敗的模樣讓人心情舒暢, 教堂就在這種環境下苟延殘喘著。

    可前朝王殘暴狠戾，就任的幾十年間，王城內的居民流失大半，留在城牆內的也不過老弱病殘。終於在前朝王咽下最後一口氣、新王登基之時，現在的國王領兵闖入王宮，協同傳奇的勇者，一舉□□。

    流失的居民在荒郊野外搭建起了自己的城市, 新朝國王上任後便劃分了四大城, 重新整治了王城內的大小政策。對待教堂的態度卻並未改變——這個曾經風光千百年的神權, 在絕對的實力之下, 最終淪落成了僅有表殼的空虛之物。

    期間教皇倒是換了幾任, 聖女也在一直更替。可始終無法取得與當年相當的信仰，教堂已經注定無法重現當年的風姿。

    這些都是村民b聽老奶奶說的過去的故事, 其中包含了不少她從學校的書本上無法得知的曆史。可這些對當時的她而言並沒有太大用處, 因為那個時候，她並不覺得自己會與王城有任何關係。

    現在可能不一樣了。

    將擔心的弗萊婭送走, 村民b已經能自如地下床走動。弗萊婭的治療魔法確實很有效果，酸痛的四肢回歸了大腦的控製，現在的狀態，就像獲得了充足休息後, 剛剛清醒的有些混沌的大腦。

    她適應了會兒現在的力量，走到長椅前取走了自己的腰包，邊確認裏麵的物品，邊走向了躺在桌上的小花。小花比起之前她最後見到時，似乎又肥胖了一些——那身幹澀的皮毛變得油光發亮了起來，現在臥在原地都有原本站著那麽高大了。村民b想起牧師口中的“成長期”，不由得將手伸向了對方。

    ——劈裏啪啦地，被一道光亮打中了指尖。村民b迅速收回了手。

    休息的小花被這動靜驚醒。它耳朵一豎，理應迷糊的小眼睛中露出了猙獰的恐嚇，在看清眼前人的模樣時，周遭那股深沉的戾氣才沉澱了下來，轉而換成了一聲低低的撒嬌。

    “……”

    看著眼前這已經不能算是小奶狗的小花，村民b情緒有點複雜。

    她知道小花是魔域的狗。……可是，成長期？

    魔域也有野獸，可野獸不會有牧師口中的成長期。她記得魔獸才有這個階段——成長期過後的是成年期，最後是那道分水嶺。跨越過的魔獸便能成年，並未跨越的，會直接死亡。

    村民b記得小花的父親——那隻老狗，看上去就是隻普普通通的家養寵物，隻不過主人有些特殊。

    它是那位大魔王的寵物。

    “……別亂動。”

    見小花不安分地往她這邊蹭，盡管這隻狗的模樣已經與她印象中有些不同，村民b還是警告了一聲。她又嚐試著碰了下將它罩住的那層魔法，與方才一樣，產生了劇烈的反應。

    “……很難受嗎？”

    聽著小花低低的叫聲，村民b問道。如果牧師所言非虛，那當務之急，是把小花從教堂帶出去。

    成長期受到影響——村民b心中不知怎的，跳出了在狩獵區時撞見的魔獸的猙獰模樣。那有著魔族的形態、也有著野獸的身體構造的狀態，令她心中一緊。她之前所知的魔獸，成年期隻有兩種結果，活或者死。像那隻魔獸那樣不人不鬼的樣子根本沒有見過！

    想到小花可能也會變成那樣、村民b係上腰包的手都有點兒顫抖。

    “我馬上帶你出去，”村民b思考著方法，黑色的眸中出現了慌亂的色彩，口中安慰道，“不要擔心，我現在去找牧師，你……”

    ——“叩叩”。

    門被敲響了。

    村民b方才在思考其他事情，並未注意門外，此時聽見了動靜，話語戛然而止。她警惕地回過頭，見到弗萊婭走後緊閉的大門——以及以緩慢的頻率落在室內的聲音。

    室內的布局其實非常簡單，不過是幾張椅子與桌子、加之村民b原本躺著的床榻罷了。牆壁上刷著白色的粉料，唯有天花板上那邊藍色的天空，撐起了整個室內的鮮豔色彩。

    這兒一看就像千篇一律的普通休息間，村民b也不認為牧師會把她安排在有著重要用途的房間裏。那麽——

    門口的人會是誰？

    村民b腳步極輕地走到了長椅旁，拿起了短匕。短匕上不知為何已經出現了裂紋，仿佛下一刻便會因她的力量而碎成碎片。她握緊了後又記起弗萊婭說過的話，思忖再三，將武器收入囊中。

    教堂內人來人往，裏麵的人已經對陌生人的出現不再敏感過度了。弗萊婭方才告訴村民b，想去外麵走走，隻需要說是她的客人即可。如果說是牧師的客人，可能還會引起不小的風波。

    至於原因，弗萊婭沒再多說。村民b聽耳邊的敲門聲還在繼續，猶豫了下，還是決定盡量收起自己的警惕，而輕手輕腳地將房門打開——

    打開的瞬間又覺得不好。

    無論在牧師還是弗萊婭的說辭中，教堂對魔族與黑魔法都是極其的敏感與排斥。要是小花被外人發現了，後果會不堪設想！

    村民b的大腦叫囂著危險，可眼前的房門在她鬆開手後，便被門外早就有所準備的人往後拉去，室內的情況也完全暴露在了門外的人眼中！

    “……您好。”

    村民b的呼吸幾乎有一瞬間的停滯。她強壓下了即將攻擊的一係列動作，看著麵前這位穿著純白長袍的女性——她微笑著對村民b問了聲好，旋即道出來意：“聖女大人找您有事，請跟我來。”

    “……”

    麵前的和煦微笑將村民b的呼吸接了下去。穿著純白長袍的女性微微俯身，無論是態度還是說辭，都夾雜著一股由高向下的俯視感。可這又與王室的人給村民b的那股輕視不太相同，前者的命令意味要更為濃厚一些，而後者，根本就沒有在意過旁人的想法。

    村民b緊握著短匕的手並未鬆開。她緊盯著女子看了好一會兒，確認後者沒有對房內的小花產生絲毫反應，始終都是一副笑盈盈的表情。村民b咽了口口水，倉促地應了一聲：

    “我收拾一下，稍等。”

    旋即在對方的笑容下關上了房門。

    其實她已經沒什麽需要收拾的了。那身黑色的鬥篷，一旦在這種以淺色係為主的教堂中穿上，未免太過引人矚目。她隻能翻了翻腰包，將短匕收起，最後看著有些擔心地低聲叫喚的小花，想了想，還是命令道：

    “不要亂動，在這裏等我回來。”

    “……”

    “這次，我一定會回來的。”

    它明顯還是有些忐忑，村民b便少見地給出了絕對的承諾。她並不喜歡對未知的未來多加限定，可小花現在不能在教堂待上太久，如果她不回來……

    她咬緊牙關，又叮囑了兩句，回身推開了門，與那位前來迎接的女性一同離開了室內。

    方才弗萊婭過來時，並未發現過小花的存在。這位女性也一樣，仿佛沒有看見小花似的。村民b猜想可能是牧師在小花周圍的那層魔法上也施加了其他魔法，讓旁人能夠忽略小花的存在——

    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村民b盯著麵前的女性那頭漂亮的栗色頭發，有些長的部分被塞進了兜帽當中。她行走的動作極其標致與完美，同時也破綻百出，村民b毫不懷疑隻需要一擊便能將武器刺入對方的心髒或是頭顱、那麽多一擊必殺的部位，而對方也沒有絲毫躲閃的可能。

    如此看來，教堂的人確實對自己並未設防。

    或者是，仗著魔法而異常自信。

    一路下來，村民b碰見了不少人。他們看上去都是教堂中的人，身上穿著與麵前的女性相差無幾，都是一身素淨的白色。村民b那套咖啡色的獵人套裝走在其中倒是過分惹眼了。

    說是惹眼，可事實上，與她擦身而過的人卻都對她視而不見——與村民b對牧師第一眼的印象一樣，他們目視前方，仿佛早已知曉自己的目的，而不為其他任何事情所影響。倒是村民b一路上步子停下了好幾次，看著這些來來往往的人，心下微動。

    引路的女性期間並未催促，而是配合著村民b的步調。在走過三個大廳後，她來到了一扇打開的門前，走了進去。

    巨大的門正對著的，是一扇占據整麵弧牆的彩色玻璃。

    彩色玻璃顏色其實也十分單一，可透過不同角度的陽光照射，每塊顏色都透過了不同程度的光芒、展現出不同的色彩。這個空間的上方是由花瓣似的形狀重複疊加蔓延向上，期間用魔法點綴的水晶鑲嵌在各個角落，村民b一眼望去，都覺得有些眼花繚亂。

    方才在外麵還能看見不少的人，可跨越這道門後，裏麵就隻有數量眾多的座位，以及站在遠處的座椅中間，那位披著白色頭巾的女性。

    女性看上去還比較年輕，跟村民b差不多的年紀。那雙眼睛略有些大、有些張揚，襯得整張臉都小了一圈。栗色的頭發被藏在了頭巾之下，衣服的款式與牧師所穿有些相似，都是白布之中鑲著金色的絲線。隻不過，那象征著魔法流淌的金絲，在對方身上要顯得暗淡一些。

    她在見到村民b時一愣，旋即視線上下打量著：

    “你就是格萊斯帶回來的人？”

    “……”

    村民b用了點時間來反應格萊斯是誰，同時也記起了弗萊婭口中那些有關聖女的說辭。

    聖女十五歲選出，二十歲退任。選擇的方法並非是多方麵甄選，僅僅是由特定魔法的程度勝出。現在這位聖女在年輕氣盛之時進入教堂，被奉為聖女，五年的時間下來，難免會有些……

    心高氣傲。

    “最近進入教堂的外人都經過了重重檢查，除了你。”聖女沒有動作，那對張揚的眼中閃爍著懷疑的目光，“今天淩晨……時間也跟黑魔法觸及結界時相符。說吧，你跟魔族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逼問的態度與十分正確的判斷、都令村民b心中產生了戒備。盡管她自己也不知道那黑魔法是從哪裏出現的。

    然而，一想到方才碰見的為數眾多的教堂信徒，她戒備的行為就顯得有些無力。教堂與那些士兵不同，他們以魔法為主要的攻擊與自我保護手段，而不巧的是，人類的魔法，現在村民b最明顯又難以彌補的弱點。

    倘若隻有一人，還能趁著縫隙僥幸取勝。可那麽多的信徒，一旦群起而攻……

    村民b指尖微僵，始終沉默著。

    她的沉默令聖女產生了些煩躁的情緒。後者眉頭深鎖，思考著讓對方老實交代的方法——突然見到了由門口進入的一人，眸中的疑慮被稍稍放下，她有些慶幸地喊了一聲：“教皇大人！”

    “……”

    教皇。

    弗萊婭先前並未跟村民b多說這位教皇的事情，因此在回頭見到這位明顯年邁的白發老者時，她動作頓了下。教皇的年紀已經越過中年而邁入老年，花白的胡子、花樣繁多的教皇冒、與手中鑲嵌著巨大水晶的權杖，都在詮釋著他的身份。這位老者相比先前的牧師，還要遠離人類範疇了些。他態度中的與世隔絕幾乎是渾然天成，此時正用那對布滿皺紋的小眼睛，掃了眼大廳中明顯的異物——

    “這是？”

    “格萊斯帶回來的人。”聖女輕聲說道，“最近出入的人不多，我一一排查後，隻剩下她——”

    “——格萊斯回來後讓他來找我！”

    教皇語氣驀地重了許多，壓在室內原本輕鬆的空氣中，使得距村民b不遠的聖女都不敢將話語繼續。教皇一對與牧師相似的暗金色眼睛中出現了陰沉的神色，落在村民b身上時，又變得更加不友好了！

    “而且，這裏有黑魔法的氣息！”

    教皇手中的權杖，在金剛玻璃鋪成的地麵上重重一敲。整個大廳仿佛都為這聲顫抖！教皇的說辭也愈加嚴重了起來！

    “就在這個人剛剛進來的時候！奧蒂列特，困住她！”

    還想為格萊斯說情的聖女一愣，卻並未覺得周圍有什麽不對。可教皇的實力始終位於教堂頂端，他一向能看出自己無法認出的倪端——

    她還疑惑為何教皇會出現在這裏，原來是感覺到了魔物的入侵！

    聖女原本還算客氣的態度在刹那間轉變了——她朝前方踏了一步，旋即在村民b腳下布成了一個魔法陣，魔法陣周圍悄無聲息地往上升起一道道金絲，將後者包裹其中、完全限製了她的行動！

    這種毫無預兆的魔法令村民b有些措手不及，伸手觸碰了一下邊緣，產生了與方才相似的排斥反應！村民b心中一怔，轉眼卻見那邊的教皇權杖上出現了一道金黃色的魔法，正在凝聚形成一道光束，向自己襲來！

    危險！

    強烈的危機感令村民b咬緊牙關，心下一狠，攤開手掌朝旁邊的保護罩砸了下去！麻木與刺痛瞬間由掌心傳遍全身，卻能感覺得到手掌的部分已經稍微離開了將自己困住的囚牢！

    她完全能看得出教皇權杖上那道魔法的危險——必須得躲開！

    仿佛被烈火炙燒的感覺已經透過手掌傳到了她的手腕之上，還在繼續蔓延！村民b腳下一抬，剛打算將整個身子都撞在這個魔法上——

    眼前隔著一層魔法的教皇、握著權杖的手一鬆！權杖滾落在地，魔法也隨之消失不見！

    “——魔物！”教皇動作一頓，立刻怒火中燒，用魔法托起地上的權杖，對聖女厲聲命令道，“有魔物入侵！奧蒂列特，你在這裏看住這個人類！……你跟我過來！”

    他一招手，那位引路的女性便隨同教皇匆忙離開了這間大廳。村民b腳下一鬆，手上纏著的刺激的感覺隨著手部的收回而轉變成了陣陣鈍痛。她小口地喘著氣，同時抬起視線，看著聖女不可思議的表情。

    以及口中的輕喃：

    “……不可能，魔物怎麽……”

    村民b此時才有閑心去思考教皇的話。可思路還未從魔物上繞出來，那困著自己的禁錮魔法、被旁人由下方的魔法陣開始破壞，上部那宛若絲線向上攀爬相交形成的牢籠，也轟然崩塌。

    “我就出去了一會兒，……奧蒂列特，你在做什麽？”

    牧師格萊斯從門口進來——那道暗金色的視線還停留在教皇方才離開的另一條路上，隨意放下的手中，正是為村民b解開困境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