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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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兒看上去像是一間酒館,又不似尋常的酒館。

    時間明明在白日, 室內卻異常黯淡。最為明亮的部分要屬酒館的吧台之後, 光芒聚焦處的一位服務生。他此時正認真地為每位顧客供應他們方才的點單,視不遠處黯淡又曖昧的空氣中、那些來處不明的客人為無物。

    這兒是一間地下酒館。

    四周無窗, 因為位於地下。從地上潛藏的空間給人以極強的**感,是故盡管此處桌與桌之間並無明確的隔離,前來此處商談的人們卻都願意開口暢言。

    服務生正為穿著華麗的一位客人呈上餐點,走回櫃台之後時,門突然被推開了。

    地下酒館無論何時客人都多,七七八八嘈雜的對話交流聲充斥著室內,導致推門而入的人原本毫無收斂的氣場都被蓋過了一些。盡管如此, 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進入的兩人——較為高大的從體型上看是一位男性, 他不知從哪裏抓來的破舊的鬥篷遮住了大半張臉, 露出的另外一截卻讓服務生感覺到了熟悉。他扶著一位腳步有些虛浮的女性, 垂下的腦袋被白色的破布完全遮擋, 服務生隻能勉強看出她此時的狀態不是很好。

    帶傷者來酒館,這行為聽上去是那麽滑稽。可看男性小心的動作, 也不像是完成任務後抓著人質來找雇主的。服務員一時之間有些不太明白, 卻在兩人靠近、看清了男性的麵容後,瞬間明白了。

    ——是騎士。

    “……挺久不見了, 獵手。”

    他朝服務員輕聲一笑,指尖在彩色玻璃的櫃台表麵刮了刮,問道,“我想見見你們老板。”

    “我想這裏不歡迎你。”獵手冷聲道。

    “那你不想知道我帶了誰嗎?”

    他排斥的態度在安裏的預料當中。安裏朝已經抬起頭的同行之人投去詢問的一瞥, 後者思考了一會兒後,無奈地呼出一口氣,視線正對上了獵手詢問的雙眸:

    “你好,我是村民b。”

    她麵上那黑色的絲線映入對方眼中,看得後者陣陣心驚。

    這不是簡單的彩繪或者那些野外的冒險者為了凸顯個性而紋上的圖案——隻要細細觀察,黑色絲線中呈現出來的是人類無法承受的黑魔法!一道道絲線已經數不清楚了,攀上了一側的臉頰、仿佛貼在麵上的發絲一般蔓延下去,被下方的衣物完全擋住了去向——她的身體已經被黑魔法侵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天知道這個人類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看到她平靜自如、隻是露出了一點對安裏的無奈神色後,獵手更覺得不可思議。

    “……我聽說過你,”他低低地說道,旁邊新的餐點已經端了出來,他擺手示意其他的服務生過來填充他的空位,旋即轉身帶他們走到一旁,“不過,你現在……”

    “所以,請叫這間地下酒館的老板出來一趟。”安裏稍微擋住了獵手的視線,插話道,“還是說,他終於放棄了勇者,繼續他雲遊四海的閑適生活了?”

    “怎麽可能!”

    獵手一向跟騎士安裏不對付,這個他自己也深有感知。安裏明麵上溫潤君子的模樣,實際暗中特別小心眼,曾經就因為自己不小心在合作過程中把他扔到了水裏,他就明裏暗裏逼著自己吃了一個月的素!到最後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格萊斯都不忍心了,給他扔了一塊淨化過的魔獸肉,……天知道他那個月過後瘦了多少!

    想到過去與安裏大的小的各種衝突,獵手就氣得牙癢癢。可他帶來的這位村民b——如果真的是勇者經常掛在口邊的那位,他還真的不能不管。

    糾結半天之後,獵手重重地歎了口氣,推開大堂旁的一扇小門,指著漆黑的地下走道,示意他們跟上。

    “……”

    村民b腳步走得很慢,時不時因為提不上力而踉蹌一步。注意到這點的獵手想到方才她那張可怕的模樣,心底的不滿哄然消散,旋即放慢了腳步。

    村民b見狀,鬆了口氣。

    方才針鋒相對的空氣實在明顯,來這兒之前,安裏也向她坦言過獵手與他的關係不怎麽樣。不過同時也保證了獵手不可能會放下她不管,頂多把安裏自己扔出去,於是在那之後絮絮叨叨的都是在教村民b獨自對付獵手的法子。

    現在看來倒是沒必要了——村民b想到獵手的舉止,再聯想到安裏說這些時閃爍的灰黑色眸子,不知怎的,覺得這兩人關係其實很好。

    想到這兒,她動作一頓,心下歎了口氣,壓下了羨慕的情緒。

    她身上的黑魔法在惡化,她感覺得出來,甚至能看出來。黑色的絲線已經從麵部穿過胸口,快要抵達腰部的位置了。連帶著這幾天下身也有與先前相似的疼痛,她的動作都不得不小心謹慎了許多。

    距離從西城門闖入,過了兩天的時間,就惡化到了這種地步。安裏已經不敢有絲毫遲疑,把萊昂的問題暫且放下,馬不停蹄地帶她來了這裏,同時路上還不得不避開他父親的人手。

    “我父親的話,那都是老一輩的思想,”當村民b問及為什麽不回家時,安裏回答的語氣認真,盡管內容可笑到像在恐嚇她,“要是被他逮到了,我會被直接關進小黑屋待個半年八個月,出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你的話,……總之,他不可能會救你。家裏的計劃非常謹慎嚴密,他不會允許任何打破計劃的可能存在。”

    村民b對這嚴密的計劃不予置否。

    獵手帶他們走到了深處的一間屋子,屋子布置簡陋,僅有破舊的椅子跟桌子。他示意兩人在這兒稍等一會兒,便轉身離開了。

    “他去找誰?”村民b在椅子上坐下,感覺渾身放鬆了一些。

    “吟遊詩人,”安裏打量著室內的環境,“勇者的同伴。他先前一直在魔域跟人類的地域之間到處晃悠,加之魔法的特性,這種負麵狀態讓他解決再自然不過。……因為勇者出事了,他才回來在這裏開了間地下酒館,本打算伺機行動,卻始終得不到機會。”

    “……想救勇者的人還真多。”

    村民b闔上眼,歎道。安裏聞言一愣,回過頭看著坐在椅子上仿佛在休息的她。皮膚下隱藏的黑色絲線中緩慢流淌的黑魔法像是吞噬了一切一般,就是不願意離開眼前的人——安裏苦笑一聲,深知此時不宜多說,便閉口不談。

    幾天下來,他也聽村民b斷斷續續地說過一點她的經曆。隻能說她的個性在塑成的過程中就出了問題——長達幾年被囚禁在魔域當中,沒有被養成至怨天尤人或是消極自卑的人,可能還得多虧了她身上原本就擁有的閃光點吧。而如今原本該閃耀的性格也沉寂了下來,偏偏還讓人不忍心去引導她尋找回來。

    這種風涼話,還真讓人說不出口。

    沉默的時候時間走得極快,獵手的腳步聲不出一會兒便來到了門前。屋門伴隨著古老的聲音被推開後,突然一位披著藏藍色披肩的男人就慌忙推開了走在前方的獵手,走了進來——直直走向村民b的麵前!

    他在快要靠近的時候,麵前突然又出現了一人——他看清擋在他與女性之間的熟悉的麵龐後,扯起嘴角苦笑一聲:“別那麽緊張,我就是想看看……”

    看看是不是他知道的那個人。

    其實安裏擋住他也是下意識的舉動,此時輕聲應了聲,旋即讓開了一點,將身後的人的麵貌完全透露了出來。藏藍色披肩的男子一眼就看見了她麵上那細密的黑色絲線,旋即才看清了她的臉。

    “你怎麽……”

    黑魔法的流淌令他心驚,吟遊詩人上前跨了一步,牙關微微咬緊了些。

    “之前被魔族……”

    “跟魔族沒有關係,”村民b打斷安裏的敘述,黑色的眼看向麵前明顯已經年過中年的男子,“是我自己不小心。”

    “……”

    被打斷的安裏感覺到她口中的不太情願,於是聳了聳肩,不再繼續說下去了。他見吟遊詩人為村民b粗略地檢查了一番,問道:“怎麽樣?她很危險嗎?”

    “不,……黑魔法侵蝕人類,主要是從侵蝕魔法的來源開始。她現在……總之,沒有那麽危險。”

    吟遊詩人說話詭異地停頓了一下,旋即解開自己肩上的披肩,搭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在一旁的櫃子中尋找著什麽。同時想了想,開口清場道:“你們先出去吧。米爾,帶安裏去外麵坐坐。”

    米爾是獵手的名字。

    安裏似乎有點不太情願,可見村民b自若的神色,隻得苦笑著歎了口氣。同時頗為熟稔地攬過獵手的肩膀,作勢要與對方喝上兩杯。

    獵手嫌棄地離他遠了些。

    兩人便這樣以不太友好的氣氛離開了室內,還細心地關上了門。村民b現在已經盡量少動作了,所以沒有扭頭去看這位年過中年的吟遊詩人在後麵翻箱倒櫃地找著什麽——反正最後他都將那些東西放在了自己麵前。

    兩個裝著顏色綺麗的藥水的瓶子,以及幾塊顏色各異的水晶。

    “可能會有點痛,……不過,看你現在一聲不吭的樣子,這點痛可能也不算什麽。”

    吟遊詩人的聲音低沉,很符合他的年紀,含有成熟的磁性,很適合給旁人講述他在旅途當中耳聞的或真或假的故事。村民b聽著他的聲音,隱約覺得有股倦意襲上心頭,旋即又被她牽動了神經的動作給打完全打散。

    “黑魔法侵蝕得很嚴重嗎?”她問道。

    吟遊詩人溫和地笑了笑:“挺嚴重的,要是換了別人,可能前兩天就撐不住了。不過你很安全,黑魔法找不到你的魔法源頭。”

    “……?我沒有……”

    “魔法天賦,所有人都會擁有。不過是多少高低的問題罷了,就連現在身處險境的那位勇者,其實也有一點點魔法天賦,隻是實在太少,所以他平時也不怎麽動用那些。”

    “——不對,他當年——”

    吟遊詩人已經將藥水倒了點在水晶之上,同時用魔法驅動著它,在手掌上方出現了一個暗淡的魔法陣。他扭頭卻見村民b原本平靜的雙目瞪大,語氣焦急:“他當年告訴我的,……魔法學院判定的結果!我們兩人都沒有絲毫的魔法天賦!”

    勇者惋惜的語氣似乎還在耳邊——村民b對此直到現在都深信不疑!因為不單單是勇者,就連萊恩都這樣告訴過她!

    “無論你怎麽說,事實就是如此。”

    吟遊詩人抬起她的手掌,將淡黃色的透明藥水抹在她的手心。舒暢的感覺同時從掌心流至心底,稍微緩解了黑魔法產生的刺痛。

    突然間——又猛地撕裂了起來!

    “嘶——”

    方才激動的情緒讓她因突然的痛楚而倒吸一口涼氣,旋即咬牙咽下了其餘的呻.吟。她見吟遊詩人將方才那出現了魔法陣的水晶扔到她的腳下,旋即又拿起了另一顆水晶。

    “是挺痛的,……我們來聊點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既然這樣,就不要說得這麽直白。”

    村民b咬牙低聲道。聽著仿佛是野獸生氣時的低吼,吟遊詩人哈哈一笑,用了與之前幾乎一樣的動作,處理好手上的水晶,最後放在了村民b麵前的桌上。

    一個較大的魔法陣在她麵前緩慢呈現出來,旋即繼續的,還有吟遊詩人為了轉移她注意力而慢慢開口的話:

    “其實我見過你。”

    “……”

    這不奇怪,之前魔法師也對她有印象。村民b感覺皮膚表麵開始了火辣辣的疼痛——不僅痛,還有傷口愈合時難以忍耐的瘙癢。

    “好像這個開頭有點誤會,那我換個說法吧。在現在那個勇者出現以前,我就見過你了。”

    “……?”

    見村民b的目光被吸引了過來,吟遊詩人原本溫潤的模樣變成了得逞了的狡黠。那樣子跟有時候的安裏竟然有些相似:“你知道第一任勇者的事情嗎?我是指在愚蠢的教科書以外的事情,像是、他的同伴。”

    “……”

    “第一任勇者也有同伴,而且他的同伴裏,長命的人並不多。十幾年前幾乎都過世了,唯獨還有個預言師馬戈,也在不久前從高塔上墜樓自殺。

    “現在還在世的,隻有我了。”

    “……?!”

    村民b呼吸不由局促了起來——不單單是因為此時身體發出的尖銳的警報,更是因為吟遊詩人的話。距她所知,第一任勇者與國王年紀相當,若出現在此,早已是過了古稀的年齡,……可吟遊詩人看上去不過中年!

    她已經顧不得對方為什麽見過自己了,而是徑直問道:“你的年紀對不上。”

    “因為我死過一次……那時候被第一任勇者撿回去當了新魔法的試驗品,然後,死而複生了。”

    ——“我是亡者。”

    另外一道聲音仿佛與吟遊詩人重合在了一起——村民b雙目微睜,手腕因為隱忍著痛楚與瘙癢而顫抖著,大腦卻完全沒有在思考這些!

    她聽吟遊詩人繼續說了下去:

    “確實,死而複生這種事聽起來太稀奇了。不過第一任勇者不知道從哪裏偷來了神的能力,也確實辦到了這個,……他似乎是有什麽其他的目的,但是沒有告訴我。我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後就離開了,抱著這具不老不死的軀體活到了現在。”

    不老不死的生活確實舒心,以吟遊詩人本身的性格,也不覺得會有什麽不太方便。他自願給勇者當試驗品,就是想要見識更多的東西——了解這個世界、知曉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探尋所有謎題的真相。他的願望永無止境,需要無盡的生命來得以實現。

    就像現在這樣。

    他手下操縱著魔法,為眼前的人清除她體內的黑魔法。那些黑魔法不知為何對他沒有絲毫抵觸,反而像想要迅速離開她的體內一般,一旦他為其開了個口子,就迅速地從村民b體內流竄而出,導致清洗的過程非常順利。

    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話會拋下多大的一顆炸彈,便閉口等著解決對方的疑問。

    誰知道——村民b之後的問題,令他有點措不及防:

    “……魔族也能……死而複生嗎?”

    “……?魔族?”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是人類部分的最後一卷,是時候組團推boss了。後麵要不要跑去魔域溜達,看情況。

    順便說一下,我還有一周多就要交正圖……這次的正圖有點麻煩,可能得熬個好幾天。下下周三交,我盡量保持更新頻率。這張圖交完後整個下半學期就一門課,特閑,當初是怎麽排課的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