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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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中彌漫著不祥的味道。

    特別是在邁過某一道界限後,屬於牧師格萊斯的魔法氣息就陡然濃烈了幾分——獵手在籠罩著這片區域的魔法上稍稍留了個心眼。畢竟能將此處的氣息抹銷得如此完全, 絕非常人能夠辦到的事情。

    他原本猜想這是不是格萊斯的手筆, 可在繼續朝內走了幾步路、從旁突然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後,他又將自己的猜想全都否認了。

    可此時也來不及去思考這個魔法的真正來源, 畢竟他——

    “你——”

    獵手的問題還未出口便自己得到了答案。格萊斯此時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捂著手臂的手上還有淡淡的白色光芒。這道光但凡與勇者同行過的人都知道,是牧師的治療魔法——而格萊斯衣袖上沾染的血跡與巨大的口子,也說明了他方才才受過重傷!

    想到他的行動,傻子都看得出來他怎麽受的傷!

    “他在哪?!”

    獵手想上前抓住格萊斯,可後者蒼白的麵色又製止了他。格萊斯現在麵色平靜,可不是特別好看, 手邊的魔法也顯得有些無力。獵手上下打量著他的著裝, 在他身上看見了好幾處汙垢!

    他從認識牧師起, 就對這人留下了一個聖潔高貴的印象, 現在這副糟糕透頂的狀態還從未見到過——特別是, 作俑者還是那個對牧師而言極其特殊的人!

    “……跟你一起的人呢?”

    格萊斯相較對方倒是異常冷靜,沒有回答獵手的問題, 而是慢慢問道。他知道獵手是個容易激動的人, 特別是在事關同伴的時候。

    他詢問的同時還將對方帶往一旁的隱蔽處,以免被緊追而上的勇者發現。雖然肯定逃不過那人。

    沒辦法, 下不了殺手的他們,……魔法無法製服、武力也遠不及以此成名的勇者。方才格萊斯分明有了好幾個機會,卻因為猶豫而錯失了。而對勇者而言,哪怕是一瞬的猶豫, 都是影響戰局的關鍵。

    “她?”獵手回答,“她在後麵,馬上就到。告訴我,勇者在哪裏?你見到他了吧!”

    他鍥而不舍地追問道。格萊斯覺得會由此惹出不少事端,便繼續避而不談,這副明顯的偏袒態度更是惹得獵手暴躁了起來:“我們就是來把勇者綁回去的,就算他不願意也……”

    “你不是他的對手,”格萊斯淡淡地說道,“我也不是。

    “我的魔法太引人注目,就算托人把這邊的氣息掩蓋了,也會滲出去一點氣息,……要是有太大動作,別提把勇者綁出去了,我們都可能暴露。”

    格萊斯冷靜的態度此時終於讓獵手也稍微冷靜了下來。他往周圍望去——漆黑的庭院小道,倘若在白天,將會是喝下午茶的好去處,可此時在兩人眼中隻透出了陰森的氣氛,以及枝頭落下的飄忽不定的陰影,仿佛馬上就會有人從中出現。

    例如勇者。

    “你拜托了誰?”

    獵手對黑夜的環境比格萊斯要熟悉許多。他深知在黑夜中隱藏自身的方法,冷靜下來後便熟悉地走下了汀步,在周圍的小樹林中尋找著視線的死角。側耳傾聽確認了危險不在附近後,才問道。

    獵手一直都很清楚,王宮的人——無論是王室還是臣子,都看不上教堂的人。放在原來,他其實也不信教堂這種玄乎玩意,要不是真切地從格萊斯身上看見了驚為天人的氣質與勇者口中的奇跡,他可能現在都對教堂不怎麽感冒。

    所以格萊斯拜托的王宮的人,會是誰?

    他見被問的人少見猶豫了一下,隱約打算像方才一樣對此避而不談。可事實是在空氣還未陷入尷尬之時,驀地壓下的巨大氣場,硬生生地將他們的話題給卡斷了!

    兩人對視一眼——勇者來了!

    “他怎麽找到這裏的?”獵手喃喃。

    “他的行動比以前流暢了很多,大概是失去記憶後,反而能在這個方麵集中注意力了吧。”

    格萊斯對此見怪不怪,畢竟他剛剛才見識過了勇者那可怕的搜尋能力與戰鬥力。他從未想過,勇者的對手一直承擔著的竟然是如此龐大的壓力。

    陰森的氣氛不再令人生出對未知的恐懼,可那逐漸靠近的僵硬空氣,卻令他們的警惕逐步升高。勇者的腳步聲其實在許久之後才聽得清晰——那鐵靴摩擦草地的聲音、那劍鋒劃過樹皮的聲音,一陣陣的並不刺耳或喧鬧,隻會隨著固定的頻率,徒增他們的緊張。

    就像一直野獸正動作緩慢地對獵物虎視眈眈一般。

    這種無法確保安危的狀態著實令人難耐。獵手暗中取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柄刀刃漆黑的匕首。他朝牧師示意了一下,腳步慢慢地往旁移動,粗壯的枝幹遮擋了他的身子,因而僅能從耳畔的聲音判斷出對方的位置。

    動靜在不斷靠近,對方也很能沉得住氣——獵手甚至沒有聽見勇者呼吸的聲音!

    他腳下稍稍用力,撇開這點兒不對勁,在黑色的影子由斑駁樹影間橫入的瞬間,猛地衝了出去!

    黑色的刀刃看不見任何的倒影,甚至因為材質特殊,將月光都完全吸收了!漆黑的匕首一旦揮開,就像黑色的鐮刀一般,朝對方狠狠劃下——沒有絲毫的手下留情!

    “!!”

    金屬碰撞的聲音隨之傳來!

    對方力道之大,差點將獵手手中的武器直接震飛!他一抬眼就看見了勇者那對深不見底的黑色雙目,甚至比他手上吸收了一切光源的武器還要空無一物!

    長劍一把將他的手揮開,旋即在空中轉了個方向,便朝他的方向橫劈而下!獵手穩住手上的武器,朝旁邊避開,可勇者的速度卻異常地快、下一擊又攻了過來!

    一道白光閃過,獵手被一道魔法給推到了一旁,令勇者的攻擊落了空!

    “……嘖。”

    “說了,我們現在不是他的對手。”格萊斯一手扶著枝幹,手臂上的傷口已經痊愈,留下的血汙卻難以擦拭幹淨,“不要糾纏,趕緊跑。”

    獵手看了眼格萊斯的麵色,沉默著同意了他的建議。他擅長的是在隱蔽處給旁人意外一擊,可如今勇者的洞察力高於常人,對獵物的判斷也非常準確,——勇者的實力相較以前確實是有了巨大的長進。

    獵手轉身便朝他判斷的安全方向跑去,可格萊斯並未跟上他的腳步。

    他回頭一望。

    後者腳步還是同以往一樣緩慢——獵手正想催促一聲,可格萊斯身後出現的人,讓他不由得低吼著警告道:

    “格萊斯!”

    勇者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

    他抬起了長劍,便照著格萊斯剛剛才痊愈的位置再次砍了下去!

    “——小心!”

    此時再回去已經來不及,獵手抬手將匕首當做投擲物品直接丟了過去——他明確地看見勇者兩相對比後,抬劍準備擋下!

    可匕首在半空中突然碰到了橫空而出的一件素色的外套,令原本打算攔下它的勇者動作一怔。旋即那件大外套落在了他的頭上,蓋住了他的所有視線!

    “——?”

    他胡亂地扯著頭上蒙上的布匹,格萊斯趁這機會離他遠了些。獵手還不知道這件衣服的來曆,就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旁邊一躍而出、一手扯著那件蒙住勇者的外套,將視線被蒙蔽的他直接推倒在了地上!

    黑色的影子幾乎融入了周圍的環境裏,必須得仔細觀察才能看出背對著那人的麵龐。獵手上前將牧師掩護在身後,手邊的武器已經被擲出,空無一物的手感令他難耐——他凝神望去,又見那人從旁邊嫻熟地抓起了他的武器,對著下方的勇者腦部狠狠刺下!

    直擊要害的攻擊讓獵手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勇者畢竟也不是簡單之輩。村民b抬起的匕首刺入了蒙著衣物的一塊空地上——她神色冷靜地抽出武器,可不等再次攻擊,對方便一把揮開了她!

    力度之大,根本難以抵擋!

    “……這件衣服哪來的?”

    獵手見她避開了對方的攻擊,輕輕落在了這邊。她手上扯著的那塊素雅的外套著實顯眼,讓獵手不得不出聲問道。

    誰知村民b偏頭看了一眼,淡淡道:“從別人身上撕下來的。”

    “……”

    獵手的神色變得複雜了起來——旁邊格萊斯認出這間外套是方才萊昂套著的那件,也露出了幾分微妙的情緒。

    村民b卻渾然不知。

    她將手上這麻煩的東西扔到了一旁,也不管它的主人當時究竟耗費了多少金錢買下了它。手上撿起來的匕首扔給了獵手,村民b抽出自己那把平凡無奇卻陪伴自己多年的短刀,視線落在了不遠處已經從地上站起來的勇者身上。

    方才些許是被勇者緊急之下避開了攻擊,他額角的頭發被刀刃劃過,變得細碎了一些。此時從地上站了起來,握著長劍的手仍舊沒有放鬆,可獵手卻覺得他那僵硬的氣息變得平和了許多,也不再那麽具有攻擊性,黑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在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身上瞎轉悠,看得獵手不滿的同時也有些意外——

    “怎麽回事?”

    他低聲問道。

    身旁的格萊斯還是老樣子,一聲不吭。感覺自己被蒙在鼓裏的獵手擰起了眉頭,心底的焦躁又有燎原的趨勢。

    此時,勇者少見地開口了:

    “你在這裏?”

    寥寥一句話,聽起來有點兒沙啞。

    仿佛費勁全力才牽動了聲帶說了這麽幾個字——在在場的兩位勇者同伴耳中,這聲音熟悉卻又陌生。很明顯,勇者已經很久沒開過口了。

    “……少說少錯。”

    村民b的一聲低喃流入獵手與牧師耳中,同時也進入了不遠處的勇者心底。

    “你知道?”他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這四個字,正是之前的勇者留給他的叮囑之一。

    少說少錯,謹言慎行。

    “算是吧,”村民b不鹹不淡地應了一句,卻不打算少說幾個字,嘴巴一打開就毫不客氣,“沒想到被你之前的那個家夥偷用了。你也跟他一樣沒腦子,少說少錯,你就幹脆不說了?”

    勇者的反問明顯給了村民b一個可能性。她隨口一猜,見勇者完全呆愣住、毫無防備的樣子,便明白自己猜得不錯。她趁機對獵手使了個眼色,腳下一蹬,整個人又在空中轉了個彎,手上的匕首硬生生地劃出了長劍般的刀光!

    勇者會擋下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隻是明明該借力反攻,可看見那張湊近了的臉後又有些難以下手!他便這樣任由對方揪住了肩上的軟鎧,重重地推到了後方足以遮擋一個成年男性的粗壯樹幹之上!

    “唔、”

    重重的撞擊聲令勇者悶哼出聲,此時腳邊一道暗紅色的魔法盤旋向上,在村民b身後露出了猙獰的模樣,隨著她抬起的刀鋒,隨時準備落下!

    要是現在推開她,也完全可以——

    勇者手中握著長劍,平日裏覺得它輕如蟬翼,此時卻重若千斤,難以抬起。村民b居高臨下時,那與生俱來的清冷麵龐俯視著自己的時候,眼中的不屑與蔑視,也重重地壓著他的心情,無法動彈。

    “……”

    一向不帶猶豫的村民b,抬起的匕首過了許久都還未落下。

    她開口問道:“他在你失憶之前,給你留了言?”

    “……”

    “說了什麽。”

    “……沒什麽。”勇者不知想到了些什麽,語氣平淡,卻開始害怕直視眼前之人的眼睛,“你們找我沒用。你們熟悉的勇者,他不想回來。”

    這句否認的話讓村民b身後兩個勇者的同伴都變了臉色。勇者瞥見後,心不在焉地移開了視線,開始遊移著——從村民b攥著自己的拳頭、到她領口一道傷疤冒出的頭、到她腰側的衣服裂開的口子下隱約能看見的蒼白肌膚。

    他心底莫名地湧現出酸澀的情緒。傷心難受,……不過,這些都不是他的東西。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勇者陷入沉思後便不再開口。村民b也不知想了些什麽,隻是在最後抿起唇、頗為不滿地盯著勇者。

    “我在問你,”村民b的聲音稍微抬高了一點,“那個沒用的家夥,他說了什麽。”

    “……”

    “無論他說了什麽消極無用的糟糕話語,你估計都照著做了。”村民b少說也見證了勇者的長大,對他根深蒂固的性格,比勇者同伴知道得還清楚,“這方麵倒是跟那家夥一樣沒用。……他說什麽你就做什麽?那家夥的判斷永遠都局限於他的身份看到的一切,你根本沒有義務去幫他達成他的希望。”

    “……但是,”勇者說,“剛醒來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村民b反問一句:“你醒來後這麽久,還是不懂?”

    “……”

    勇者沒有回答,可他空無一物的表情上訴說著確認的答案。村民b手上的力氣驀地鬆開了,回頭示意獵手解開那伺機而動的魔法,同時站起身來,離開了勇者的麵前。

    勇者的手動了動,下意識地想要抓住對方、不能讓她離開。可手上卻還是無法抬起。他突然意識到了,不是劍重若千斤,而是他的手在見到對方時,開始出問題了。

    這是個很重要的人,至少對之前的勇者而言是這樣沒錯。就連他現在也會莫名其妙地會她暴露出微妙的情緒,仿佛是根深蒂固一般,難以忘懷。

    “先把那個逃避自我的沒用勇者給忘了。”村民b沒注意勇者的深思,直接給了他一個選擇。

    “這有點困難。”

    勇者的語氣突然柔和起來——符合了獵手對曾經的他的印象。可仔細望去,現在的他還是那張僵硬的沒有性格與情緒的臉,與他無奈的苦澀調子截然不符:“我身邊的所有人都想找回原來的勇者,要讓我不再介意那個人,不太可能。”

    “也不盡然。”

    村民b想到萊昂——跟她自己,腦袋似乎朝某個方向微微偏了一點,視線落在了那個方向,口中卻繼續說道:“至少對我來說,那個勇者就算回來了也沒什麽意義。……倒不如就你現在這樣。”

    勇者聞言陷入了沉默,好幾次欲言又止,卻都說不出話來。

    “有人。”

    一直默不作聲的格萊斯突然打斷了這邊的氣氛。他手中的魔法被收了起來,不太好看的臉色也恢複了許多。可耳邊斷斷續續的零碎腳步,完全沒有被可以遮擋一般,大大咧咧地從遠處傳來。

    是很多人。

    “哦,”見他們都警惕了起來,可村民b卻沒什麽感覺,“大概是那個被我撕了衣服的人請回來的外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