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破敗景象，跟王宮中簡直是天差地別。

    王宮的庭院頂多算是冷清了一些, 可這處廢棄住宅的庭院, 已經完全見不到綠色的痕跡了。枯燥的泥土已經開裂，上方布著兩三塊白色地磚, 邊緣處能看見細密的裂痕。汀步延續到了坑窪的大路上，再由大路走下去，便走進了最為顯眼的一處房子。

    方才坎迪爾走向的是一旁的別院，村民b途中能瞥見別院內的景象——地上一灘血色似乎就是腐臭氣味的來源。這股氣味在魔域幾乎隨處可見，可村民b至今都無法像魔族那般適應。

    視野中似乎看見了一個被折騰得已經不成人樣的魔族。

    魔族的手段，相較公主而言要狠得多，村民b在林瓦手下體會過一些。加之對象還是體格強悍的魔族, 她幾乎能想象的出來他們使用的手段——隻是為什麽要這樣對待那個魔族她不知道, 普通的消遣？

    單論魔族的凶暴, 不是不可能。村民b突然想到了尼克斯那副比人類還要瘦弱的模樣與總是在擔心著什麽的神態, 又覺得這個猜測不太可信。

    她揣著疑問, 順著費文的指引，來到了那間門前。

    雖然房子破了些, 可走動之中能看出它曾經的穩固。村民b隨手在牆上摸了一把, 沾上了細碎的灰塵，手中也變得澀澀的不太舒服。

    她敲響了門。

    “……進來。”

    一陣沉默過後, 屋內才傳來一道輕盈的聲音。

    輕盈到有點兒微弱。村民b聽了後也沒有過多的猶豫，抬手輕輕推開了門。

    木門本就是虛掩著的，沒有完全合上，在她的動作下發出喑啞的叫聲。率先進入視野的, 是明明破舊卻異常幹淨的室內，簡單地放著桌椅櫃子等家具。櫃子上還有一個被擦拭得幹幹淨淨的花瓶，可裏麵插著一根枯萎的枝幹，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嬌豔欲滴。

    這裏的布局她有點眼熟。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兩眼那個花瓶。

    尼克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似乎正低頭翻閱著什麽。門口傳來動靜後他抬頭瞥了一眼，原本應當迅速收回的視線滯在了還在打量著室內的村民b身上——他腦海中迅速閃過了幾道念頭，而後倉促的開口時，有些難以掩蓋的慌張：

    “出去。”

    村民b的視線才剛剛從花瓶上移了回來，就聽見這樣一句不太友好的命令。她正欲往房內走的動作一頓，輕輕應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麽，扭頭就往外走去。

    卻在將房門掩上時，被裏麵的一道力量阻止了。

    白皙的指尖幾近透明，以難以抵抗般的力量將關了一半的門給拉了回去。村民b站在門口，鬆開了手上的力量，神色自若地看著原本還坐著看書的尼克斯、突然間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麽在這裏？”

    他往外走了一步，村民b順勢後退。尼克斯轉手將身後的木門給關了起來，漆黑的眼睛不敢正視村民b的臉，似乎是在為剛剛直白的命令感到歉意。

    掩起的門遮擋了房間內的一切，村民b的視線越過他落在木門上一會兒後，才開始思考起他的問題。

    沉默讓尼克斯的情緒越發緊張起來，就算村民b給出了回答，也沒法完全緩和：“有點事找你。”

    “……跟我來。”

    尼克斯說道。

    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麽，可毫無疑問的，他現在整個人都不在狀態。尼克斯本來總是一副理所應當的行事風格，如今卻有些畏縮。

    腳下也有點虛浮。

    “你沒事嗎？”

    他的速度還是跟之前一樣緩慢，卻不是悠哉導致的。村民b出於關心，在下樓的時候問了一句，卻隻得到對方輕輕的確認聲。

    而後直到抵達了位於住宅最下方的廚房時，氣氛都被沉默所籠罩。

    村民b原以為尼克斯會帶她去會議室之類方便談話的地方，沒想到會到廚房來。她麵上浮現了微妙的神態，轉眼見到尼克斯熟悉地走向了裏麵的一個大櫃子——卻在途中身子一晃，差點兒摔倒。

    “——”

    她剛剛抬起腳步，就見對方扶住了旁邊的桌角，穩住了身子。他低頭晃了晃腦袋，伸手由櫃子裏拿出了一個小玻璃瓶。

    玻璃瓶裏裝著幾近透明的液體。村民b凝神望去，隱約看到了期間明滅撲朔的光芒。而後便見尼克斯抬手打開了玻璃瓶的蓋子，將裏麵為數不多的液體咕嚕嚕地喝了下去。

    “……抱歉，我現在沒法控製自己的黑魔法。……能離我遠一些嗎？”他咳了兩聲，同時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些。玻璃瓶被他放在了手邊的桌上，他示意村民b在不遠的地方坐下，“有什麽事就這樣說吧。”

    “……我聽說之前是你在教堂的地下把我救了出來，……還有之前的幾次，我欠了你不少人情。”

    村民b瞄了眼手邊的椅子，沒有坐下。她仿佛沒有聽見尼克斯的話，徑自靠近了一些，口中轉移著這位魔王的注意力：“當時我失去了意識，有些事情事後才聽說。對於留下你一個人在教堂的行為，我感到很抱歉。”

    “沒關係。……你似乎恢複得不錯，這樣就行了。”尼克斯又後退了一些。

    “……本來教堂地下的那個東西，我還有點疑惑，不過還是改天再問吧。”

    她進一步尼克斯就後退一步，第一次被旁人這樣避開，村民b不自在地停了下來。她打量著尼克斯平靜的麵色，想到他方才的種種行為，最後還是放棄了原本的一些想法，打算勸他回去休息一下。

    村民b見過的魔族不是精神百倍就是死氣沉沉，幾乎從未見過他們虛弱時候的樣子。也不知道休息一下對魔族究竟有沒有效果，村民b暗地歎了口氣，開口道：“還是之後再說吧，你不如先回去休息一會兒？”

    “沒事。有事就直說吧。”

    “勇者可能馬上就應人類的要求，過來討伐你了。”村民b說道，“你現在的狀態，能對付得了他嗎？”

    “……你是為了勇者過來的？”

    尼克斯抓住的重點，總是跟村民b想象的不太一樣。他低頭輕喃了兩句什麽，最後確認了一聲：

    “確實，現在很難手下留情。”

    -

    “哈哈、尼克斯大人這幾日來的確狀態不太好。”

    費文聽了村民b的話，笑道。

    安裏不知為何不見了蹤影。村民b把尼克斯押回房間下來找到費文後，不由得問了一句。後者隻說了他是出去有點事情，可每當問及詳細時，都被費文輕巧地移開了話題。

    村民b深知自己這方麵繞不過對方，便開口說了兩句尼克斯的事情。

    “他沒事嗎？”她問道。

    “尼克斯大人因為身體緣故，不好掌控體內的黑魔法。要知道，魔法是與靈魂牽連在一起的，尼克斯大人已經死亡，對自己的魔法，幾乎是靠蠻力才將其握在了自己體內。”

    費文對這方麵倒沒有太大的避諱——他是大魔王的管家，對麵前這位村民b的事情略知一二，有關尼克斯的話題，該說的與不該說的他都清楚得很，“之前為了將你救出來，他稍微鬆懈了一些，那時候黑魔法就失去了控製，連天空都被汙染了。這兩天好不容易收斂了一些，可能再停留個一兩天就能完全恢複吧。”

    “……”

    村民b聽得有些不太理解。她沒有魔法天賦，對魔法幾乎一無所知，費文口中的這些聽上去也挺有道理的，她便沒過多在意，反而對於“尼克斯已經死亡”而上了心。

    她原本以為，亡者繼續行動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看費文自若的態度，似乎尼克斯並非個例？

    “不，尼克斯大人是我見過唯一一個特例，”費文回答道，“隻是認識很久，才覺得理所應當吧。……想當初大魔王格爾斯諾大人第一次將尼克斯大人帶回來的時候，在魔域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呢。”

    明明沒有了生命跡象卻仍舊活著的魔族。

    費文原本以為這是大魔王的手筆，可假設被原主立刻否認。他之後仔細想了想也有道理，魔族的黑魔法，帶來的隻有籠罩著魔域的一層死亡氣息，更別提給予旁人過多的生命。

    能辦得到這種事的，想來隻有人類裏沉寂已久的那位神了吧。

    費文低頭見村民b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麵上帶著得體的微笑，繼續問道：

    “人類的王城，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美好嗎？”

    “……”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村民b呆愣了一瞬。她抬頭瞄了眼費文由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的微笑，側眸朝周圍望了一眼。

    “比魔域好一點。”

    “確實，這裏才是人類生活的地方。魔族的風氣不適合人類。”費文笑著應道。

    村民b不予置否。

    “我方才從安裏先生那裏知道了不少事情，不得不說，他是位極有主見的人。”費文繼續說道，“在他的要求下，我剛剛替……小花，檢查了一下身體。請不用擔心，它的成長是受到尼克斯大人的黑魔法影響，在正常範圍內。它看上去很喜歡你，對你沒有威脅。不過安裏先生我就無法保證了。”

    說到小花，村民b才看見正在小樹林裏跑來跑去抓小蟲子的那條黑狗。些許是聽見費文在喊自己，它晃著尾巴就跑了過來，在費文手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旋即放鬆了一般，小狗的擬態開始崩塌，逐漸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我一直以為，小花是您家養的狼狗崽。”村民b早已熟悉它的這副模樣，抬眸望著小花落下的溫和的目光，說道，“沒想到是魔獸。”

    “不，它不是魔獸。”費文否認，“它隻是野獸。……不過不是普通野獸，是在魔域流傳的某個傳說的主角。你可能沒有聽說過這個傳說，就不細說了。”

    “……”

    這時候難道不應該告訴她這個傳說嗎？

    村民b抿唇想了會兒，最後從費文手上將小花接了過來。小花變大後，毛發都柔軟了許多，特別是肚腩那一塊，柔柔軟軟地躺著特別舒服。她抓著它的口部仔細打量著小花的模樣，似乎想從中窺見傳說的原貌。

    小花嗚咽了一聲，不敢有任何動作——它現在一張口，銳利的牙鋒就可能傷到麵前的人類。

    “這裏沒有旁人。尼克斯大人此行同伴極少，就是為了避免出現差錯，……沒想到最後還是出現了。背叛者已經處理，你可以在這裏隨便逛逛，坎迪爾您是認識的，剩下的卡西隻是情緒激動了一些，本質上不敢違抗尼克斯的命令，所以不必介意。”

    費文話音剛落，便想離開這兒。他的腳步向外，目的不明，村民b才得知了方才瞥見的那攤血跡來源，下一秒便喊住了他：

    “請等等，……費文先生。”

    “還有什麽事嗎？”

    “我還有點事情……”

    -

    勇者的實力究竟到了什麽地步，村民b一無所知。

    她真正麵對對方，也隻有那次於公主曾用的廢棄宅邸中，隱約摸到了對方的實力頂端。前些時日在王宮裏，勇者根本就沒有絲毫針對自己的意向。所以她也不敢確定尼克斯一行有沒有對付勇者的實力。

    雖然從各個方麵都能感覺得出來尼克斯的強大，可對方也從未對付過自己，村民b因此沒有什麽深切的感覺。

    左邊是不知實力深淺的勇者，右邊是她沒有太大概念的黑魔法。村民b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費文這個事情，順便問了一句——

    勇者之劍的位置。

    然後，就被眼前的人帶到了這裏。

    “尼克斯大人將勇者之劍帶回來的時候，我這把老骨頭確實被嚇了一跳。要知道，第一任勇者曾經帶著它到大魔王麵前轉悠了幾圈，兩人因此打了不少架。”

    這兒是那幢宅子中庭的水池旁、一道暗梯走下的地下室。

    似乎所有的地下室都是村民b印象中的模樣——陰森潮濕，攀爬著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偶爾能嗅到新鮮露水的氣味，卻也因混雜進了約莫是死老鼠氣味的空氣而感到胸悶。費文提了一盞燈在前方引著村民b走下去，偶爾回頭提醒她小心一些。

    通往地下的樓梯不高，大概這裏原本就是這兒的倉儲用房，上方的地麵不過高過費文一點高度，低矮的上方讓村民b感覺到了不舒服。她見費文見整個狹小的空間點亮，旋即見到了被放在最裏麵的桌上的勇者之劍，以及——

    在桌旁，那股臭味的來源。

    村民b在看清那具軀體的瞬間，神經便緊繃了起來！她腳步一頓，左腳微微向後方移動，似乎隨時準備逃離這裏！

    “它已經死了。”

    費文感覺到她的緊張，開口緩和著她的情緒，“尼克斯大人讓坎迪爾把它抓了回來，原本打算讓你親自決定對它的處置。可是它被關進了這間地下室後，不知何時用那把勇者之劍殺死了自己。大概是尚存的理智讓它作出這樣的選擇，……總之，現在的它已經沒有了任何危險。”

    “……”

    村民b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那隻在狩獵區、被林瓦放出來追殺自己的魔獸，此時正躺在了那邊的地上。倘若村民b能夠使用魔法，就會發現它的周圍被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隔離魔法。那是坎迪爾與卡西看在同族的份上為它留下的——畢竟成年失敗的同族會有怎樣的下場，他們最為清楚，

    而且，這隻魔獸是被強製性地進行了失敗的成年過程。

    村民b隻能確定費文所言不假。她上前走了兩步，仔細打量了兩眼這隻魔獸已經幾近人形的模樣，最後一手握住了桌上的勇者之劍，往回走去。

    “你是想用它來對付魔族，還是對付人類？”

    費文看著村民b從自己身邊走了過去——腳下毫不猶豫地向著陸地上走去。他隨後跟上，口中問道。

    村民b沉默半晌，並未給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