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之劍是一把夢幻般的武器。

    它來源不祥，最為可靠的說法, 是第一任勇者在遊曆期間收集了大陸上的珍貴物品打造而成。它的銳利, 連大魔王格爾斯諾都忌憚三分，而且無論使用者水平如何, 都極易上手，就算是像村民b這種不擅用劍的人拿在手上，也並未不妥。

    隻是費文看了看她手上暗藏玄機的長劍，不著痕跡地離她遠了一些。

    兩人踏上地麵時，恢複了原本體型的小花正趴在幹枯的湖水邊發著呆，見到自家主人出來後就興奮地湊了過來。由於它的體型太大，鑽不進這道僅供一人進入的入口, 剛剛便被留在了上麵。此時湊上來後, 它倒沒有露出像費文那般嫌棄的神色, 反倒視勇者之劍為無物, 絲毫不受影響。

    村民b覺得手邊捧著一把劍不方便行動, 便朝小花勾了勾手指，將勇者之劍掛在了它頭上的角上。小花不喜歡自己的角被觸碰, 可村民b僅一瞬便離開了它, 倒也沒有太過排斥的感覺。

    隻是自己的角被當成了置物架，讓它有點兒不滿。它輕輕嗷了一聲, 得到的是村民b冷漠的神色。

    那副“你也就這點用處了”的與生俱來的鄙視表情，讓它沒再吭聲了。

    費文見證了這對尊貴的角被人類當成方便用品的全過程，頗有些不適應地咳了兩聲。收到了小花求助一般的視線後，他正欲開口說些什麽, 可在遠處出現的一人，開口打斷了這兒安靜的氣氛：

    “費文大人，請您來正堂一下。”

    “……”

    在小樹林的盡頭突然出現一道全身裹著一塊黑布的身影——黑布長長地拖到了地麵之上，無論是腳踝還是手腕，都看不見任何外露的肌膚。唯一露出來的被黑布裹住的頭部，村民b隻能在那裏看見一個黑洞洞的洞口！

    就像一個裹著黑布的隱形人！

    她神色凝重起來。

    “我知道了。”

    費文點頭應道，同時回頭邀請道：“要一起去嗎？”

    村民b還在打量著那個毫無氣息隱形人，仿佛想看出它的聲音究竟從何而來。費文見狀笑了一聲，一揮手，那道黑色的影子從上方便開始逐漸消失，直到不見。

    “這是傳話用的魔法，是坎迪爾有事找我。”

    “……”

    確實，近日來村民b經常能體會到魔法的神奇之處。弗蘭克憑空生出一灘清澈的水、弗萊婭能為她迅速地治療傷口。這些魔法都是隻能用以攻擊的黑魔法辦不到的、堪稱奇跡的現象。

    更奇怪的是，人類竟然對此毫無自覺。

    她腳下的步子在費文自然而然的引導下，隨著他一同走向外廊，走進了這幢宅邸。宅邸空曠，空無一人，走過了幾間緊閉的房間門前，來到了她方才路過的大堂當中。

    最為顯眼的是小麥色肌膚的坎迪爾一臉無聊地坐在階梯上，看著另外一人，口中沒趣地攀談的畫麵。

    “我說啊，我真的是我們中最溫柔的人了。你要是現在不老實了，落在卡西手上還好，費文大人那可真是惡魔，保管整得你連氣都咽不下去。

    “還真想讓你見識一下尼克斯大人的壓迫力，不過你這水準，撐不過半分鍾就一命嗚呼了吧。

    “所以老實交代一下吧，你的目的？”

    坎迪爾麵前的男子，手腕被捆在了身後，就連口中都塞著不知哪兒抓來的破布。他雙目圓瞪，嗚嗚咽咽地想說什麽，可所有的話都沒法透過那塊塞滿了口的破布發出來，隻能聽著坎迪爾無趣地掰著手指，聽不出是恐嚇還是單純的抱怨。

    “偷偷告訴你啊，費文大人根本沒有看上去那麽慈祥。他私底下小手段多得是，我上次被他坑進了魔獸群裏差點兒出不來，就因為我沒事偷了會兒閑。說實話，每天都在工作誰受得了……”

    “……”

    村民b若有所思地瞄了眼斜前方的費文。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對方慈祥的側麵，那微笑的麵上隻能看出一分恭謹。費文從之前開始就是這樣，幾乎沒有外露過自己的情緒，村民b倒也不意外。

    隻是從他的沉默中，她嗅到了一點兒陰沉的氣味。

    “而且又都是那麽無聊的工作。說實話，我想要一點刺激的工作，像是潛入王宮暗殺王子之類的。我們現在的進度實在……”

    費文的腳步在停頓過後又繼續了下去。村民b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選擇跟小花停在原地。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副無所事事的坎迪爾在聽聞費文故意發出的腳步聲後微微瞪大的眼睛，以及驚訝過後，開始飄忽不定的視線。

    “……”

    費文說話不像坎迪爾那麽大大咧咧，聲音恰如其分，隻是在村民b的距離來聽，實在是有些遙遠。傳到她這裏已經變成了破碎的話語，也不知兩人說了些什麽。她就見到坎迪爾的麵色愈發絕望了起來，最後神色還有些恍惚地站到了一旁，轉而由著費文麵對著那位不速之客。

    村民b在費文的招手下走了過去，順帶捎上了小花。

    坎迪爾在小花靠近後，腳下不由自主地被它的氣勢壓迫得後退了一些。他似乎沒有發現這是他熟悉的小花，仔細看還能見到他雙手僵硬，視線凝滯在了不遠處體型龐大的魔獸身上。

    ……不，不是魔獸。

    坎迪爾打量後才看出來這隻並非他的同族。可那股源於血脈深處的畏懼與敬畏不會造假，特別是那崎嶇卻綺麗的角，那種心轉在他眼中織成了一道細密的網子，一點點捕獲著他的大腦。

    ……等等，角上掛著的是什麽玩意？裝飾品？

    而後在瞥見那柄掛著的勇者之劍後，眉頭擰了起來。

    費文沒有理會坎迪爾複雜的神色，徑自對走進的村民b指了指地上的人：“你有印象嗎？”

    “？”

    村民b不解地湊了過去。

    地上這個明顯是魔族的人，理論上來說，應該跟她這個人類沒什麽關係才是。可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對方的樣貌，竟然覺得真的有幾分熟悉。

    這樣認為的她，自然就實話實說了。

    “他是格倫魔王手下的人。”

    費文輕聲說道。村民b一愣，落在地上的視線難免染上了幾分意外與厭惡。她按捺住上前的步子，與他懼怕的目光對視一眼，末了回頭再次望向了費文：“然後呢？”

    “格倫魔王因不明原因死亡，而他的兒子林瓦，……據說也在前些時日喪命於此。”

    村民b點了點頭。費文口中的這兩條消息她都知道，開始從尼克斯口中聽說格倫也已經死亡時，她確實有點意外，可現在已經能夠平靜對待了。

    “老貴族一派如今需要一人來代替格倫魔王的位置。現在他們內部混亂過後，就已經陷入了膠著狀態，那群老古董心裏精得很，爬上魔王的位置，說不定就能乘勢爬上大魔王的座位，……少了一位魔王，那大魔王的選擇也難以進行，所以他們現在並不急於推出替代的魔王。可時間拖得越久，對格倫魔王的那位血脈並不純正的學生來說就越是不利。”

    “……”

    “那位很有野心，已經在魔王的家族中頗有人望，隻是時間有點倉促……這個魔族近日才進入的王城，對方似乎已經按捺不住了。”

    費文示意坎迪爾把地上的魔族帶了下去，他本人也準備跟隨他往外走去。坎迪爾消失的方向，讓村民b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方才進入時瞥見的別院——庭院中那一灘猩紅的色彩。她因此壓下了跟上的步伐，能平靜對待是一回事，想看又是另一回事。

    費文走了幾步後回過頭來，朝她輕聲歎了口氣，最後勸說道：

    “若是將你趕走，尼克斯大人之後肯定會找我麻煩。不過，我們之後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險，還希望你能夠三思而行。”

    “畢竟，你不能死。”

    -

    你不能死。

    夢魘般的話語由意料之外的對象口中脫出，村民b神色恍惚了一陣，等到回過神來後，費文已經不見了蹤影。

    唯有身旁的小花散發著活物的氣息，見自家主人視線拉回了近處，就親切地用耳朵下方的柔軟毛發蹭了蹭她。可後者還是對於方才費文的話無法釋懷。——究竟為什麽她不能死？

    勇者這樣認為，萊昂也這樣說。現在連八竿子打不著的費文也知道，……

    隻有她一個人不知道。

    被蒙在鼓裏的感覺並不好受，甚至因為是糾纏了她太久的問題，少見地令她暴躁了幾分。她在大堂中的樓梯旁來回轉了幾圈，最後命令小花留在這裏，抬腳順著最開始的腳步踏上了階梯，一路上仿佛什麽都沒有在思考，來到了尼克斯最開始的房門前。

    房門還是像方才那樣虛掩著，能透過縫隙看見一丁點兒屋內的景象。與之前相似的熟悉感讓浮躁的心情平靜了一些，她嚐試著放下剛剛那令人焦慮的話題，轉而開始思考著這股熟悉的來源——

    是源於房間的布局？

    應該不是。

    那個花瓶？

    肯定也不是。

    就是莫名地令村民b感覺曾經見過相似的畫麵——而且不是在人類王城，是在魔域。

    她在魔域見過的正常房間少之又少，不是與之前的地下倉庫相似的陰森監牢，就是華麗過頭的按照大魔王的糟糕審美搭建的城堡臥房。些許是因為如此，才會對魔域少見的普通房間感到印象深刻，甚至到了會有奇怪的熟悉感的程度。

    可在旅館中也沒有產生過類似的熟悉感。這兒應當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村民b猶豫了一下。身後破碎的窗洞中突然吹來了一陣風，將她手邊的木門給吹開了。

    屋內的景象再次出現在她的麵前。隻是不知為何沒了尼克斯的身影。

    “……”

    尼克斯在廚房露出了不願意靠近她的意向後，就被村民b勸去休息了。他聽話的樣子讓村民b至今還耿耿於懷，如今房間中沒有見到尼克斯的身影，很明顯地說明了這位魔王不如表麵上看上去那麽乖巧。

    他去哪裏了？

    村民b想到對方之前一係列的動作——隱約感覺他在抗拒自己進入這個房間。既然知道了這些，此時腳下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向前，平心而論，她想進去切身探尋一下熟悉感的來源。

    魔域的記憶說模糊並不模糊，甚至很多小細節她都記得。就像剛剛被坎迪爾抓到的魔族，她都有見過對方的記憶。村民b記性不差，甚至非常好，隻是有些時候實在是狀態太過糟糕，而導致印象並不深刻。

    說起糟糕狀態，大概是在格倫魔王手下的最後一段日子吧。

    她開始嚐試去回憶這段時間的記憶——可眼前驀地被一陣黑暗籠罩，突然又恢複了原樣。曾經雙眼失去光明的感覺在她心中打了幾個轉轉，隨著刻意的回憶而久久盤旋。村民b始終都不願意去回憶這段時間，就算她的個性再怎麽平淡如水，也難以避免地會被加入辛辣的對於公主的怨恨與報複心理。

    但是，確實是在這段時間裏。

    她跟尼克斯……見過麵？

    一幅幅畫麵放慢了一般在腦海中被仔細篩選著。村民b止住了繼續往前的腳步，正準備回身朝下方走去，拐角處突然出現的一道黑色身影令她微微愣了一下。

    “……你……”

    尼克斯剛剛才從樓梯走了上來，些許是見到了下方守著的小花，所以對在樓上見到村民b並不意外。他剛剛開口說了個字，村民b就冷聲打斷了他之後的所有話語，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們之前認識？”

    “……”

    這問題村民b在先前問過，然後被尼克斯敷衍了過去。那時候她不像現在這樣急於知道答案——也不像現在，焦慮被暴露得如此明顯。

    可連不熟的費文都知道的事情——像是被看猴一樣圍觀的事實，怎麽讓她還能平靜得下來！

    尼克斯見她氣勢洶洶地上前了一步，麵上是明晃晃的陰森。她的聲音也不似之前那麽風平浪靜，而有些類似於隱藏在其之下的洶湧：“這個房間給我一股很熟悉的感覺。”

    她陳述了一個事實。

    不踏實的記憶令人難以安心麵對自己的過去。村民b總會覺得有什麽無法被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例如那根本沒有任何印象的她的名字。

    至少——

    “至少，我想了解清楚自己經曆過的事情。”

    “……拜托你了，能告訴我嗎？”

    村民b一步步靠近。她認真的麵龐在尼克斯眼前被不斷得方法，尼克斯被對方逼的後退了一步，手邊碰上了樓梯間的欄杆，見村民b屢次閃爍的目光，陷入了沉默。

    些許是大魔王曾經說過的話，一直在他心中籠罩著。

    ——“身體機能衰退，皮膚幾乎都是再造的痕跡，……對人類來說，能在魔族的囚禁下活這麽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你還真是給我帶回來一個好久不見的東西啊，尼克斯。”

    ——“看樣子她的記憶也已經殘破不堪了。就這樣忘記一切也挺好的，對我們而言也是。不然到時候，等人類跟魔族微妙的平衡被破壞，……你也不希望，她到時候被人類給予至高的希望，承受著莫大的壓力，然後被他們推到戰爭前沿，單純地作為保護人類的工具所活著吧，尼克斯？”

    “……”

    尼克斯那時候還不太明白大魔王這番話的含義，可他的回答，還是很清楚的。大魔王格爾斯諾最後隻告訴了他“她不同於常人的恢複速度可能會讓她發現倪端，刺激到記憶”，讓他自己斟酌著把那段經曆告訴對方。

    於是尼克斯很幹脆地就將所有的事情，都咽下肚中了。還順便給她的大腦打了個補丁——至少她對她自己傷口的恢複速度，不會投以更多的注意。

    可如今被她抓著正麵，特別是湊近了的這張麵孔上凝重的神色——尼克斯想要別開的視線又被對方捕捉了回來，令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平心而論，他不希望她記起那些事情。

    盡管不知道那段記憶屬不屬於她。

    作者有話要說：　　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