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怎麽了？”

    回來後的瞬間便嗅到了空氣中並不尋常的氣氛，安裏朝身後若有所思的軍團長擺手示意了下, 徑自朝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村民b走去。

    他方才在這位最為年長的軍團長要求下, 才帶他去狩獵區證實了方才所言不假——幸好魔法師明事理，一路上都頗為配合。倒是在狩獵區中見到的魔獸數量令他著實吃了一驚——原本他隻是從弗蘭克的描述中知道了一些, 也並未親眼見到過。

    總之，姑且是讓這位守舊的軍團長稍微相信了自己的話。

    可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安裏回來的一路上都在考慮著之後的說辭，誰知道卻見到那位脾氣暴躁的西城軍長與村民b對峙中的畫麵。村民b在馳騁沙場的軍長麵前顯得軟綿綿的，哪有氣勢可言，加上周圍一圈幾乎都是護衛軍的人，寥寥幾個同伴, 也並非能正麵談判的性格。

    可惜了吟遊詩人不在。

    安裏心下歎了口氣, 橫插而入雙方的對峙當中。也沒要求他們將互相針對的緣由告訴自己, 反而輕飄飄地將這個話題一帶而過, 喊著後麵年邁的軍團長跟上。

    四下望去, 卻發現周圍看不到尼修了。

    “尼修呢？”他問道。

    “還不是被這位小姐說了些什麽，單槍匹馬地直接去闖王宮了！”西城軍長冷笑一聲, “暫且不論路上可能碰見的阻礙, 現在王宮的情況，任誰看見了都不會敢肆意靠近吧！”

    安裏聞言一頓, 下意識地朝他手指的王宮望去。方才一路上都沒有注意，加之現在還在夜晚，遠處的畫麵相距甚遠，他們一行都沒發現那邊的異常。

    此時被指了出來, 他往那邊一看，視線剛剛觸及到那片黑洞一般的天空時，便完全滯在了原地。

    “……黑魔法？”他略顯倉促地問了一聲。旁邊對黑魔法最為敏感的格萊斯點頭確認。

    黑色的天空已經吸去了旁人所有的注意力，黑壓壓地將下方王宮中閃爍的燈光都完全吞噬了！安裏想到現在尚在王宮中的王妃與小王子，黑魔法會對人類的身體造成極大的影響，他們在裏麵怕是捱不過多長時間！

    怪不得尼修他將護衛軍都拋下，單槍匹馬地趕過去了！

    安裏低喃了兩句，抬眼掃過周圍一圈神色恍惚的人，最後視線落在周遭散發著煩躁氣息的村民b身上。她的麵容少見地能看得出些咬牙切齒，捏緊的拳頭也彰顯了她現在在焦慮些什麽。安裏細細琢磨了會兒，卻想不出對方現在焦慮的原因。

    也在擔心王妃與小王子嗎？可畢竟待在這兒幹著急也沒用，以她的性格，應該剛剛就直接跟著尼修一起離開了。

    那就是在疑惑什麽？

    心底雖疑惑，安裏還是開口打斷了周遭人全部投在黑魔法上的注意力。這道黑魔法的出現雖醞釀著難以窺見的不妙氣氛，可某種意義上，還是給他帶來了一定的籌碼。

    至少這是王子與魔族確有關係的證據。

    “看樣子時間不多了，”他在距村民b幾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轉身擋住了西城軍長充滿了敵意與壓迫的視線，微笑著開口道，“魔族會現在就打進王城，想必各位也看見了，東城在護衛軍撤走後，情況確實不太好。等到魔族軍完全越過東城，兵臨城下之時，再放開相當於後院的魔獸，前後夾擊，……各位軍長們，難道還認為現在是起內訌的時候嗎？”

    “……”

    “而且，王宮上方的黑魔法密度，已經不是普通魔族能夠辦到的程度了。這已經是屬於魔王級別的黑魔法、正好前些日子我們在王城內發現了一名偷偷侵入王城的魔族魔王，你們覺得，這種程度的魔族，會在沒有任何邀請的情況下進入王城嗎？”

    安裏說得頭頭是道，就連一旁不明白事情發展的獵手都聽得朦朦朧朧地信了，更別提這些才剛剛回到王城的護衛軍們。他們除了王子外也沒有其他的情報來源，可安裏這番話等於直接在告訴他們，王子說的話不能夠相信。

    唯二聽得出他在瞎掰的村民b與格萊斯對視一眼，沒有吭聲。

    雖然他們一下子就能分辨出安裏口中的假話，可不可否認的是，對那些充滿了疑問的人而言，他這副自信滿滿的談判語氣讓他們難以懷疑。特別是親眼目睹了那數量龐大的魔獸群的軍長——他在安裏話音落下後沉默了很久。

    “你們騎士軍，打算怎麽辦？”

    “現在情況複雜，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安裏將他們的目的草草說明了，“至少我方不希望與各位起衝突——要知道，那樣隻會徒增傷亡。……之後，大概是去王城中救出小王子。”

    “——！！”

    軍長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說……”

    “各位難道認為，刻意將魔族引入王城的王子，還能繼承國王的位置嗎？”安裏神色凝重許多，“國王被侵入的魔族殺害的消息，早傳遍了王城，想必各位也有所耳聞吧。……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阻止王子進一步將王城推上風口浪尖。”

    “但是王子殿下沒有這樣做的理由吧！”西城軍長大吼道，“國王陛下取代了先代壓迫人民的朝代後，王城內百姓安康，生活和美，而王子殿下的名聲甚至都傳到了四大城去！他沒有任何必要這樣做！”

    “王子殿下身居高位，見識的東西自然也多了。王城的和平是建造在虛假的繁榮上的，……看過近些年來屢屢擴大的廢城麵積、數量急劇增多的流浪者數量後，任誰都無法保持平靜的心態吧。加上來自魔族的壓迫——極大的絕望匯聚在了一起，王子殿下什麽時候會走向極端，誰也無法保證。”

    安裏朝前踏了一步，灰黑色的眼中倒映著片片火光。東城的護衛軍們聽了他的話後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魔族的壓迫，在逐漸增多的襲擊頻率中，他們有著感同身受的體驗。

    其他人就算不知曉這些，可人類暗地裏的衰敗他們也不得不承認。王權統治時期僅僅兩個朝代，無論是在法律製定還是統治經驗上都有著過分的短板，他們選擇擁護現在的大王子赫德森，也是因為這位殿下擁有著過人的膽識。

    誰知道，或許是看得太遠了——甚至看見了王權不適用於人類的事實，而打算一舉擊潰它。

    “無論如何，人類現在不能沒有人來統治。突然失去了指引方向的人，會陷入瞬間的迷茫，……就算是傀儡政權也好，小王子必須上位，在渡過現在的危機後，再慢慢鬆開對人類的統治。……不過，在王權統治外，就隻有沒落許久的神權了吧。王子殿下應當也是屬意這種統治方法的。……”

    安裏望向了旁邊的格萊斯。教皇過世的現在，他會是下任教皇的不二人選。其實現在的教堂配置所缺少的，……隻有傳聞中被大魔王格爾斯諾封印的神了。

    相關的情報早就在建立王朝時被銷毀得差不多了，安裏隻能從老一輩的人口中得知幾句寥寥的情報。格萊斯應該知道不少，隻能等之後再詳細詢問對方了吧。

    現在更重要的是——

    “現在前方被王子引入的流浪者還在暴動，我希望各位能與騎士軍聯手，……其實流浪者的問題應當不大，更嚴重的是，王城衛兵的三軍軍長被王子設計陷害，而一軍的特裏娜小姐，對王子抱有無條件的服從心理，……壓製住王城衛兵，鎮壓流浪者，推舉小王子就任，然後全心準備迎戰魔族軍。”

    -

    “你在擔心什麽？”

    騎士軍被護衛軍暫且接納了——他們原本堵在了護衛軍前進的大道上，此刻也與這些人混作一團。安裏的副手代替他與那些軍長們溝通，他則是差了幾個人過來，將勇者的同伴安置在了一旁，同時走到了村民b麵前。

    要說她的身份也確實尷尬。嚴格說來她並不屬於任何一方，之前跟她一起瞎轉悠的小黑狗也不見蹤影，此時一個人站在一旁——卻不顯孤單。

    護衛軍的事情暫時落了下來，而後要讓他們全盤信任，可能還得浪費一些口舌。安裏把這事兒全都交給了副手去幹，他拉著自己的地背蜥蜴走到這邊，將手上的韁繩扔給了對方。

    視線同時落在被村民b不太習慣地握在手中的勇者之劍上。

    村民b沒有回答安裏的問題，目光飄忽不定著。一旁的魔法師正專注於壓製住快要沸騰的魔獸，她的同伴也在小心翼翼地保護那個魔法不受破壞——眼下似乎沒什麽她的事情了。

    “你們也打算毀掉王權嗎？”她問道。

    “這隻能看之後怎麽發展了，……如果神權有機會複活的話，這個擔子還是甩給他們比較好，畢竟人類的鼎盛時期是在他們的統治下達成的。可以的話我倒想向他們取個經，看看人類之前是怎麽獲得與魔族抗衡的能力的。”

    “……”

    “聽說這些都是神跡，雖然聽起來挺玄乎的，要是真有這麽回事，我倒也想見識見識呢，……怎麽了？”

    村民b不知為何排斥地退後了一步——聽了安裏的詢問後，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張了張口，終究沒說出什麽來。

    “沒什麽。”

    在教堂下方見過的景象如今尚在村民b心底徘徊，麵上的詛咒似乎還是昨天的事情。她垂下頭去，視野中突然又冒出了那根黑色絲線——它扭著身子纏繞在了安裏牽來的地背蜥蜴的腳上，旋即緩慢攀爬、可被寄生的對象卻沒有絲毫感覺。

    它這麽久都沒產生任何危害，加之格萊斯對它也沒什麽反應，才讓村民b沒有在意這條線。先前它的一舉一動都像在引導自己的行為，此時也一樣——

    “給我這個幹什麽？”村民b抬起手中的韁繩，問道。

    “之後這裏還得處理一會兒，你待著會覺得無聊吧。自己到處轉轉。”安裏笑笑，“之後談得順利的話，我們會直接從外圈往上，一邊清掃散布其中的流浪者，一邊與騎士軍匯合。跟衛兵的一戰是免不了了，好在聽說流浪者內部本來就不和諧，那個首領又是個好控製的人，流浪者能拿得下。衛兵數量也不多，加上我們這邊有個勇者助陣，已經能看得見曙光了。”

    “……談得不順利的話？”

    “這方麵還請信任我吧。”

    安裏苦笑一聲。對此算是苦手的村民b沒有說話了，畢竟要是讓她湊上去，估計沒幾句話就開始了爭吵。

    她手上一抓還未騎過的地背蜥蜴，應了一聲。

    “這裏沒事的話，那我去王宮吧。尼修先生一個人，怕是問題不小。”

    “？？”

    “而且，王子跟公主……”

    村民b低聲輕喃了兩句什麽，安裏沒聽清楚。他隻能看見皮質的韁繩被她捏在手上，若不用力壓根就沒法從她手上扯回來。聽見那句不太妙的開頭後安裏本打算製止對方，可想了想，還是由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向她告了聲別。

    “王子的計劃不會順利的，請放心離開吧。”

    村民b攀上了地背蜥蜴，不太習慣地驅使著它前進。最後還是在安裏簡單的教誨下，終於學會了騎行。

    -

    勇者的身影，隻要他希望，總是能在任何環境下脫穎而出。

    明明沒有魔法產生的龐大氣場，他卻仍舊能以稀疏平常的態度讓所有人的焦點都落在他的身上。就像現在，分明周圍頻繁傳來的轟鳴及呐喊聲要更加刺激旁人的耳廓、分明點綴遠處的火光與魔法要更容易帶給旁人視覺上的刺激感，可從其中緩慢走來的勇者，還是被剛剛踏下石橋的這些人看在了眼中。

    公主諾維維腳下一頓，還未在石板路上站定便停住了腳步。

    “勇者！”

    她的聲音中蘊含著憤怒與一絲絲祈求。兩個截然不同的情緒落在同一句話中，令勇者腳下的步子停頓了一瞬，旋即搭在身側長劍的手放了下來，在她不遠處完全站定。

    與她身後數量極多的王城衛兵遙遙相望著。

    “王兄之前，……總之，你——”

    公主似乎是想要為赫德森辯解什麽，可在勇者玩味的笑意下愣是什麽都說不出來。現在的勇者不再那麽冷冰冰的了——不再對自己那麽言聽計從，可正是這樣的勇者，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

    總是笑著決定一切，因為那份溫暖，又引得眾人追捧——隻有這樣的勇者，才能站在自己身邊！

    諾維維麵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欣喜的神色。她僵硬的腳下有了動作，可旁邊橫出了一隻手，將她直接攔了下來。

    諾維維朝旁望去，正是自己去尋來的王城衛兵，二軍軍長。

    “公主殿下，勇者與騎士軍攻擊流浪者的情報剛剛從前線傳來。勇者想來是已經背叛了王子，還請小心。”

    “——怎麽可能！勇者他不會背叛我！”

    諾維維咬緊牙關，說得卻不是很確定。王子先前的行為有多過分，甚至讓她都感覺到了不對勁。……這樣的話，勇者還會原諒嗎？

    她咽了口口水，希冀地看向那邊停下腳步的人。勇者此時正因身後突然炸開的動靜而回頭望了一眼，再扭過頭來時，麵上還是那副熟悉的輕鬆姿態。

    “……”

    他在公主的視線下什麽都沒說，隻是敷衍地笑了笑，隨後邁開腳步，慢慢靠近，“我希望能見王子殿下一麵。”

    雙方之間的距離其實並不遙遠，勇者幾步便走到了他們麵前。二軍軍長原本還對他有所戒備，可身側的聯絡水晶仿佛聽見了勇者的要求，閃爍了兩下，製止了他的警覺。

    “……”

    勇者走到了公主的身邊。他在對方麵前站定，許久後，才輕聲歎了口氣。

    “王子殿下意下如何？”

    他偏頭問道。明明話語中沒有談及公主，卻抬手捋起了她耳畔散落的金發。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便令後者瞬間紅透了臉頰，方才的惱怒都不複存在，繼而取代的是混沌的大腦。

    與曾經和勇者來往的回憶。

    “……請吧。”

    二軍軍長瞥見公主諾維維突然興奮起來的情緒，暗地裏歎了口氣。

    王子殿下，究竟在想些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