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光線順著敞開的門洞向外投射，與外界白淨的光明相比, 它更是給小王子那一頭金發添上了一層暖光。小王子的身高剛剛到萊昂胸口, 整個身板也還未展開，顯得有些瘦小。

    他越過萊昂對上了村民b的視線, 微愣之後，又發現了室內另一個讓人難以忽略的存在。

    ——魔族。

    “！魔族——”

    赫爾曼剛警告村民b身旁的魔族，前傾的身子就被萊昂一把推了回去。他不解地望向那張不耐煩的漂亮麵孔，卻見後者朝後麵使了個眼色，在外麵的通道上打量了一會兒，才將赫爾曼迎了進來。

    倉庫又多了一人，顯得更加擁擠了。赫爾曼進入後便迅速跑到了村民b跟魔族之間。雖然萊昂的意思是說魔族沒有危險, ……可他知道先前王宮中的那團黑霧就是出自魔族之手, 王宮中的人完全不敢靠近這兒, 生怕被黑魔法侵蝕了身體。

    直到剛剛黑魔法消散, 赫爾曼才不顧母親的勸說跑了過來。

    “赫爾曼殿下, 還是一如既往的調皮啊。”

    萊昂確認了外麵無人後，關上了門。水晶散發的光芒在他手下變得暗淡了些, 沒那麽容易被外界覺察了。

    “有個陌生的人來找母後, ”赫爾曼回頭見到村民b還未完全冷靜下來的麵色，“他說是在大姐姐的幫助下才得以隱蔽地進入王宮的。剛剛西門那裏確實有一陣騷動, 我聽說侵入者，……是混進了那團黑魔法中，才把追趕的衛兵給甩了開來。”

    赫爾曼頓了頓，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沒想到在這裏就能找到大姐姐, 真是太好了！”

    “……”

    村民b低低應了一聲。柯瑪素帶來的致幻效果相較之前要來得猛烈一些，大概是因為剛剛倉促之間吃的比較多了。赫爾曼的一頭金發，讓她總是忍不住往公主身上去思考——而那張與公主的絕美麵龐極其相似的臉，也很容易讓她往那個方向產生幻覺。

    好在赫爾曼語氣幹淨，雙目之中含著一湖澄澈，令她不至於被偶爾出現的幻覺完全吞噬理智。

    當然，讓她維持理智的主要功臣，還是那道扭曲的黑色絲線。

    “——赫爾曼殿下，知道王子……赫德森殿下現在在哪嗎？”

    萊昂注意到村民b的疲倦，適時開口拉走了赫爾曼的注意力。後者想了想，毫無保留地坦白道：

    “勇者大人找上門來了，我聽說王兄正在與他會晤。怎麽了嗎？”

    “勇者？”

    萊昂明顯有些驚訝。一旁的村民b也強打起了精神，奇怪地盯著赫爾曼，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被對方看著的赫爾曼摸了摸鼻子：“是母後身邊的女仆告訴我的。勇者大人過來後，王兄就沒見過任何人了。……啊，但是衛兵一軍的特裏娜大人得到了他的命令，在集結兵力準備出門，現在跟二軍的軍長起了爭執，……發生了什麽嗎，萊昂大人？”

    萊昂的麵色越來越陰沉了，可反觀村民b跟那個魔族，卻沒有其他更多的反應。赫爾曼奇怪地關心一聲，後者似乎想說些什麽，可視線觸及不遠處的村民b後，口中的話又都被咽了回去。

    “沒什麽。赫爾曼殿下請幫我轉告王妃，若是能鎮壓衛兵，請聯絡騎士軍在第一時間內將他們鎮壓。安裏少爺已經打入護衛軍內部，至少他們暫時不會與衛兵聯手。”

    萊昂作勢便準備朝後走去，赫爾曼暗覺不對，可村民b的聲音先他一步飄向對方：“你去哪？”

    “赫德森殿下的魔法水平遠在平均之上，而且他所使用的魔法，都是些古籍中的偏門，……勇者那種水平，怕是應付不了。”

    萊昂說著還不忘鄙視一句勇者。

    村民b眉頭一擰，扶著身旁的木箱便打算站起來。看出了她的意圖，萊昂阻止道：“你就算了，現在過去也隻能拖後腿。”

    況且，現在也不可能讓王子見到她。就算事情壓不住了，……也能壓一陣是一陣吧。

    “……你究竟……”

    村民b聽了他的話，也覺得萊昂一個人便足夠了。可她不放心的反而是另一個方麵——她低聲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什麽，最後還是沒有問出聲來。

    赫爾曼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許久，不太明白眼下的情況。他知道兩個人認識，可也僅是母親口中簡單的一句說明，這兩人關係究竟如何，無從得知。

    看眼下突然間僵硬至極的氣氛，應該跟表麵看上去一樣的糟糕吧——萊昂卻又不放心地叮囑了村民b幾句，雖然言語中有著他一貫惹人厭的風格，可赫爾曼將其細細剝開，還是覺得這應該是在關心對方。

    畢竟能讓這位宮廷藥劑師用這種語氣說話的人，赫爾曼觀察了這麽久，僅此一個。

    “大姐姐跟萊昂大人很熟嗎？”

    在萊昂走後，眼下獨獨留下赫爾曼一人麵對那個魔族了。他看著村民b又疲憊地落回了木箱子上，不由問道。一旁那個魔族始終一副想要上前卻又不敢的模樣，赫爾曼想到萊昂對他的忽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村民b沉默了一會兒：“以前認識。”

    然後到了現在，連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麽都不知道了。

    赫爾曼聽了這個回答，驀地好奇起來：“萊昂大人以前是怎麽樣的？我聽說他曾經因為身份問題而被魔法學院的老師挑釁，後來他在魔法考試上，直接一把火把那老師的頭發給燒了個幹淨，他以前也這麽……有個性嗎？”

    “……以前的話，還有個人能教訓他。大概是那人過世了以後，他的性格才變得越來越糟糕了吧。”

    平淡的聊天令村民b的大腦清楚了許多。再休息了一會兒後，柯瑪素一開始的猛烈效用似乎就過去了。村民b扶著木箱站了起來，視線也隨之抬高，瞥見了赫爾曼身後始終盯著這邊的尼克斯。

    他不做聲的時候根本無法讓旁人覺察到他——村民b沒有魔法天賦，所以沒能像赫爾曼那樣因為濃厚的黑魔法而警惕對方。她望了對方一會兒，最後在地上踏了踏步子，感覺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態。

    耳邊是赫爾曼為萊昂說情的話：“萊昂大人的性格一點都不糟糕！……如果不是他一直以來的幫忙，母後根本就沒法跟母家取得聯絡，……萊昂大人私底下，幫了我們很多。”

    “……？”

    村民b一愣：“他幫了你們？”

    萊昂是王子赫德森的下屬，一直以來無論是他口中的還是自己聽聞的，都是如此。可赫德森可謂是害死他的哥哥萊恩的罪魁禍首——村民b為此疑惑過好一陣子，可觀察許久之後，除了對自己伸出援手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事情能讓旁人懷疑他的立場。

    結果，……他難道是王妃的人？

    “不是哦，”赫爾曼搖搖頭，否認了村民b脫口而出的猜想，“萊昂大人，一直都是先王身邊的人。”

    “……”

    “萊昂大人進入王宮後，就是以國王的藥劑師身份活動的。先王對他頗為倚重，可之後王兄的權勢越來越大，甚至以國王病重為由，將先王囚禁。萊昂大人當時也低靡過一陣子，之後才開始為王兄辦事。……可他的一舉一動，都沒有危害到先王，甚至為了調養先王的身體而徹夜熬製藥劑。”

    “國王死了。”村民b指出。

    “先王是為了打亂王兄的計劃，自殺的。”赫爾曼說這話時語氣悶悶，“先王本來就身體不好，若是沒有萊昂大人調理，不可能撐到預言之時，王兄才會放任萊昂大人為其治療。……誰也沒想到他會選擇自殺，萊昂大人將這件事告訴我們的時候，母後還很震驚呢。”

    “……”

    村民b確實從安裏口中得知了，是一位朋友“偷偷”將國王過世的消息告訴王妃的，隻是沒想到那個朋友會是萊昂？……也對，國王過世這件事，大概王宮內部當時知道的人也不多，他算是最有可能知道的那一批人吧。

    村民b抿唇陷入了沉思。

    赫爾曼想要湊近村民b一些，可在幾步遠的距離外，又完全停了下來。他一副想說什麽卻不得的神色。村民b見了他的模樣，隨口問道：“你告訴我這些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既然萊昂大人都說大局已經定了下來，那我之後隻要把這些告訴母後就好了。”赫爾曼突然記起了什麽，表情變得落寂起來，“本來，因為黑魔法的緣故，母後不允許我靠近這裏，……但是我還是想見大姐姐一麵，想跟你說說話。”

    “……”

    “大姐姐你是我這些年來見過的，唯一一個沒有明確立場的人。”赫爾曼微微笑了起來，語氣沒什麽不妥，內容卻有點奇怪，“大姐姐似乎跟王城，……跟整個人類，都沒有太大的聯係。母後跟我說，像大姐姐這種人的性子會比較單純。”

    性子單純·村民b：“……”

    “王兄落敗的話，我就會成為下一任國王。當上國王後，母後說我什麽都不必做，一切都會順勢發展下去……在我手下，這個王國會崩塌，人類會迎來一個極其混亂的時期。我會成為人們口中的昏君，被記載在曆史上。……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有點害怕呢。

    “但是，現在能做到這個的，隻有我了。……所以，在此之外，就算隻有一個人也好。……大姐姐，我希望你能記住，……

    “其實我也想過，拯救這個國家的方法的。”

    赫爾曼的語氣開始哽咽。似乎是因為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他馬上低下了頭，抿起雙唇，平複了一下情緒。可方才語氣中的害怕已經完完全全地傳遞給了他麵前的村民b，後者看了他一會兒，暗中歎了口氣。

    赫爾曼原本就站得離她不遠——村民b走進了一些，稍微俯下了身子，雙手按在他的額頭兩側，將對方下垂的視線給抬了起來。

    小王子年紀尚淺，皮膚薄嫩白皙，白裏透紅，保養得很好。幹淨的藍色眼睛中蘊著些朦朧的淚水，卻並不明顯。村民b看著他的神態，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比他大上幾歲的弗蘭克。

    可後者明顯心智已經成熟。小王子現在的成熟表現幾乎都是基於王妃的命令，他本身究竟有怎樣的想法，……也許方才那番害怕的語氣，已經體現出來了。

    先前安裏的話已經告訴了她基斯家族的打算。確實，王室原本打算將勇者打造成神權中的神那樣籠絡人心的存在，可除卻第一任勇者外，沒有任何人擁有那般強大的實力與魄力。若是現在的勇者在之後能帶兵擊退魔族軍，可能還能挽回一點兒人類的念想吧——可注定支撐不了太久。

    “……放心吧。”

    村民b拍了拍赫爾曼的額頭，放開了他，“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當上國王後，你就是人類中權利最大的存在。隻要坐上了那個位置，你就有機會能夠改變現狀。”

    “……”

    “到時候，無論你說了什麽，他們都得服從於你。就算是王妃所在的基斯家族，也不過是王城中三大兵力的其中之一。”

    “……”

    村民b的話明明聽著像隨便說說的，可赫爾曼卻為其中的隨心所欲而笑了出來。他支支吾吾地嗯呐兩聲，末了問道：“要是我想讓大姐姐當我的王妃呢？”

    旁邊默不作聲的尼克斯聞言，眉頭一擰——好在村民b幾乎沒有思考就拒絕了對方：“那大概不成。”

    “不是說什麽都隨我的嗎？”

    “擁有的前提，是去爭取。”村民b拍了拍對方的腦袋，“總之，你先長高一點吧。”

    小王子剛到村民b的胸口，比弗蘭克還要矮上一些。大概是男孩子發育得比較晚吧，他現在仍舊是一副穿著女裝也很和諧的年幼外貌。

    “……安裏表哥說的沒錯，”赫爾曼聽了村民b的話沒怎麽泄氣，反而笑了起來，“雖然第一眼覺得大姐姐很討人厭，但是其實跟萊昂大人一樣，都不是壞人嘛！”

    村民b：“……”

    安裏，你等著。

    赫爾曼的直白令村民b沉默了一會兒。這位小王子馬上便說著“母後可能要找他了”所以離開了這裏——離開前，村民b叫住了對方，問了個方才沒機會問的問題：

    “聽說赫德森王子命令衛兵在追捕我，……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赫爾曼聽了，奇怪地想了想：“原來一軍的特裏娜大人，是在找大姐姐嗎？原因我不清楚，可是大姐姐當時掩護那個護衛軍的大叔從外麵闖進來的時候，被守城衛兵發現了吧？那大姐姐之後最好小心一點，你在王宮出現的消息，已經被衛兵傳上去了。……而且，王姐似乎對大姐姐很反感，要是被衛兵抓到了，……那我會盡力救你的！”

    話音落了沒多久，小王子便不舍地道別一聲，留下若有所思的村民b，又警惕地看了眼那邊的魔族，小心地走出了倉庫。

    ……王姐，指的是諾維維吧？她跟衛兵一起在找自己？

    其實這個問題本來應該去問萊昂的，他看上去知道不少——可剛剛沒來得及問出聲。此時沒有得到回答，令村民b心底生出了幾分不安。若是說諾維維命令衛兵尋找自己倒還有可能，那位公主一直都有些神經質。……但是，根據萊昂的話，找自己的其實是赫德森王子？

    聽他的口氣，赫德森似乎還為了找自己，放棄了不少計劃。

    為什麽？

    方才小王子離開時她偶然間瞥見了外麵的天氣。今天天空中仍舊飄著厚重的雲，卻還是沒有下雨的感覺。空氣異常幹燥，室內的亮度早已不及外界，偶爾能看見遠處於庭院中攛掇的人頭。這大概是衛兵們發現黑魔法消散後，紛紛來到了這裏。

    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發現——村民b思考著之後的去向，扭頭又瞥見了那位沒有任何移動意向的魔王。

    “……尼克斯先生，打算去哪裏？”村民b記起之前大魔王的管家費文說的、他們一行正在教堂搗鼓些什麽，“費文先生他們……”

    “你喜歡多高的？”尼克斯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令村民b懵了一瞬。好在跟尼克斯對話時，經常被對方跳躍式的說話方式給弄得摸不著頭腦，村民b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她思考了一會兒，才明白對方是在問方才跟赫爾曼的對話中提及的問題。

    村民b倒沒仔細想過。她眯起眼盯著對方看了會兒，將萊恩的模子與對方貼在了一起——萊恩的身體比較健康，連帶著體格也比顯得病怏怏的尼克斯要健壯一些。

    “比你高一點吧。”她隨口道，“再要健康一點。……魔王先生，平時不要總吃麵包。我聽說魔族雖然是雜食，可是偏肉食係的比較多……”

    村民b的話猛地滯住。她記起先前尼克斯捉住自己啃咬的經曆——盡管那時因為黑暗與驚訝，沒能看清對方的模樣，……但是，那段經曆讓她明白了，平日裏總是抱著一袋麵包的尼克斯，果然也是個肉食係的魔族。

    隻不過，他不知為何一直在壓抑自身吧。

    為什麽？

    村民b沒有有問題就問的習慣，隻是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些。原本尼克斯就在顧慮些什麽，聽了她的話後，張了張口，可回答起來仍舊慢騰騰的、像是在籌備著合適的措辭，避免對方想歪：

    “……我沒有食欲。”

    “……”

    村民b的眼中明白地寫著不信。

    這話在對方聽來確實不可信——可尼克斯自從死過一次後，除卻枯燥無味的麵包外，其他的血肉聞起來腥臭無比，根本難以下咽。他本身也已經不必通過進食來維係生存，便一直沒有去理會這些。

    見到村民b後他才知道，這大概，叫做挑食。

    可是眼下活生生的食物擺在眼前，卻遲遲不敢下口。甚至還被大魔王格爾斯諾打趣過“好不容易可以開個葷了”。——尼克斯也是很頭痛的。

    他姑且是再次解釋了自己不必進食的特質，可仍舊收到了村民b質疑的目光。為此他完全不敢開口，若是被對方發現自己用著看待食物的眼光看待對方怎麽辦？

    被她知道自己吃過她一次，怎麽辦？

    尼克斯驀地戒備了起來。村民b見對方大概是被自己的懷疑逼迫成了現在這樣，想想後也不再追問了。

    “那魔王先生知道衛兵在找我的原因嗎？”

    村民b不抱希望地隨口問道，見尼克斯搖了搖頭，便沒有多話了。

    也罷，大概不會是什麽好事。

    但就算不是什麽好事，既然諾維維跟他們在一起，那就有必要找過去一趟。畢竟安裏說了，基斯家族不會對諾維維下手。

    這樣的話，隻能她下手了。

    村民b整理了一下周身，打算推門而出——轉眼卻見尼克斯有跟上來的打算。她捏緊眉頭，開口道：“我去找衛兵。”

    “嗯。”尼克斯簡單應了聲。

    “你不去找費文先生嗎？他說他們應付不了教堂下麵的魔法。”

    “沒事。”尼克斯很是敷衍，“應付不了，他們會撤退的。”

    村民b：“……”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好，我卡文了

    大概是卷末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