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難耐。

    比起刀割，皮膚上火辣辣的感覺反而更像是用燙物灼燒了一般。這種感覺由全身上下傳來, 有輕有重——輕重之分, 約莫就是積累下來的時間長度不同。

    村民b覺得她的意識一直沉沉浮浮著。在闔上雙眼後黑暗狹小的空間中尋找著自己的身影，卻難以尋得。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啊。

    赫德森之前說她就是那個僅僅有所耳聞的神, ……是真的嗎？

    ……還有那段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記憶中，尼克斯對她露出了獠牙，也是確實發生的事情？

    ——朦朧的神智讓她無法去思考自己提出的問題。她在黑暗中嚐試著掙紮了一會兒，可肢體已經疼痛到了麻木，就算她感覺有了什麽動作，也根本沒有知覺。

    唯一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的，是緩慢活動的意識。

    “還活著”。

    “太好了”。

    來曆不明的聲音又從心底傳來。不同於先前警告的“必須活下去”, 更多的是跟村民b心情類似的慶幸。盡管她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 根本配不上這一句“太好了”。

    ……哪裏好了啊。

    ……不要覺得, 隻是活著就足夠了啊。

    ……把目標定高一點啊, 不然隻會讓別人覺得你是個毫無誌氣的廢物。

    村民b抓住了自己的雙臂——她感覺自己抓住了雙臂。周遭的漆黑讓她連自己伸出的五指都無法看見。她隻記得自己大概是暈了過去, ……而現在，不是死後的世界, 就大抵是夢吧。

    什麽都沒有的夢。

    沉浮的意識在她意識到這兒並非現實的瞬間, 便猛地向上浮去。原本宛若置於深海的窒息感豁然開朗了，村民b看見周遭的黑暗開始被上方偏紅的光亮逐漸吞噬。那道光就像透過了一層薄紗落在她眼前一樣, 她皺了皺眉頭，旋即睜開了眼，移開了那道薄紗——

    現實。

    少了迷糊意識的庇護，皮膚的痛楚變得尖銳清楚許多, 幾乎到難以動彈的程度。村民b睜開眼後感覺喉嚨有些幹燥，拉扯聲帶後因為偶爾的扭曲而發不出確切的聲音。她在睜眼的瞬間便因身體上的異常而完全清醒了過來——

    甚至隱隱有再次墜入昏迷的可能。

    ……昏睡期間，她的身體似乎沒有什麽好轉。

    她擰了擰眉毛，盯著上方略感熟悉的天花板望了一會兒。天花板上繪著一幅淡雅的圖畫，偶爾有幾處地方嵌著水晶，點綴其中，仿若明星。雖然不及王宮，可這兒的手筆也算很大了，更別提，天花板上的色彩搭配，讓她想到了一處熟悉的地方。

    教堂。

    “哎你醒了？”

    剛剛得出這個地方在哪的結論，耳邊便傳來一道略顯興奮的聲音。村民b對對方有些印象——可大腦在疼痛的持續刺激下已經疲憊不堪，連帶著反應也變得遲緩了起來。

    直到對方出現在自己視野中時，才記起對方是誰：

    “感覺你現在還是很糟糕？你等等，我去找費文大人過來啊。”

    尼克斯身邊、那個小麥色肌膚的魔獸——叫什麽來著……

    她還在思考對方的名字，後者便走到了旁邊，不知從哪裏離開了。安靜的空氣再次降臨，卻無法令村民b的大腦平靜下來。過度的疲倦讓她想要好好休息一番，可方才以模糊意識沉浮往來的感覺，比起疲倦，還要更加令人勞累。

    她動了動手指，剛剛還有些感覺，現在已經完全麻木了。趁著這股麻木，村民b撐著下方的床麵坐了起來。她低聲望了眼自己的身體，除卻衣服有些撕裂的劃痕、上方沾了點汙血外，幾乎沒有其他的傷口。至少自己感覺到的痛楚不是真實的傷口造成的——這讓她稍微放寬了心。

    卻在眼角瞥見被赫德森的魔法擊中的部位時，麵色僵硬了起來。

    那粘稠的手感仿佛還在手邊，……傷口，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自己傷口痊愈的速度，村民b在許久前已經見識過、也疑惑過了。隻是至今還沒得到個什麽確定的答案。——若是赫德森所言為真，那麽倒是給了她一個很好的解釋。

    畢竟，神是不會死的。

    村民b對對方的那番表態至今仍舊保持著懷疑的態度。平心而論，她並不想去接受反差如此巨大的身份，可她所注意到的種種細節，卻又能因這道細節而得到完美的解釋。

    萊恩或者勇者口中經常說的奇怪的話、他們阻止自己回到王城的緣由、勇者將勇者之劍交給自己時說的那“物歸原主”。

    念及勇者之劍由第一任勇者以神的骨頭製成，村民b突然感覺體內一陣冰涼。她確實……不太喜歡勇者之劍。

    這柄傳說中的武器，總是給她一股過於恐怖的感覺。

    她靠在後方木製的床頭上，一手抱著胳膊，有些害怕。她此刻終於得了空當，將先前那副不知是不是回憶的畫麵給拉出來仔細刁鑽。現在的村民b呼吸沉重，大腦轉得也慢，好在周圍安靜，能讓她慢慢的將之前的經曆一點點回憶起來。

    女人。小孩。森林。還有尼克斯。

    那種森林實在是沒有特色，隻能勉強判斷出是在人類的地域範圍內。女人是誰，她不知道。——小孩大概是她？

    然後，她被吃了——

    村民b想到這裏，後腦勺猛地湧上一股悶痛感，原本沉重的呼吸瞬間變為了幹嘔。她仿佛聞到了血肉糾纏的那股腥臭滋味——就算在魔域的時候也吃過野獸的生肉，可這畢竟是人類，……一想到要送入口中，她的喉嚨便翻滾著一股酸味。

    從那情況來看，她沒有可能逃走。

    ……而且，先前對尼克斯的襲擊產生了那麽大的反應，看樣子那個時候，她確確實實被對方吞入了腹中，才會在現在留下如此的後遺症。

    想到了什麽？

    不，當時那呆滯的狀態，若是完全將小女孩的五感安置在回憶過去的村民b身上，怕是什麽都無法感覺到吧。

    村民b閉上眼後，腦海中浮現的全是在回憶中的小女孩身上感覺到的呆滯情緒。——那確實是完完全全的、對外界沒有絲毫反應的呆滯。究竟由哪開始造成了她的呆滯，村民b按著麻木的皮膚表麵，隱約有了點認識。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聲音突然傳來。

    與方才的興奮不同，這道音色中含著略顯蒼老的成熟。村民b疲倦地抬起視線，看見了從一到黑色的魔法中走出的費文。

    對方仍舊是那身衣服，麵上的微笑從未變過，說是類似於女仆長的撲克臉都沒問題了。

    村民b張張口，想要回答對方，可喉嚨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費文幾步便走到了她的床邊，垂眸看了眼她現在的狀態，手掌一揚，一抹清澈的水便在桌邊的水杯上方出現，隨著拖著它的一道光亮的消失，迅速地下落、在水杯內激起了一片水花。

    費文將它遞給了村民b。後者小心慢慢地抬起了手，從波紋四起的杯中水麵上，足以看出對方動作中的顫抖。

    隻是被主人努力維係著，不顯露出分毫異常。

    清涼的水下肚，稍微壓下了體內火辣辣的感覺。村民b嚐試著開口說了幾句話，從一開始寥寥的音節到後來能稍微說些簡短的詞語了——

    “……現在……時候了……”

    “……尼克斯大人把你帶到了教堂，是四五天前的事情。坎迪爾不怎麽會照顧人類，請見諒。”

    費文語氣溫和，在提及那位魔王的時候，明顯見到村民b退縮了一點。他意識到了什麽，將原本想要提及的尼克斯給吞了回去，轉而隨意地告訴了對方些她可能想要知道的事情：

    “最近被壓在教堂這裏鎮壓暴動的黑魔法，所以王城的局勢，我暫時了解的不多，隻從商會的同族那裏聽說了一些。……外麵在通緝你。”

    “……”

    “不過教堂很安全，當時因為教皇的魔法而得以複蘇的巢穴，現在還在躁動著，人類根本就無法靠近。請放心在這裏養病吧，食物的話，我待會兒會讓坎迪爾送過來，如果有胃口的話請吃一點。”

    費文隨意地說道。話音剛落，他便準備離開去給村民b準備食物，瞅見他走遠的步子，盡管發聲還有些困難，村民b卻還是叫住了對方：“……魔族軍……”

    “聽說魔族軍在城外被人類的護衛軍截下了，目前還沒有打進王城的趨勢。……請放心，若是人類不敵敵軍，我們也會出手相助的。畢竟那是老貴族的私人軍隊，要是他們的行為被當成了魔族的政治導向，我們內部也會出現矛盾啊。”

    費文的話意在安撫村民b。後者聽了這番話後，一時之間也沒去想其中緣由，偏信了對方。她原本還想問問當時在之後發生了些什麽，可腦海中一想到當時的事情，便浮現出了尼克斯那張蒼白的麵龐。

    據說是死過一次的臉。

    費文刻意避開了尼克斯沒有提及，村民b聽出來了。她抬頭望著已經走到床尾的這位大魔王的管家，費力地呼吸了一陣，因此聲音短促，拉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之前……事情，你們……”

    “我都聽……尼克斯大人說過了。”既然她也沒有避開，費文便毫不避諱地回答了，“請放寬心吧，紙包不住火，隻要跟人類有接觸，就有可能會暴露——不過我沒想到會在這種糟糕的時候。”

    村民b一愣。費文這句話說的好像他一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見到她的催促，這位老者預感還會說上好一陣子——他走回了床頭，在原本的地方端正有禮地落座。指尖在已經空蕩的杯中一劃，一道清澈的水又在其中緩慢溢出。

    “如果你在意的是你的身份問題，……格爾斯諾大人他一眼就認出來了，之後也沒當回事，偶爾跟身邊人聊天時會提及一些。我想，那位大人理應也拿這個旁敲側擊過尼克斯大人，隻是尼克斯大人對沒興趣的東西，一向都抱有無所謂的態度，才導致他直到事情發生前都毫不知情。”

    “……”

    尼克斯不知情？

    村民b也不知道為什麽，暗中鬆了口氣，可渾身的鈍痛還在刺激著她回憶起被對方拆吃入腹的恐怖回憶。……仔細想想，尼克斯認識自己，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明明已經死亡的人，突然又複活了，難道他都不好奇？

    不會想往其中繼續探尋？

    ……他對待村民b那副小心翼翼的態度，究竟出於什麽原因？

    問題一牽扯到尼克斯，村民b就莫名地頭疼。加之些許是對那段記憶無法釋懷，心底隱約多了幾分排斥——她終究是沒有繼續說話了。

    “……那我先去讓人準備點食物，如果還有其他疑問，之後再說吧。”

    她的沉默始於費文原想跳過的話題，此時見對方兀自陷入沉默，他又語氣溫和地閑聊了兩句，便順著原本的計劃，走入他來時那道漆黑的空間魔法中，為村民b叫些食物過來了。

    對方離開前叮囑了她幾句，大意就是讓她不要走動，好好休息。——可大門明明就在眼前，費文卻從空間魔法中離開，這讓人不得不產生了幾分懷疑。

    一旁桌上水杯中的水麵乍看之下已經歸於平靜，可細細看去，還能瞥見其中的漣漪。村民b思考著自己的事情，突然間，那道黑色的細線又從她眼前慢慢地向著遠處攀爬而去。

    “……”

    黑色絲線過去的所作所為，讓村民b無法忽視它的行動。她一手扶著床框，用盡全力，才得以從床上站起身來。幾乎用不上力的身體走起路來異常麻煩，她隻得扶著牆壁的邊緣，一點點辛苦地向前慢慢走去。

    沒出幾步，原本跑小半個城市都沒問題的村民b，便開始低聲喘氣，額角同時也滲出了一層薄汗，無力而麻木的四肢，根本沒有正在前進的感覺。

    好在房間不大，村民b順著黑色細線，來到了一扇窗戶前。

    說來奇怪，這個房間無論是緊閉的大門還是拉起的窗簾，幾乎都不顯出分毫白天的痕跡。天花板上的吊燈是房內唯一的光源，裹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外沒有透進一絲光線。

    現在是晚上？

    村民b看著黑色絲線穿過了窗簾——她用力朝前探出了手，旋即將窗簾給扯了開來，彈起了一陣嗆人的灰塵。

    “撲通”。

    待看清了窗外的東西後，村民b腳下突然沒了力氣，摔在了地上。旋即與方才熟悉的嘔吐感又從胃部翻滾上來，好在這幾天都沒吃什麽東西，除了胃酸以外，口中沒有其他難受的感覺。

    “——？！”

    窗簾在村民b鬆手後本會落下再次遮蓋住外界的環境，可旁邊的黑色絲線迅速地將它給撂到了一旁。窗外那一片漆黑的景象，就這樣完全落在了村民b眼中——

    而且，那並非單純的黑夜！

    這分明是由成千上萬的黑色絲線緊密地貼在玻璃上遮擋住了外界的一切！——它們糾纏成了一縷縷的粗線，在玻璃上緩慢蠕動著、似乎在計算著該用何種方式來進入這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