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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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東西還在攀爬蠕動著。

    它們巨大的體積隨時都能壓碎村民b麵前的玻璃。可在它們的壓迫下,教堂的窗戶非但沒有出現裂痕, 反而一動不動, 仿佛外麵的這些,隻是普通的空氣。

    村民b在地麵上冷靜了一會兒大腦, 沒見到麵前的它們有深入的想法,這才用力地攀著一旁的牆麵,慢慢地又站了起來。

    四肢仍舊沒有力量,隨時都會摔倒在地。牆壁中的冰涼倒是傳了些出來,透過接觸的肌膚,一點點地對抗著來自體內的痛楚。村民b看著窗外那些似乎沒有危險的東西——特別是那根唯一處在室內的黑色絲線。

    它的尾梢裹著窗簾,同時傾身向前, 在窗戶的玻璃鏡子前歡快地來回攀爬著, 仿佛在炫耀著自己如今能夠身處室內。看出它的興奮的情緒, 村民b的視線再次透過了窗戶的玻璃, 落在了外界。窗戶一角的栓子被卡得死死的, 她看了會兒,旋即扶著牆往前走了幾步, 伸出了一隻手, 探向了窗戶的鎖頭——

    “哎?!別亂動啊你!”

    驚呼聲阻止了村民b的動作。後者聽見了旁人的阻止,手上一僵, 視線又慢慢地轉了回去。

    “……?”

    她身後的坎迪爾不知何時出現了,正將手上的一盤什麽放在桌上,同時一臉凶狠地瞪著村民b,言語中隱約露出的那對屬於魔獸的獠牙, 令村民b不適地皺了皺眉。

    坎迪爾作勢便要上來把她給拉回去,可身後再次回來的費文製止了他的動作。這位年邁的長者無奈地看著村民b,視線落在她正欲開窗的動作,隱約透著些不讚同。

    “……”

    村民b在他的不讚同下,收回了手。她掃了眼還在向外界炫耀的黑色絲線,扭頭走回了床邊。

    “吃點東西。雖然你不會死,但是也會覺得難受吧。”

    費文語氣溫和,略過了一臉茫然的坎迪爾,將餐盤遞給了對方。

    “……我去問了尼克斯大人,他說了些你可能會喜歡吃的東西。我們魔族也不懂得人類的口味,隻能在食材上下點功夫了。”

    村民b盯著盤內的東西,確實沒有她討厭的那些東西,……但是尼克斯怎麽會知道的?

    一想到這位魔王,後腦勺又是一陣悶痛傳來——村民b端著盤子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又穩住了它。她沒多想便將對方給甩出了腦海,以免激起更深一層的疼痛。

    東西不多,湯湯水水的也容易下肚。在難得香醇的氣味引誘下,村民b沒過多久便將麵前的東西吃了幹淨,費文所言不假,就算饑餓感對她而言不算什麽,可方才無力的四肢,一部分是緣由於陣痛、另一部分則是因為缺少了能量的供應。

    坎迪爾站在一旁,始終欲言又止著。期間外界隱約傳來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動蕩,他與費文低聲交流了些什麽,旋即便順著來時的方向離開了。

    村民b剛好放下了手中的湯匙,低聲道謝了一句後,順便問了下坎迪爾匆匆忙忙的是去何處。

    “你也看到了,”費文指了指窗外,“先前我跟你說過,我們在鎮壓它們。”

    “……”

    “這是神的巢穴,也就是你的……雖然這樣說,但是它的產生跟你沒什麽關係。”費文似乎原本便打算跟村民b聊些什麽,此時終於找到了繼續話題的契機,“一開始是教堂的術式,是最高級的封鎖魔法,要說是鎖住什麽的,也不多說了。它之後經受格爾斯諾大人的黑魔法侵染改變了本質,加上時間積澱,擁有了自我意識,……怎麽了?”

    “不,沒什麽。”

    村民b一把抓住蹭到自己臉上的黑色絲線,往旁邊用力一甩,甩到了窗邊的位置。

    外麵的東西,費文似乎也看得見,可裏麵的這根,無論是他還是尼克斯,都像不存在似的屢屢忽視了過去,……難道這果然是她的幻覺?

    村民b兀自陷入了沉默。得到否認回答後,費文沒在意她的反常,繼續說了下去:

    “格爾斯諾大人失蹤後,它也被切斷了魔法來源,進入了休眠狀態。之前大概是受到尼克斯大人的黑魔法影響才醒了過來,之後就在向外探索,尋找你……現在這情況你也看見了,若是不製止它們,不止王城會不攻而破,它們還可能蔓延到魔域去。”

    也就是為了保險吧。

    村民b呼出一口氣,瞥了眼又恬不知恥地貼上來的那根絲線,大概明白了自己現在會在這裏的原因。

    大概是希望她當誘餌吧。

    “你們希望我做些什麽嗎?”

    “不,”費文沒有絲毫猶豫便否認了這點,“剛剛說的是事實,但我們也沒有阻止它們的蔓延的理由。找上它們,隻是為了通過黑魔法的蹤跡,找到格爾斯諾大人的下落。”

    “……?”

    “你是尼克斯大人帶回來的,……周圍阻止它們進入的封鎖魔法,也是尼克斯大人布下的。我們隻是受他所托,暫時照顧你而已。請不要多想了。”

    費文語氣和緩,可村民b至此終於聽出了對方的語氣中那抹疏離的含義。她定神望去,對上的是對方輕鬆愜意的表情,回想起曾經在大魔王身旁見到的這位管家,種種事情終於讓她意識到了對方的疏遠態度。

    也是,人類……不對,像她這樣的東西,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魔族的敵人吧。

    想到對方口中的尼克斯,村民b之後又與費文聊了些其他的話題,直到後者看了看時間,才離開了這裏。

    盡管這位老者將關係撇得那麽清楚,可對她的問題,倒是有求必應。他絲毫不管自己的回答會對村民b造成怎樣的影響,隻是在偶爾幾個尼克斯提醒過的問題上有所猶豫。這種態度,倒是與村民b頗有好感的格萊斯相似。

    例如當村民b問及這位魔王的去向時,他敷衍的回答:

    “尼克斯大人的言行舉止一直都很奇怪,加上性格低調,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去向。”

    村民b坐在柔軟的床榻上,將柔軟的枕頭搭在背後。桌上的水杯與餐盤都被帶走了,室內沒有其他有人生活過的痕跡,……而唯一動作的,隻有不遠處的那根死性不改爬到村民b身旁的黑色絲線。

    “……”

    她歎了口氣,終於沒有拽著對方的小尾巴朝遠處扔開了,而是任由對方慢慢地攀上了床尾,由小拇指開始一點點地纏繞住她的手指。

    很奇怪的,沒有相應的觸感。

    她似乎明白了之前尼克斯沒有任何反應的原因。……若是看不見它,這根細線就更像是不存在一般。也得虧那家夥還一本正經地問自己產生異常的位置。

    “——唔、”

    一想到尼克斯,村民b心底就不由自主地飄出了一些恐懼感。麻木的神經又受到了更為強烈的刺激,令已經有點放鬆了的村民b又緊張了起來。她嗚咽著抱住了自己的雙臂,模糊的視野中,那根絲線又爬到了她的麵前,輕輕地蹭著自己的臉頰。

    村民b直至現在才發現,被對方蹭過的地方,疼痛有所緩解。

    “……雖然長得能嚇哭小孩,但是,……似乎沒有危險性啊……”

    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原理,身體的疼痛在它的觸碰下逐漸減弱了一些。村民b偏過腦袋,望向了窗戶外麵團簇的這東西。它們仍舊緊緊地貼著窗戶透明的玻璃,將外麵的光明遮擋住了。

    聽費文的語氣,現在應該已經過了中午的時候。

    黑色的絲線,仔細算起來,確實幫了她不少次。……說是與其說沒有危險,倒不如說,它是站在自己身邊的。

    就像小花那樣。

    它恬不知恥蹭上來的動作也很熟悉——曾經小花安慰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你當自己是寵物嗎……”

    她埋怨似的喃喃著。

    窗戶就在不遠的地方,盡管費文離開的時候再次叮囑了她幾次不要打開窗戶放外麵的東西進來,可意識到它們的無害性後,村民b感受著已經緩解許多的痛楚,又不聽話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用過餐的一開始,胃部還有點翻滾,現在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四肢的力量也回來了一些,至少不用扶著牆才能走路了。村民b盯著視線中貼在地麵上的黑色絲線,在它的引導下,來到了原本的窗邊。

    既然費文先生那麽執著地撇清了雙方間的關係,那自己做了些什麽,應該都跟魔族沒關係了吧。

    倒不如說,……如果真的是這麽簡單就能打破的封鎖魔法,那尼克斯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布下的?

    是覺得她肯定不會打開窗戶?——還是說,打開窗戶,也沒關係?

    “哢嚓”。

    窗戶的栓子並沒有卡住,輕輕地一碰便打開了。

    村民b將手放在交縫的窗檻上——外麵雜亂的東西仿佛明白了她想做些什麽,紛紛後退了一截。村民b見狀愣了會兒,旋即推開了窗戶。

    它們沒了之前那副急衝衝的態度,紛紛在不遠的地方徘徊著,等著旁人的命令。

    “……你們……還想待在教堂嗎?”

    “……”

    村民b嚐試著問了一句。它們迅速動了起來,也不隻是在同意還是否認。她想了想,擅自將它們的態度歸為後者了。

    “……那要不要跟我離開?

    “他們突然就說我是你之前囚禁過的……神。……不過,我現在還是沒法接受這個說法。這不是一個好身份,從這段迷迷糊糊的記憶裏就能看得出來了,……無論是人類還是魔族,可能都容不下我。”

    村民b少見地害怕了起來。

    傳承的記憶中沒有任何色彩鮮明的畫麵,留下的隻是在黑暗中早已麻木的痛楚。不知多長時間的累積在了一起,直接造成了她先前的暈厥。……就連現在,還在隱隱作痛著。

    但是她跟記憶裏的神也有不一樣,……她有感覺。

    能看得見、聽得到。五感健在,能夠形成的回憶也就不單單是神經上的痛苦。而是更加鮮明的、刺激的記憶。

    村民b是個重視存在的人,甚至是執著於自己存在的人。先前在王城中沒了容身之處,尚且會讓她感到不安。如今若是變成了記憶中的那副呆滯麻木的樣子,怕是直到最後,整個人都會失去自我。

    回憶中小女孩的狀態,會成為她最後的模樣。

    ……絕對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她得避開罪魁禍首的人類、還得避開其他將自己當食物看待的魔族。

    那個蘭斯洛克,還有……

    尼克斯算嗎?

    村民b突然陷入了沉默。

    尼克斯的態度曾經一度讓她感到了疑惑,可對方頻頻對她的問題回以敷衍的回答,看上去不太想談及這個話題。如今仔細想想,他們除了回憶中的那個時候,似乎也沒有其他有交流的可能了。

    村民b自認承受能力已經在魔域的那段日子中被折騰到良好的程度,但是,曾經將自己拆吃入腹的存在……

    那副血肉模糊的畫麵仿佛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方才入腹的食物隱隱開始躁動了起來。她咽了口口水,將糟糕的口感給咽了回去,盯著麵前細密而恐怖的畫麵,情緒竟然得到了一點緩和。

    “……聽說,你是藉著大魔王的黑魔法誕生的。”村民b低聲說道。因為主動打開了回憶,導致被阻擋的那些過去的事情又蜂擁而至。她的語氣有點兒虛弱,趴在了窗框的地方,抬手碰了碰外麵的一團團的黑色線團,“現在在教堂的魔族,打算通過你,找到大魔王的蹤跡。”

    “……”

    “但是,大魔王不希望別人找到他。

    “以前我還在想,他之前特別喜歡找我聊天的原因。……那位魔族的王,什麽事情都不掩飾地告訴我了很多。現在想想,以我的立場,確實很難能把這些事情擴散出去。

    “原本我還有個寵物。它長得比你要無害一點,性格也傻裏傻氣的,……它被一個魔族抓走了。”

    外麵黑色線團跟裏麵的黑色細線不同,它們碰起來軟綿綿的、就像老奶奶家中的毛線球。它們在村民b探出手的動作下紛紛貼了上來,與方才相似的是,它們碰過的位置,疼痛被微妙地緩解了許多。

    果然,它們……

    黑色的細線在裏麵看得不爽了、迅速地從窗框上滑了出去。它與外麵的那些有著明顯的不同,而在它出去之後,外麵漫天的黑團,都變成了黑色的魔法一般——

    被它吸收了進去。

    天空逐漸露出了原本的明亮的一角。今天的天氣還是跟以往一樣,飄滿了陰雲,卻沒有下雨。人類王城從來沒下過雨,這種悲傷的天氣就像是不存在一般,令村民b疑惑了許久。

    “等我把王城的事情處理了之後,”看著陰沉的天邊,村民b慢慢說道,“我們一起去魔域找它吧。你們看上去挺像的,應該能聊得起來。”

    麵前的東西不會說話、造成的動靜也極輕,一時之間,周圍陷入了沉默。

    黑色最後在村民b眼熟的那根絲線上匯聚起來。外界的光亮得以在她眼前重現,盡管天空中落下的有些暗淡,可仍舊刺得她有點睜不開眼來。

    似乎是得到了它的同意,村民b回身在房間中找了一圈自己的東西,終於在一個架子上翻到了隨身的腰包。腰包明顯有被旁人打開過的痕跡,村民b微愣過後,將裏麵的東西一件件地拿了出來。

    ——有東西丟失了。

    ……是大魔王,曾經交給她的令牌。

    毫無疑問,這個肯定是被那些魔族拿走了。什麽原因也不必多想,大魔王說過,這個令牌的權限極大,魔族怎麽可能會放任它在自己身上逗留。

    搶回來嗎?

    太冒險了。

    就連坎迪爾,她都得冒險才能勝過對方一籌。人類與魔族間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就算她……不能算人類,可這方麵,卻與人類有著相似之處。

    村民b冷著一張臉將四散的小玩意給收了起來。瞥見在自己麵前轉悠的細線,情緒已經不像方才那麽美好了。

    東西不經允許就被拿走……再加上,村民b會留在身邊的,往往都是她認為重要的東西。

    像是現在還在包裏待著的,萊昂的祛疤藥。

    “我們走……”

    過分龐大的實力差距讓她不得不放棄了取回的想法,可那根細線的一頭突然從窗外溜了進來,狹長的身子上拖著另一根線,線上纏繞的,正是從包中消失的令牌。

    村民b有些驚訝地看著它將令牌拖到了她的麵前。令牌被取走後,也沒有退後的想法,反而在原地扭曲著露出各種形狀,千方百計地想要引起村民b的注意。

    “……原來你還有點用處。”村民b喃喃道。

    黑色的令牌上刻著大魔王的標誌,聽說這個標誌下蘊藏著其他的含義,村民b聽過一次,沒過多久就忘記了。她將令牌小心地收了起來,旋即在注意到異常的魔族找上門來之前,順著細線的指引,從窗戶跳了下去。

    在落地的瞬間感覺四肢都要斷裂了——照平常來說,這種高度完全不至於此。村民b朝一旁踉蹌倒去,胳膊撞在了小樹林上,樹葉抖了幾片下來,落在她的頭上。

    “……我沒事。”

    腳步沉重,但是不妨礙她離開。

    先前費文以“他們是魔族,不知道王城局勢”為由,一並拒絕回答她的所有有關王城的問題。說來外麵正在通緝自己,現在確實不是隨便行動的時機,……

    但是,姑且不論對那之後發展的好奇,……公主的去向,她實在是在意。

    “你知道附近還有開的酒館嗎?”她慢慢地朝前移動著,話音剛落,便自言自語地否認了,“你怎麽可能知道酒館是什麽。”

    又不是人類。

    ……不對,她也不能算是人類。

    每每念及這個話題,她就覺得有些勞累。歎了口氣,她在細線的指引下,踏出了教堂的範疇。

    -

    少了原本張牙舞爪的怪物,教堂內獨獨留下了一片廢墟。

    先前塌陷的深坑還在教堂的中央存在著,暗淡的光線無法落在它的底部,因此從上麵向下看去,會產生一種立於深淵邊緣的暈眩感。

    原本填滿深坑的那些東西,全都消失不見了。

    “……就是突然之間的事情!幸虧費文大人之後馬上就讓我們去找那個人類——但是還是已經來不及了!原本我能追上去的,可是被一道無形的力纏住,隻能看著她從我麵前消失……”

    坎迪爾的語調偶爾因為不甘願而抬高幾分,又在麵前尼克斯平靜的麵色下,被潑了盆冷水般冷靜下來。他又支支吾吾了幾句,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默默地等待著尼克斯批評的話。

    誰知這位情緒不明的上司沉默了許久,才堪堪問了一句:“她往哪個方向走了?”

    坎迪爾忐忑不安地指了個方向。

    “——尼克斯大人,能不要再包庇那個人類了嗎?!”

    脾氣暴躁的紅鎧魔族卡西不屑地看了眼不敢開口的坎迪爾,“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根據費文大人說的那些,大魔王的黑魔法會消失完全是她的原因!她讓我們這些天的努力全都泡湯了!——她的立場跟我們完全不一樣!尼克斯大人——”

    “閉嘴。”

    尼克斯語氣很輕,可仍舊打斷了卡西情緒激昂的話語。他在身側碰了碰,發現原先的取走的大魔王的令牌不見了——回想起方才溜到自己身邊的黑色怪物,大概能明白令牌的去向。

    她還是選擇離開了。

    尼克斯確實是故意將屏蔽了暴動巢穴的封鎖魔法,設置得鬆散了些。根據村民b先前的話,她頻繁見到的那根絲線,大抵是從教堂中溜出來依附在她身上的碎片,而且她還受了不少幫助——看得出來,它們對村民b而言是無害的,甚至因為它的特質,還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護對方。

    現在看來,這個猜測沒有問題。

    隻是,她還是走了。

    卡西在方才冷淡的命令下閉上了嘴,可麵上還帶著些不平。一旁的費文見狀,隨意地安撫了她幾句,同時瞄了旁邊的尼克斯一眼,也開口勸了兩句:

    “尼克斯大人,蘭斯洛克已經帶著角回魔域了。若是不找到大魔王的蹤跡,到時候您……”

    “我沒關係。”

    “但是,蘭斯洛克一直看尼克斯大人不爽,大小摩擦都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了!尼克斯大人,照這樣發展下去,您在魔域的威望都——”

    “我說了,我沒問題。”

    無論是費文還是卡西,都被尼克斯平靜地堵了回去。他瞥了眼村民b消失的方向,躊躇少許,還是放下了心中的忐忑,將方才收到的消息,告訴了麵前的幾位魔族:

    “不過,椏翁魔王傳了消息回來。蘭斯洛克在魔域似乎有了大動靜。”

    “——椏翁殿下?”

    坎迪爾疑惑的低呼一聲。

    椏翁是魔域三位魔王的其中之一——與老貴族的格倫一派頻繁起衝突的魔獸族群的領頭人,在族群中擁有最高貴的血統。包括坎迪爾在內,幾乎沒有魔獸會否認或者違逆他的命令、這也是魔獸很少會得到旁人信任的原因。

    分明有著魔獸血統的卡西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坎迪爾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可又不知該怎麽補救,隻得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最後沉默下來,等著尼克斯下一句話的到來。

    可開口的確是旁邊的費文:“椏翁大人,除此之外還有說些什麽嗎?”

    “他叫我盡快回魔域一趟。”

    尼克斯想到先前一把推開了自己的村民b,指尖微僵,最後還是在心裏歎了口氣,失落顯而易見。聽費文報告的對話內容,她沒有完全想起來,也至少記起了八成——如今的行動,已經很能代表她的態度了。

    好在王城裏至少還有關心她的人類在,並非完全的敵人。雖然僅憑一個人,能達到的反抗程度也極其有限,不過聊勝於無吧。

    總之,現在的她大抵是不想見到自己的。……說不定,同時還非常的排斥自己。

    尼克斯牽動著先前依附在令牌上的黑魔法,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去向及狀態。對方穩定的狀態令他安了心,抬眼環顧周圍,在旁人等待的態度中,開口說出了之後的打算:

    “我馬上就回去。”

    “——但是,尼克斯大人,這樣看來,我們此行根本沒有任何收獲!”卡西這個暴性子率先開了口。

    “你想要什麽收獲?”尼克斯反問,“格爾斯諾大人的蹤跡嗎?那位大人做事有分寸,不願意透露的事情,我們沒有必要去細挖下去。……看樣子是我之前沒有說明白,才讓你們造成了一點誤解。”

    “……?”

    不單單是卡西,就連一旁的費文都愣了一愣。唯一有所預感的坎迪爾想到之前對方做的種種,難免露出了無奈的神色。

    尼克斯掃了他們一眼:“我來人類的王城,跟魔族沒有任何的關係。……在格爾斯諾大人被確認死亡的時候,我已經不能算是魔族了。你們覺得龐大的我的黑魔法,來源於……外物。你們不用費力希望我坐上大魔王的位置,這個想法,格爾斯諾大人也已經放棄了。……那個位置,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我想要的,……是其他的東西。”

    -

    村民b想了很久,現在該去哪兒。

    南大道上徘徊往複的貴族官員們,此時麵上都露出了疲倦的神色。在途遇老友的時候,都少能聊上幾句。可就是這樣的他們,偶爾與村民b擦肩而過時,都會不由自主地停下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與之相對的,是那確切的懷疑神色。

    約莫是現在特殊的急迫狀況,讓他們對明確公開了身份的神極其敏感。——隻要抓到自己,人類就可能一反千年來被魔族壓迫的現況,想想怎麽可能讓人不去時刻注意。

    特別,這片區域還是權重位高者出沒的地方。

    村民b從小路中繞到了受到破壞最為嚴重的檳果大道。這裏的情況比方才要好上一些,可她也知道沒法久留。看看那邊貼了一麵牆的通緝令就知道了——雖然上麵的畫像特別的醜。

    原本以人類身份在魔域晃悠了那麽久的村民b,不至於會走得這麽謹慎小心,可大抵是對於過去的記憶產生的恐懼,造成了她現在的小心翼翼。她不敢被人類抓到絲毫她的蹤跡。

    畢竟之後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死了之能夠解決的了。

    “小姑娘一個人出門冒險嗎?”

    麵包店的老板娘熱情地問道。她將一袋稻米麵包遞給對方——那個牛皮紙的包裝,跟尼克斯先前抱著的似乎還是同一個款式。

    村民b踉蹌一步,把想要代替她接下牛皮紙袋的細線給拍到了一旁,隨口應了聲:“嗯。”

    “前些日子王城可不安寧啊,”老板娘得到了回應,突然就開口抱怨了起來,“我家都被那群流浪者給毀了,……真沒想到,赫德森殿下竟然會做出那種事情。也幸虧勇者大人出手相助,不然我們怕是會連去處都沒了啊,……小姑娘,你也覺得勇者大人非常的帥氣,對吧?”

    “……”

    村民b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

    “原本城內的祭典,因為國王殿下的去世,才拖延到了前段時間,再加上王宮的動蕩,現在我們才有機會開辦,小姑娘晚上要不要去玩玩?”

    些許是前些日子流浪者的襲擊帶來的恐懼還未按下,王城內一片惶惶不安的景象,連帶著麵包店的顧客也少了許多。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能陪自己聊天的對象,老板娘看著對方愁眉苦臉的,以為她也是在前些日子失去了什麽重要的人,便笑盈盈地建議道:“王城內一片陰雲,我也看不太下去了。老將軍便提議在這種時候舉辦祭典,這兩天大家都樂觀了很多呢,……”

    老板娘還想說些什麽,一旁便又來了一位眼熟的顧客:“老板,給我拿幾個牛角包!”

    顧客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就住在附近,經常來這裏買點糧食。店內的顧客也就他跟村民b兩位,他便好奇地看看現在還會出門的小姑娘的麵貌:

    “…誒,你……”

    村民b此時正好結了賬,抱起麵前的牛皮紙袋,一聲不吭的離開了店內。

    “我看剛剛的小姑娘長得還挺清秀的,……就是冒險者的話,不太安穩啊。”老板娘笑眯眯地打趣道。

    小夥子看著村民b離開的方向,聞言也難免臉上飄過一朵紅雲。可更讓他在意的,反而是——

    “老板娘,你不覺得,她跟前段時間發放的通緝令上的人,有點像嗎?”

    -

    村民b輾轉了幾家店,終於打聽到了祭典的位置。

    重建中的紫花藤廣場。

    她是早些時候買的稻米麵包,香味到進入黃昏的時候,早就完全散開了。冷冰冰的夜晚更是進一步加速了它變得冰冷的步伐,村民b在紫花藤廣場的附近找了處尚且保存著的高房,率先爬了上去。牛皮紙袋被細線如願捆了起來,一點點地將它遞了上來。

    今天夜風有點狂躁,天空中卷起的雲,看上去也頗為陰沉。村民b在不上人的平屋頂上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透過低矮的女兒牆,瞥見了下方熱鬧的場麵。

    準備早在昨天就已經完成。籠罩著下方廣場的,是幾乎半個月都沒能見到過的熱鬧畫麵。人們來來往往地行走穿梭著,與不遠處紫花藤廣場背後已然破敗的王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剛剛才進入黑夜,時間尚早。村民b抓了抓被風吹得淩亂的黑頭發,視線落在了旁邊的細線上,心中突然有了個想法:

    “——你會剪頭發嗎?”

    “……”

    細線的動作變得緩慢起來,最後在村民b麵前打了個問號。

    想來也是——村民b在牛皮紙袋中掏了又掏,最後隻能在其中拿出一塊冰冷的稻米麵包。

    香味早就在行走間飄散,如今這麽大的風吹來,也將僅存的一點氣息給吹跑了。村民b看了眼蠢蠢欲動的細線,又瞄了眼手中的稻米麵包,嚐試性地將它放在了身旁的地麵上。

    誰知根本不能算是生物的它興奮地纏了上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卷起後便玩了起來。這副模樣,跟小花餓起來的時候簡直神似。

    “……不過,你比小花還有點不足,”村民b看著它,輕聲道,“至少小花還有點聲音,……不會,讓人覺得那麽孤單。”

    村民b的聲音混進了空氣中,被暴躁的風給刮出了老遠。細線仿佛沒聽見般繼續它的玩耍,村民b見狀,歎了口氣,又從牛皮紙袋裏拿出了一個稻米麵包,小小地咬了一口。

    “……”

    熟悉的味道仿佛將她帶回了上次的地方——

    尼克斯先生的隱藏地。

    “我有個朋友……萊恩說過,人的一生不可能公平,……有的人活得會輕鬆一點,有的人會過得辛苦許多。”

    村民b嚼著口中的麵包,靜悄悄的聲音裏,小心地摻上了一點兒哭腔。

    “……過得辛苦,我已經認了。但是我想要的東西,也不會很過分吧。

    “我隻是想要一個安定一點的容身之處,安安靜靜地過著村民b的生活啊。

    “有一個像萊恩那樣無關別人,關心我的人在。……”

    聲音戛然而止。

    自從得知了身份後的不安落在村民b心中,終於找到了機會宣泄出來。就算變得冰涼了,仍舊香甜的稻米麵包中摻雜了一點兒鹹味,讓村民b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隻在早晨從費文那兒吃了一點兒湯湯水水,現在該是用餐的時間了。

    但食之無味。

    村民b沉默了許久,將哭腔收了起來。混進鹹味的麵包實在難吃,她咬了一口後就塞回了牛皮紙袋中。下方突然熱鬧起來的氣氛將她的注意力引到了篝火旁的一片空間當中。她盯著下方看了許久,最後歎了口氣,準備落在地麵之上。

    騎士軍來了。

    村民b還記得先前在王宮附近見到的公主,可還沒來得及動手,她就失去了意識。如今熱鬧的場麵,若是老將軍果真接納了這位妹妹的女兒——諾維維怎麽可能不來湊熱鬧。

    有的人會活得輕鬆一些——指的大概就是公主吧。

    村民b將稻米麵包全部都扔進了街邊的垃圾桶中。看著深褐色的牛皮紙袋沒入黑暗的瞬間,又想起了先前抱著紙袋的尼克斯的影子。

    “……”

    要是他之前沒有把自己拆吃入腹的話,他們倒是能湊在一起,像個朋友一樣聊天吧。

    ……不對。若是他沒有把自己當成食物看待,他們間估計不會有任何交集。

    一個是與世無爭的魔王,一個是位於爭端中心的自己。

    村民b撥開祭典外圈湊熱鬧的居民們,一點點朝前走著。光線昏暗,周遭的人們也都注意著不遠處熱鬧的中心——村民b在絲線的指引下小心地避開了附近的衛兵,一邊傾聽著身側居民們熱切的討論,一遍整理著費文先生口中“不知情”的消息。

    輿論果然是可怕的,先前赫德森王子積累的名譽,在勇者繪聲繪色的幾次演說下,已經完全消失無蹤。村民b耳邊傳來的皆是對於王城的軍隊的讚揚,偶爾幾道反對的聲音,都被旁人嗬斥回去了。她整理了一下聽見的消息,大概得出了如今王城是騎士軍與護衛軍聯手掌權的事實。

    小王子赫爾曼的就任還在商討之中——護衛軍那邊似乎有不同的聲音,可村民b想到尼修這個最大的叛徒,加上護衛軍之間平起平坐的關係,大概妥協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村民b對這些倒不是特別關注,她沒有希冀過小王子掌權後會放過自己,就算之前那樣說了,可赫爾曼那種常年受到壓迫的性格,要反抗起強勢的母親,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況且,她也沒法證明,對方會因為那麽幾次的見麵,就不顧王城輿論。

    她走到邊緣,望見了還是一臉張揚笑意的公主。

    以及,……她身邊的勇者。

    “……”

    村民b一手摸到了身側被細線包裹藏了起來的短刀、突然間,手腕被旁人猛地抓住了。

    “別輕舉妄動。”

    她的動作因為身體的不適,比起以往要慢了許多。耳邊低聲的警告,在她手上用力地掙開對方之前便傳進了她的耳中。村民b一愣,回頭望去——

    萊昂那張漂亮的臉頰上包著一處紗布。昏暗的火光下,竟然顯得滑稽可笑了許多。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我找公主——”

    “公主的事情交給勇者就好了。”萊昂擰緊了眉頭,“我說過多少次了,勇者的變化很大,……他已經比赫德森王子還要反複無常,不用擔心他會手下留情。……你沒看到自己現在被通緝了嗎?全城的人都在找你,包括勇者的同伴。……也許還有勇者。”

    “……”

    “他說過,可以的話不想動手。但是,如果有必要的話,把你暴露出去,對他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村民b用力之下才得以掙開了他的手,低聲喃喃了幾句。最後抬起頭來,黑色的眼中隻能映出旁人的影子:

    “他會不會手下留情,跟要不要我動手有什麽關係。……一切都是因為公主把我抓到了魔域才開始的,我不可能會放過她。”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早上發,然後想到最近比較閑,幹脆參加個日萬活動吧。

    這是最後一卷,本來打算寫個四十萬,現在看來會超五十萬了……

    最近在寫新文大綱,有興趣的話來給個預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