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聽了對方的話, 萊昂總結, “這是大魔王留下來的魔法？”

    村民b應了一聲，靠在一旁木屋的柱子上, 蒼白的麵色在休息過後，有了點緩和的跡象。

    近些日子來，白天除了天空中會亮上幾分，幾乎與夜晚沒有差別了。暗淡的光線被斑駁的枝葉遮擋，隻能為下方的昏暗擴大一丁點的可視範圍，村民b一行兩人所待的木屋中點亮的燈光，反而比外界的環境要來得刺眼。

    這裏是王城外森林中的小木屋。萊昂當時見村民b情況不妙, 就便帶著她繼續朝南大道走了下去, 越過那片盤踞在城牆之上的森林, 堪堪脫離了王城的範圍。

    “你讓它去找王子赫德森, 然後, 遠處的城堡就倒塌了。”

    盡管身邊沒有幾瓶藥劑，可既然是在森林中, 那大部分藥草都能輕鬆尋得。萊昂先讓對方休息了一個晚上, 在外麵找了點常用的藥草，順便將眼前的這片區域用魔法藏了起來, 避免被在城外巡邏望風的士兵望見。

    再翻過幾座山，就是如今與魔族軍交戰的主戰場。那兒一片平原，一望無際，藉著這樣的地形, 人類才能勉強防範住敵人的攻擊。

    “……這樣說來，它不是完全按照你的命令行動的，你隻是讓它去找、它卻自作主張地將赫德森給殺了。”

    魔法方麵的問題，村民b比小白還要小白。如今有了機會，便向萊昂問了幾句——後者一邊研磨藥劑，聽了她的問題，隨便地幫她分析道，“另一個方麵，它遠離你的時候，身體狀況變得糟糕了起來。靠近的時候又有所複原……這很明顯了，它在幫你。”

    “？”

    “大魔王的這個黑魔法我有聽說，是為了封印住教堂的神，才布下的？”萊昂解釋道，“這是官方消息，誰知道當時的真正情況。無可否認的是，是大魔王的封印，才讓那位神淡出了人類的視線。同樣的也讓它……姑且是獲得了短暫的安寧吧。”

    “……”

    “大魔王對它沒有惡意，連帶著，他的黑魔法對你也沒有惡意。”

    萊昂滿足地用魔法將那粘稠的成品藥劑托起，放在了一片樹葉之上。村民b在旁邊看著他同時動用著十幾個小魔法——就算是對魔法了解不深的她，都能看出來萊昂的魔法水平之高。

    這人活著一定很輕鬆。

    “所以，這個黑魔法產生的生命，我想沒有驅逐的必要。……大概是它改善了你的身體狀況吧，雖然原理還得用個十天半個月去調查，但你現在沒有那個時間了。”

    他拍板了那根黑色細線的無害性，同時回身將手中的瓶子扔給了對方。村民b隻堪堪接下了其中一瓶，另外一個撞在了窗戶的窗檻上，抖落了一陣灰塵。

    線將那個小瓶子撿了起來，遞給了村民b。

    瓶子在空中漂浮的景象被一旁的萊昂確實看見了，就算他方才還對此存疑，現在也不得不相信。旁人還可以判斷是暗中用魔法作祟，可他很清楚，村民b沒有相應的手段。

    “人類與魔族軍，現在隻能算勢均力敵——畢竟對麵的魔族軍隻是其中一個魔王的私人軍隊。現在魔族的情況也很複雜，他們分不出心思來攻陷王城，”萊昂又收拾了一下手邊廢棄的藥草殘渣，將它們挖了個坑扔了進去，“優勢未到前，王城對你的追捕隻會越來越緊密，……好在之前塌下的城堡讓巡邏的騎士鬆散了些，我們才能從附近的森林裏逃出。你之後不要再像之前那樣魯莽行事了。”

    他少見地沒有以抱怨的語氣說話，而是與森林中的空氣一樣平靜。偶爾有風從破掉的玻璃吹進室內，讓村民b拍開了它吹起的灰塵，往旁邊避開了一點距離。

    她望著早已腐朽的天花板，萊昂的話進了她的耳朵，隻將她心底的無奈擴大了幾圈。線在她眼前仍舊不安分地爬來爬去，它卷起了布滿縫隙的蜘蛛絲，像在打掃衛生。

    “……我以前想要幫人類一把，”她輕聲開口，“萊恩一直都跟我說，想在村子裏過個平凡的生活。……我也想在人類穩定後，再在王城裏找個地方住下，既然這樣，就必須得幫人類一把。”

    “……”

    “但是現在不行了吧。”

    村民b抬手抓了一把麵前的線，從低矮的桌子上站了起來。腳步仍舊虛浮，可比先前的虛弱要恢複了許多。

    “我會離開人類，……反正四大城遲早也會收到風聲。你是覺得我最好到魔域去比較好？”

    “魔域人文跟生活環境確實不適合人類居住，”萊昂回答，“但是，他們對教堂的神，不會像人類一樣起這麽大的反應。那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可以的話我一點都不想去，……”村民b揉了揉額頭，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小花的影子。她微微一愣，難免煩躁地歎了口氣，“現在想想，要是一直都在教堂待著不出來，什麽事都不會有。”

    萊昂聞言，手下的動作猛地停了下來。他瞥了眼已經站在門口的村民b，見到她因為身體緣故而顯得溫吞的動作，咂咂嘴後，對對方說道：“確實什麽事都沒有，不過你什麽也不會知道。”

    “……”

    村民b不可置否。她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東西——特別是萊昂交給她的一張地圖。上方用筆跡標注了從人類地域到魔域的道路、避開了位於東城一麵的平原後，其他幾麵雖然也具有一定的危險，可並沒有正規的魔族軍駐紮。

    野生的魔獸，她還對付得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村民b一時興起問道，“你現在也回不去了吧——跟我一起行動的事情，八成會被曝光出去。”

    “人類沒有必須針對我的理由。”萊昂不以為然，“而且我對勇者村的事情還有點在意，……暫時也不會回王城。”

    “……總覺得是我把你拉下水的。現在是不是該說聲抱歉？”

    “看你這狼心狗肺的樣子，我就不期待你會有什麽真誠的道歉了。”

    村民b倚在門框上，抬手撥開了麵前想要引她注意的線。後者仍舊不安分地湊了回來，非要等到村民b不耐煩地把它吼開時，才可憐兮兮地縮到了一旁。

    這副可笑的畫麵萊昂是看不見的——他隻能對村民b不含歉意的提問嗤笑一聲，“王城的地位我沒放在心上，你也別放在心上。那一開始就是為了方便才去爭取的。反正無論同期還是往期，都是一群隻懂諂媚的沒用的人。”

    為了行事，當然是地位越高越方便——看看先前順手救了村民b幾次，就知道他爭取到的那個地位是有意義的了。

    門口倚著的人麵上在萊昂看來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是他也沒深究下去的打算。本來他就是受萊恩所托，……“如果以後有能力的話，務必要幫助她”。

    “……話說回來，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萊恩很早就告訴我了。”

    還順便拜托了他一件麻煩的事情。

    “……你也覺得我跟那個神是同一個東西嗎？”

    萊昂似乎打點好了自己的東西，聞言抽空瞟了她一眼：

    “一個人的一切，性格、身份、存在，都是通過記憶而產生的。記憶不同，那就不是同一個人。……你是傻了嗎，把自己跟那種貨色對比？”

    -

    勇者村在人類地域的邊緣部分。

    同樣的，在村子坐落的位置，隻要翻兩座山過去，就能嗅到濃鬱而沉悶的魔域空氣。村民b還記得村子裏曾經流傳過一個傳聞，說在魔域的空氣下呼吸久了，會感染上一種傳染病。

    印象當中，……被傳那種病的，還是勇者。

    村民b念至此，腳下的步子頓了頓，旋即在萊昂不耐煩的催促下追了上去。

    兩人離開王城後，循著村民b的速度，慢慢地走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在最近幾天她的速度才有所恢複，終於在今天的正午時分踏入了這片頗為眼熟的地方。

    村民b是在幾個月前從魔域回來時，有順便繞到這裏來的。至於萊昂，聽他所言，當年離開過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是個糟糕的地方。”

    萊昂除了這句詆毀外，沒有其他的解釋了。就算村民b追問了幾句，也緊閉口風沒有半分泄露，與他平常一旦看不爽了馬上就開嘲諷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當然不會說——有些事情，站在壞人的窩點中能看得更清楚些。村民b從小被萊恩養大，所有事情都被他一手攬下，村中人的那些惡意，她沒必要去知道。

    她隻要記得隔壁的老婆婆會給她講故事就夠了。

    “是挺糟糕的。”

    村民b以為萊昂說的是現在的村子，便附和了一句。現在的村子不見原本的模樣，隻是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遠處的湖泊已經幹涸，裏麵堆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石塊，萊恩的家的位置上堆著些早已腐朽的木板，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在王室墓地裏，見到了萊恩的墓，”村民b搬開了幾塊木板，沒有什麽收獲，便坐在石頭上跟萊昂簡單地聊著天，“勇者刻的。”

    “他也就做一做這些表麵上的事情了。”萊昂哼笑一聲。

    “還有勇者之劍，……勇者似乎不想要這把劍，被我從墓裏帶出來後，千方百計地把它塞給我。”

    “隻要知道了它究竟是什麽，誰都不會喜歡吧——”

    “也是。”

    村民b對麵前的人說的話表示了讚同。之前那把勇者之劍又被安裏交到了自己手上，可在教堂醒來後卻不見了蹤跡。這點費文有收到尼克斯的交代，而特地對村民b解釋過——

    因為尼克斯不喜歡，所以又扔給了之後趕來的勇者。

    被扔來扔去的，倒是有損它神器的身份。

    村民b麵容微怔，旋即抬手拍了拍胸口，將突然湧上的沉悶感壓了下去。這幾天的狀況緩和了許多，行動也差不多能恢複原本的速度了，但是偶爾襲上腦海的那些糟糕記憶還是能對她造成極大的影響。

    特別是跟尼克斯有關的記憶。

    畢竟那是唯一一個在記憶中出現、跟現在的她還有交集的存在。

    況且，她當時是怎麽從大魔王的黑魔法中離開到外界的，後來想想還是很讓人玩味。

    “……你過來。”

    萊昂的聲音突然從一旁傳來——他在村民b兀自陷入思索的時候不知走到了哪裏。石頭上的村民b聞言，循著對方的聲音便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怎麽了？”

    這裏堆積的木板被村民b搬開了幾塊，可仍舊留下了很多。村民b繞過了這些木板，在一個背麵見到了站立的萊昂的背影。她在遠處問了一聲，旋即走了過去。

    “……？”

    腳步在看清萊昂麵前的東西後又逐漸慢了下來。她略感奇怪地看著地上小心堆放在木板下的一個小箱子——小箱子在木板的遮擋下，不會受到太陽的暴曬，暗淡陽光下瞥見的小處陰影，怕是能讓人睡得安穩。

    村民b視線往外走了一些，看見旁邊平放的勇者之劍後，陷入了沉默。

    “看樣子這真是沒人要的東西啊。”萊昂俯身將它提了起來。就算是不擅武藝的他，也覺得這柄劍異常順手，“你呢？”

    “……放著吧。”村民b瞄了眼旁邊的木箱子，“在魔族帶著它，也太顯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