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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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域。

    魔域的城市中,總是彌漫著一股蕭條經濟帶來的社會退化的氣味。

    些許是第一任的那些統治者的個人偏好, 暗色的城市麵貌到現在為止已經完全成熟。走在街上的魔族們麵容上皆是些讓人類喜歡不起來的猖狂乖張的笑容, 與人類不同,他們與身旁的魔族誇張地談著近幾天的食物、從野外不自量力的野獸到家中摔壞了盤子的女仆, 似乎“吃”是他們生活中的唯一樂趣。

    “……人類?”

    還在洋洋得意地吹噓今天的豐盛晚餐,這位胸口印著老貴族家徽的魔族,在與一團裹著黑色鬥篷的影子擦肩而過後,不由自主地嗅到了對方身上那抹微妙的氣味——似乎與人類不太相同,可除了人類以外,他似乎也找不到另外一個存在能跟這種氣味相襯了。

    “怎麽了?人類?”身側聽著他默默吹噓的同行者也一樣地回頭望去。

    人類在魔域的城市中極其少見——特別是會這樣光明正大地在大道上行走的人類。自從上一位大魔王格爾斯諾大人就任後,他們魔族就停下了對人類的侵略, 轉而變成了不聞不問的放置狀態。人類被嚴格控製了進入魔域的數量, 少數幾個, 在外圍的城市就已經喪命, 能進入到魔域首都的在這些年來屈指可數。

    ——人類, 這種食材,除卻那些暗地裏進行交易的老貴族們, 幾乎已經完全從普通魔族的餐桌上消失了。

    吹噓的魔族雖能拿到老貴族家徽, 可地位是萬萬打不入高層的。

    兩個魔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相似的貪婪。他們放下了原本前進的方向, 轉身慢悠悠地跟在了那道影子之後。看著黑色鬥篷下偶爾露出來的瘦弱的手筆,不由得可惜起這位人類似乎不如那些野獸有肉。

    也罷,餐後甜點,也得適量。

    他們跟著對方, 陰森的街道拐進了黑色的小巷子中。對方腳步輕盈,偶爾被胡同攔住了前路,也能毫不費力地攀著圍牆,一口氣跳到對麵的空地當中。他們覺得這樣子下去似乎不是個辦法——就算普通魔族對人類沒有那麽大的反應,可難保什麽時候這人類會被旁的魔族發現。到時候爭搶起來,還得費上不少功夫。

    等到周圍完全無人的時候,就動手。

    於是在小巷中的一個岔道時,他們便打算直接下手了。吹噓的魔族率先放出了一縷黑魔法,摻著瑕疵的紅色眼中興奮地對上了遠處仍在前進的那道黑色的身影。黑魔法攀上了一旁的灌木,藏在它們之中,迅速地朝前方張牙舞爪鋪天蓋地地漫了過去——

    眼見著就要抓住對方的瞬間,吹噓的魔族嘴角張揚的弧度一僵、旋即一對紅色的眼中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色彩!

    “怎麽了?”一旁的同伴倉促地問道、旋即對方在同伴眼中,麵上憑空出現了被兩道利刃劃破的細細的口子!

    吹噓的魔族也感覺到了麵上的異常。他僵硬地抬起手掌,摸了摸粘稠的血液——還未反應過來這處傷口的來源,渾身仿佛被什麽東西緊緊地束縛住了一般,無論怎樣用力都動彈不得!

    “怎麽了?”

    “我動不了了!”

    “什麽?”令人費解的話被同伴聽在耳中。他奇怪地看著麵前的朋友,發現對方的動作確實奇怪——對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除了起伏頻率逐漸加快的胸口外,沒有任何動作!

    “等等,你——”

    他趕緊上前,想要看看對方異常狀態的緣故。可耳邊猛地劃過一道刀光——在他眼皮子地下,那把憑空飛來的短刀直直地刺進了吹噓的魔族的右眼眼眶當中!

    “!!”

    被這突然的攻擊嚇了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被腳邊的木桶絆倒後,直接在一堆垃圾中倒了下來。而飛來短刀的方向突然又跑來一道身影、那道影子在距離朋友幾步遠的距離後猛地一躍、速度加快,旋即原本隻能在鬥篷起落間偶然瞥見的瘦弱的手臂按在了刀柄之上,將隻刺了小半截的短刀狠狠地貫穿了對方的大腦!

    “——啊!”

    發出尖叫的是倒在垃圾堆中的魔族。而被人類攻擊的那位,在發出那聲“動不了了”的求助後,便沒有了任何聲響。人類將短刀按進對方大腦,旋即一手按著他的肩膀,將短刀抽出,濺出了一片血液在即將潑到她的身上時,被出現的一道屏障給擋了下來!

    “?”魔族不可思議地看著那道沾上血液後逐漸露出了原本形態的另一個敵人——發現那道屏障像是拆開的毛衣一般散了開來,原本的血液也變得一截截的,在他的眼前緩慢地移動著!

    被刺入雙眼後,這位朋友就幾乎沒有存貨的可能性了。他看著拎著短刀的人類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心底湧現的恐懼也不知是在針對她還是那道他所看不見的東西。

    “……我想問問。”

    被鬥篷上的兜帽遮蓋了雙目,可仍舊能看見人類蒼白的雙唇。他聽見對方的聲音後渾身一戰,心底也因為過分的實力差距而出現了些顫抖。

    對方卻不顧其他,繼續問道:“你知道,有個叫蘭斯洛克的魔王,……他現在在哪裏嗎?”

    -

    沒有收獲。

    “……走吧。”

    村民b在路邊摘了些青草,將短刀上肮髒的血液給擦了幹淨。旋即低聲對麵前體積越發龐大的線說道,腳步繼續向著原本的方向,慢慢地離開了。

    留下的兩個魔族的身體,會被其他路過的魔族處理的。

    ——魔族隻有這方麵特別的開放。

    離開小巷,踏入了主道旁的另一條南北向貫穿了魔域首都的馬路時,她又朝周圍望了兩眼,旋即漫無目的地推開街邊一間熱鬧的酒館的門,走了進去。

    先前村民b在王城行動時,完全不敢像在魔域一樣下狠手。普通居民的死亡,在人類中是會引起恐慌的事件。魔族就不管他們每天會死幾個了,畢竟在他們的信條中,沒有同情弱者這一條。

    村民b撥開了越來越過分的線,在人際混雜的酒館內落座。

    “……”

    若是不仔細觀察,魔族很難能發現村民b人類……與人類相似的身份。方才那兩個魔族,其中之一怕是對人類異常敏感的老貴族的一員,她隻顧著趕路而沒有注意到他們,也算是她掉以輕心了。

    點了份不算貴重的食物,村民b小心地用著刀叉,將它們切成丁後,看著線將它們緩慢地吃了下去——也不知道吃掉的食物究竟到了哪裏。

    她偶爾也會想,其實世界上的未解之謎還是存在的。

    像是這根線的產生,還有她不會死的原因。

    “……”

    喂飽了線後,村民b才有閑心用餐了。她咬著口中味道濃鬱的肉質,因為店家放了過多魔族特有的香料,一時之間竟然沒法聞到原本的肉味了。村民b又咬了幾口,終於對這過分的香精氣味感到了厭煩,無奈地放下了刀叉後,卻注意到原先結賬的老板若有若無的打量視線。

    在村民b應聲望去後,他又心虛地移開了目光。那對眼中的貪婪與渴望很明顯了——這個老板八成已經知道了她是個人類的事情。

    原本在遇見了一個老貴族成員後她還特地換了條路走,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靠近魔域首都的中心後,果然變得寸步難行了起來。

    她口中那濃鬱的香精氣息在得知了那邊的魔族的惡意後開始產生了變化。鹹味仿佛滲進了大腦神經一般在腦海中作祟,辛辣的味道也模糊了她的視線。感覺下來除了意識模糊外也並沒有發現其他的不適之處,看來他們並沒在食物中加入過分的毒量,——

    大概是被命令了要抓活的吧。

    抓到了活的人類後,會被送到哪裏去?

    會想要仍舊活著的人類的,也隻有老貴族了。

    村民b一手撐著石頭雕出的桌麵,暈厥感在很久之前就大麵積地襲擊過她,雖然後來已經恢複了許多,可仍舊時不時地會再次發作。……這點藥量,其實撐撐就過去了。

    但是,現在已經成為了魔王的蘭斯洛克,原本是老貴族的領頭人、格倫魔王的學生。……若是要找到他,是不是再次潛入老貴族的活動範圍,比較好?

    村民b朝身後靠去。偶爾悶哼一聲,不知在想些什麽。她仍有動作的模樣令內裏小心謹慎的酒館老板不敢上前,方才的藥量已經足夠多了,照理來說她應當直接倒地不起,可麵前的人類卻隻露出了些迷糊的神色,——為什麽?

    膽小的酒館老板還緊張不安地看著那個方向。人類不是重點,關鍵是她的周圍始終彌漫著一股令人害怕的氣息。仿佛壓抑的空氣中存在著一些他看不見的東西一樣,而他的小動作都在那東西眼下一覽無餘,隻要他有一點輕舉妄動的跡象,就會被對方襲擊、甚至完全吞噬。

    突然間,另一道氣息在遠處的後門前出現。

    老貴族的使者在門後對他說了些什麽。雙唇張張合合,盡管沒有聽見任何聲音,酒館老板仍舊一下子就看出了他口中說的話:

    ‘把她帶過來。’

    那個人類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動靜——可酒館老板卻覺得她還清醒著。他在遠處老貴族的使者注視下硬著頭皮走了出去,那道壓抑的氛圍仍舊令他感到懼怕,不過現在似乎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酒館內很熱鬧,人類選的位置也不算中心。她八成在一開始就存了低調的心思,選的位置也在偏僻的壁畫下方。酒館老板迅速地將她托了起來,旋即朝那扇後門的方向安靜地走了過去。

    服務生都知道老板私底下在幹些什麽,隻是安靜地為了那一份安靜的工資而將他的所有行為都掩飾了過去。

    這個人類看上去很輕盈,可酒館老板在碰到她的時候,隻覺得四肢沉重。看不見的重量壓在了他身上,這麽一小段路都走得極其艱難。

    “我之後不會再幫你們了!”

    將人類拖到酒館後方的一小片空地中後,老板終於得以從重壓下解放。他朝遠處支使著下屬的使者大聲嚷道,方才的恐懼都在此刻堆積了起來,語氣中的不滿也令被針對的對象皺起眉頭:

    “老板,你要知道,這家店能夠開得起來,完全是因為有我們老爺的幫忙。況且進入魔域的人類本來就是不被允許的存在,你做的這些事情沒有違反任何條例。”

    “能走到這種地方的人類,本來就不會簡單!”老板在先前其實也抗議過幾次,不過這次立場異常堅決——這個人類帶來的重壓,比起以往的所有人類,都要更甚!

    再不收手,遲早有一天會翻船!

    他盯著不滿地警告自己的老貴族使者,視線越過對方,落在被他拖出來的那個人類身上。使者的下屬正在檢查對方的隨身物品,將鬥篷脫去後打開了被對方別在腰上的腰包——而在他們掏出其中的一塊黑色的令牌瞬間,酒店老板的恐懼已經完全堵住了他的呼吸,額頭不由自主地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這是大魔王曾經一時興起製作的通行令,……據說當時因為材料稀缺的緣故,隻做了幾塊當伴手禮送給了身邊的朋友——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人類的身上?!

    使者的下屬明顯也被這個翻出來的東西給嚇了一跳——他手一抖,令牌被摔在了地上。好在後者並非是易碎的物件,在石板路麵上彈起又落下,發出了磕碰的聲音。

    “——怎麽了?”

    身後的動靜被使者聽見了。

    “報告,這是……大魔王格爾斯諾大人的令牌!”

    下屬手忙腳亂地從地上撿起了這塊令牌,卻又覺得它像個燙手山芋一般,不知該放在何處。令牌本就是個刻上了大魔王的黑魔法的普通物件——但是細細探尋之後,還能發現不屬於大魔王的另一道黑魔法的存在!

    跟隨使者見慣了大場麵,下屬不敢置信地又檢查了一遍,最後吞吞口水,語帶顫抖:“……還有,尼克斯魔王的黑魔法覆在上方!”

    “……令牌?尼克斯魔王?”使者聞言也不管老板的態度了,趕緊走了過去,“怎麽可能?尼克斯魔王之前從人類王城回來後,明明……”

    所有質疑的話語都被令牌上真實附著的兩道強大的黑魔法給塞了回去。使者不敢置信地看著一旁被放在地上的人類,難得的仔細打量,讓他終於發現了這個人類的眉眼有點眼熟。

    撇開變得健康了一些的麵色不談,這個人,……分明就是幾年前被關押在格倫魔王的地下室的人類!

    “聯絡蘭斯洛克大人!”

    他低聲喝道,“馬上去——”

    可惜剩下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來,令牌上附著的那位魔王的黑魔法,就開始騷動了起來。

    同樣的,一股看不見的壓迫力從空氣中降下,死死地捆住了使者的四肢。他張著口卻說不出任何話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麵前一臉迷茫與急迫的下屬,指尖用力地握緊,卻隻移動了一毫距離。

    “——啊!!”

    膽小的酒店老板一聲驚呼。

    他看見從令牌中溢出的黑魔法、一點點地由使者的腳踝處攀爬向上!

    方才感覺到的所有不妙都在此刻得到了映照。酒店老板驚呼過後,抬腳便想往來處逃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道看不見的東西纏住了使者跟他的下屬們、同時也分出之一,將他綁在了原地!

    看不見的東西似乎隻起到了一個束縛的作用,讓酒店老板更害怕的是那道從令牌中蜂擁而出的黑魔法、它們將使者完全裹住,那悲慘的模樣,與被蠅蟲啃噬過後的屍體並無兩樣!

    他不能——

    酒店老板用力抓住了門框——可完全無法掙脫那道看不見的力量。

    -

    “……?”

    村民b從昏迷中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原本以為會見到熟悉的地下室那種封閉的空間、再不濟也是一個黑鐵製成的牢籠,誰知道預想中的畫麵通通沒有出現,眼前橫七豎八的,像是遭到劫掠後的營地。

    可旁邊仍舊立著兩排魔域風格的建築,看麵前不遠處的這棟,跟她方才進入的酒館何其相似。村民b奇怪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又晃了晃迷糊的大腦,這才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

    這裏確實是酒館——的背麵。

    而躺倒在地上淹沒在血泊中的這些魔族……

    她隻知道遠處停留在一道門階梯上的那個,是酒館的老板。

    村民b奇怪地往前走了幾步,從一個魔族的手中取回了自己的腰包。看樣子他們原本正在搜尋自己的隨身物品,……然後這是遭到什麽怪物的襲擊了?

    她狐疑地瞅了兩眼旁邊飄來飄去的線,後者慌忙地擺動身子撇清了關係。

    沒被這些人抓走,說不上是件好事。至少好不容易抓到了蘭斯洛克的消息,就這樣完全斷開了。村民b知道的那處老貴族活動的區域,早在許久之前就被大魔王給全端了,新的聚集地她根本一點線索都沒有,……

    村民b在手中的腰包中翻找一會兒,突然發現少了一樣東西。她朝周圍望去,在其中一個穿著相對正式的魔族手中發現了那塊黑漆漆的令牌,才鬆了口氣,走上前去從對方手中抽了出來。

    雖然在大魔王格爾斯諾退任的現在,它大概起不到什麽作用了。但是這怎麽說也是大魔王唯二送給她的東西。

    格爾斯諾大人平時比較忙碌,卻特別喜歡抽出時間跟自己抱怨魔族中的那些事情。他親切的態度一度讓村民b感到不解,就算在王城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後,也依然沒有完全理解到對方。

    一個大魔王,為什麽要對自己這個魔族最大的敵人這麽親切?

    單純的因為可憐自己?

    村民b口中喃喃了兩句什麽,又掃了一眼周遭躺倒的魔族,正準備將令牌收起來,繼續邁步向前時——

    被令牌中溢出的那道黑魔法吸引的而來的魔族,從空中堪堪地落了地。

    “……?”

    一陣劇烈的風從上方壓下,將村民b的兜帽給吹了開來。它不自然的蹤跡讓後者感覺到了些不妥,於是抬起頭來,見到空中緩慢落下的一隻……

    ……鳥類的魔獸。

    對方的翅膀在張開時,幾乎能夠橫跨這片空地左右。魔域的天空很少能見到陽光,就算在白天也沒有湛藍的天空,更別提一到夜晚便籠罩上來的一片血色了。血色落在對方翅膀上的時候,隱約反射出了不一樣的光芒——隨著抖落的幾片羽毛一起,輕飄飄地被地麵上還未凝固的血泊所沾染。

    他在空中對上了村民b的視線,鼻尖微動,便嗅出了對方人類的身份。可一個人類身處在一片魔族慘死的區域內,實在是令人奇怪。

    他在不遠的地方緩慢地落了下來,與羽毛同色的雙目更仔細地掃過那一圈魔族。看出它們是老貴族中的一員後,難免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可四下看來都沒發現將他吸引過來最重要的東西——

    直到視線再次落在不遠處那一臉冷漠的人類身上。

    雖然是個人類、可她周遭的氛圍似乎比起魔族還要來得壓抑了許多。來自野獸一半的直覺告訴了他不要輕易地靠近,否則肯定會被在對方之外的其他東西所傷到。

    他就這樣警惕地跟對方對視了許久,突然瞥見了村民b還未來得及收起來的令牌。

    “……這塊令牌……”

    “?”

    原本冷靜的魔獸,語氣突然揚了起來:“你從哪裏拿到這塊令牌的?——尼克斯那家夥現在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