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荊棘路(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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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桂舟笑言:“自古民間出高手!”

    那些所謂的風雅一道的精髓如高空明月, 高掛眾星之上, 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世家手裏保存的精髓能抵過時間的洪流, 一如既往的引領大魏主流嗎?

    在鬱桂舟看來,難。

    “好一個自古民間出高手!”白暉和施越東幾乎都被這話給鎮住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白暉第一個拍手讚歎:“好一個自古民間出高手,鬱兄,你也當得起這民間的高手之一吧”

    施越東雖沒說話,但表情也不外乎是這般想的。

    鬱桂舟搖頭, 隻說了幾個字:“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在平常人眼裏,他們或許就是天驕,但在真正的天驕麵前, 他們這些心眼不夠就剛夠啟蒙罷了, 世界之大, 無奇不有,有人眷念凡塵, 有人貪慕權勢,有人玩弄鼓掌,有人一心鑽研,這些人不為名,不為利, 隻為心中追尋的大道。

    如他們這般在凡塵掙紮沉淪絞盡腦汁向上攀岩在真正的大能麵前又何嚐不是如同跳梁小醜一般?

    就好比他。

    選擇從風雅之道入手,雖說是為了揚名,為了讓人記住他為老百姓所做的一切,但又何嚐不是在站隊?

    如果他們把風雅之道宣揚出去,讓眾人受利,得利的都是寒門學子,這是一股屬於魏君的力量,他所做的能讓寒門學子在三藝中能夠和世家子弟有一拚之力,而世家和皇權,他已經直白的站在了皇權裏邊。

    隻希望借著這股東風,讓他們做的事兒被魏君看中,那他就能帶著鬱家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再也沒有所謂的頂著貪官血親的身份而在仕途上受製。

    時機恰好,一箭三雕。

    此事就此商定,白暉指了指自己和施越東,問他:“既如此,那我和施兄隻需要提供腦子讓你記錄嗎?”

    鬱桂舟點頭:“是這樣沒錯”

    施越東有些遲疑:“咱們不叫姚兄嗎?別的還好,隻是要收集民間的東西,隻怕還得姚兄最適合,你們覺得呢?”

    姚未是公認的不務正業,最喜在外頭鬼混,沒進府學之前,那日子過得聽聞很是**,時常跟著一群敗家子在外溜貓逗狗,大街小巷就沒有他不熟悉的地兒,整個渝州城內外隻怕早被他裏裏外外翻了個個。

    這點,白暉和鬱桂舟二人不得不佩服。

    “那…”白暉實在不想跟姚未那厚臉皮的打交道,隻是對施越東說的也無法反駁。罷,就在容他一次好了,他看著鬱桂舟和施越東二人:“不如咱們過去尋他一下?”

    鬱桂舟含笑道:“姚兄才說讓咱們不要過去打擾他呢?”

    雖這樣說著,但他的腳步可沒停,白暉和施越東二人也跟著走了出去,穿過了幾步遠的長廊,在姚未房外還聽到裏頭哼哼唧唧的聲兒。

    “姚兄”

    鬱桂舟喊了一聲,抿唇一笑,直接推開了門,帶著二人直接進去了。

    房舍提供的房間不大,他們入內,走了兩步就把整個屋裏的情況收入眼底,這一下,三人麵色都有些古怪,原來,姚未的閉門苦讀就是這般苦讀的?

    姚未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壓根就沒反應過來,等三人都站在了麵前,爬在地上的姚未一下變了臉色,大驚失色的從地上爬起來,穿著裏衣一下蹦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還露出個腦袋,結結巴巴的看著他們:“你…你們怎來了”

    他明明說過,千萬別打擾他閉門苦讀啊!

    白暉冷笑一聲,指了指他方才躺著的地上,旁邊兩隻蛐蛐還在戰鬥,大有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架勢,再一邊還有七八個盤子,裏頭裝滿了點心。

    左右蛐蛐,又有點心,中間還躺了個穿裏衣的據說要“閉門苦讀”的學子,想他活了這些年,還是第一回見到苦讀成這樣的,白暉好歹也是個公子哥,對這些公子哥的路子也是有幾分熟悉的,當即嘲諷起來:“姚兄方才在讀何書呢,不如拿出來讓我們瞧一瞧,若是遇上姚兄不懂的,這裏三個人都能為你解惑呢?”

    “不…不用了吧”姚未眼咕嚕轉得飛快。

    他原本確實準備要苦讀的,隻是才讀了一會就有些讀不進去,這不想著玩上一玩,再讀唄,說不定就能讀得進去了,這才躺在地上看蛐蛐鬥得正歡,哪想,這幾人招呼都不打就進來了,連他也被看光了。

    姚未還想找找理由把幾人誆出去,視線一觸到某地,一下叫了一聲,躲在被子裏的手也伸了出來:“別啊鬱兄,我的大大和小小正在奮力廝殺呢,你快放了他們”

    大大和小小分別是兩隻蛐蛐,鬱桂舟蹲在蛐蛐麵前,手指頭輕輕在兩個蛐蛐頭上點了點,看得饒有興趣,聞言頭也不回的指著蛐蛐問道:“這隻大所以叫大大,這隻小叫小小嗎?”

    兩隻蛐蛐明明都一樣大,也不知道鬱桂舟是從何處看到兩隻大小有區別的?施越東見他們兩個一人顧著嘲諷姚兄,一人顧著看蛐蛐,好似都忘了正事一般,不由得提醒了句:“鬱兄、白兄,是不是該跟姚兄談正事了?”

    “啥?”姚未也聽見了施越東的話,在幾人身上打了轉,問道:“什麽正事啊?我等會可是要閉門苦讀的”

    “姚兄可是十分喜愛這對蛐蛐?”突然,鬱桂舟問了一句。

    姚未下意識點頭。

    “那不知道姚大人若是知道姚兄的所謂閉門苦讀就是玩蛐蛐,那這對可憐的大大和小小不知道該有何下場?”鬱桂舟狀似憐惜一般的又摸了摸大大和小小的腦袋。

    這下,兩隻鬥得正歡的蛐蛐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圓滾滾的小眼還有些不知所措,被這一打茬,自然也打不起來了。

    姚未一聽,這還得了,也顧不得麵兒了,一下撲了過來,把大大和小小收入了懷裏,這才有心思朝著鬱桂舟等人哼哼唧唧:“我會保護他們的,讓我爹找不到就行了”他放了話,又憶起方才施越東說的話,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到底有啥正事啊,你們不說我這心裏就撓心撓肺的”

    以他姚公子看人的經曆來看,突然一下三人來找他,必然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才對。

    白暉蹙著眉,上下打量他:“見你這吊兒郎當不著調的模樣”他轉頭跟鬱桂舟和施越東商量:“鬱兄、施兄,不如咱們換人便是,姚公子顯然不是這塊料,咱們何必把一個揚名四海的機會白白給他?”

    揚名四海?姚未一聽這幾個字,刹那眼睛就亮了起來,當下就屁顛顛的跑到白暉麵前攔人了,還諂媚的伸手一手給白公子捶肩:“別啊,白兄,白公子,白爺,你最是知道我為人的,那是對你們從無二心,肝膽相照,忠心耿耿,比三從四德還三從四德,再說,咱們四人配合得多默契啊,有了我,你用別人也不順手不是?”

    白暉看了他幾眼。

    許是連他都沒想到,姚未此人竟然說彎腰就彎腰,果然這臉已經厚得連皮都遮不住了。

    在姚未的討巧賣乖下,白暉實在不忍直視,一把揮開了那作亂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擺,斜眼看了過去:“你找錯人了,此事是鬱兄主持大局”

    姚未諂媚的臉一僵,隨即板著臉,學著白暉平日的樣子,雙手環抱,冷哼一聲:“白老三,這可是你不對了啊,你不是主事的這架子怎比主事的人還大,看看我鬱兄…”他指著鬱桂舟,突然變了臉,“看我鬱兄這神清氣定的模樣,沉穩內斂,說話不疾不徐的,一看就是心理有料的,這才叫有學識而藏於心中你知道嗎?”

    “不知道”白暉直接轉了個身,懶得看他這踩高捧低的臉。

    鬱桂舟和施越東被他們弄得實是哭笑不得。

    同是渝州府裏的大家公子,白暉和姚未二人一個毒舌,一個耿直,碰在一處必定是爭執不下,必得一人敗下才能收住。

    真不知哪來的恩怨?

    “還是說正事吧”鬱桂舟生怕他們又要吵一頓,趕緊說起了正事:“是這樣子,我和白兄、施兄商議了會,決定……所以,姚兄,收集各類譜子就靠你了!”

    姚未正正經經的聽了好一會,待聽到鬱桂舟說出書的時候,激動得險些把懷裏的大大和小小給扔出去,這時候別說隻是收集收集民間的各種譜子、曲子,就是讓他現在出門在府學裏轉上一圈也是願意的。

    不過,他正在興奮時,突然瞥了幾人一眼,癟著嘴不渝的:“這麽重大的事兒你們怎麽不叫我一起商議商議,這分明是你們都商議好了才想到我”

    “你還有理了?”白暉捏著嗓子,學著姚未的聲兒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我要閉門苦讀了,你們無論有何事都不要打攪我!這誰說的?”

    姚未被說得有幾分心虛,嘟囔道:“這,無論何事並不包括揚名四海這事兒”

    再說,他讀書是為了啥,不就是想把自己滿心的博學讓世人皆知?有這樣的機會,何必讓自己一個人偷偷的去鑽營呢?

    “咳,那個,既然事兒已經說好了,咱們就不打擾姚兄閉門苦讀了,畢竟三日後就是府學考核了”鬱桂舟抵著唇,忍著笑意,給施越東遞了個眼色。

    施越東愣了一下,難得的反應了過來,一本正經的給姚未施禮告辭:“對,不打擾姚兄閉門苦讀了,告辭”

    對上施越東這種一板一眼,嚴肅正經的人,姚未都分不清他說的閉門苦讀到底是挖苦還是嘲諷還是壓根就沒有任何意思。

    施書呆向來不會掩飾。

    目送三人走出房門,白暉在最後還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裏無聲的說著幾個熟悉的字“閉門苦讀”

    門一關,房內又靜謐了片刻,直到懷裏的蛐蛐忍不住叫出了聲兒,姚未才麵色複雜的抬頭在它們腦袋上摸了摸,還歎著氣道:“大大,小小,你們也覺得我這是被他們三兒給嘲弄了是吧?”

    兩隻蛐蛐似乎是在回應他的話,又叫了兩聲。

    姚未麵色更淒苦了。

    很快,三日一晃而過。桃林裏,每一棵桃樹下都擺上了桌榻蒲團,上頭還擱著筆墨紙硯,當風一吹過,桃花的香氣便混合著墨汁的書卷之氣在四周彌漫,脾人心扉,整片桃林,仿佛無邊無際一般,密密麻麻的被擺滿了。

    很快,府學的學子們便成群結隊的過來了,在桃林門口處的先生指導下,入學一、二、三年的各學子們朝著三個方向而去,依次而坐。

    片刻後,便有先生或抱著案卷渡步過來,分別發給每一位學子。發完,守在桃林入口的鑼鼓被敲響,考核開始。

    付舉人接下了入學一年學子們的考核巡視,與其他幾位同樣巡視的先生們相互看了看,開始在四處走動,他站著,很輕易就能看見下頭學子們接了案卷後那瞬間的神色。

    慘白!

    見學子們心裏淒苦,付舉人心裏倒是高興得很,隻是臉上依然端著,讓人看不出神情。

    府學的考核,怎麽可能很簡單呢?

    於是,整片桃林下,隻見青衫儒衣的讀書郎們,或提筆豪邁書寫,或麵色愁苦的,或仰天長歎一聲。

    在府學裏一陣祥和之時,稍早,天還蒙蒙亮之際,在城外慧覺寺後山澗茶林裏,姚大人親自帶人把用少女鮮血為引的清德大師和十師兄當場逮住,人贓並獲,而庵堂裏為他們做出這等事的兩名女子也被逮捕歸案。

    姚大人一查,很快便弄清楚了這兩名女子的身份,乃是庵堂裏的管事,早在數年前她們便跟清德大師達成了合作,她們做事,清德大師付他們銀錢。

    早先之時,清德大師所謂的極品香茶數量還很少,後來數量多了起來,所需求的女子就更多了,這才有大量失蹤的姑娘在城外采花入迷錯過回城時辰的事兒,也因為人數的增多,這才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若不是清德大師貪婪之心逐漸強盛,或許他這個以血養茶的法子再過些年也不會被發覺。

    人贓並獲之後,清德大師完全褪去了平日裏莊重的做派,看著姚大人瘋狂的笑了起來:“姚大人果然是一心一意為民的好官,可惜你的官運似乎到頭了,抓了我,把這事兒給捅出去,你知道你會有何下場?”

    姚大人沒有理會口出不遜的清德大師,反而對匆匆趕來的方丈一幹人等說道:“大師可曾聽到他說了什麽。”他轉頭瞥了一眼被拉著的清德大師,在他不住的掙紮下緩緩笑了:“至於要怎麽做官,這事兒就不勞清德大師費心了,本官為官數十載,自然知道要怎麽明哲保身,大師有這個精力關心本官,不如想想,你會有何下場?”

    清德大師雙眼通紅,看姚大人的眼裏恨欲噬人,隻是姚大人並沒有給他再說話的機會,擺了擺手:“把人帶走,好生審問。”

    “是。”很快幾位捕頭就架著清德大師和十師兄走了。

    姚大人這才對慧覺寺方丈抬手施禮:“打擾大師了,本官這就帶人走了。”

    “阿彌陀佛”等官府的人一走,方丈長歎一聲,看了跟在身後的小和尚慧空一眼,對其餘的和尚們道:“都各自散去吧,近日需關閉寺門,早晚課念經驅穢。”

    “阿彌陀佛”和尚們雙手合十,井然有序的聽從方丈的話,清德大師給慧覺寺帶來的影響很快就翻了一頁。

    姚大人把人帶回去後,當日就給清德大人幾人定了罪,還撬開了清德大師的嘴,問出了他們收買的衙門裏的人,順藤摸瓜的把其他大人安插在府衙的釘子給一起拔出了。

    先不說得到消息的諸位大人心裏是如何想的,但光憑姚大人不聲不響的就破除了這麽一個大案,而他們一點消息都沒收到,可見姚大人的勢力比他們想的更加深不可測。

    就憑這點,就沒人再敢小瞧他,認為姚家不過是背後仗著清河大儒撐腰而已。

    府學桃林裏,考核依然繼續,此時距離考核已過去大半時日,整片林子下的學子們皆埋頭苦思。付舉人穿梭其中,不時在學子背後停頓片刻,引得不少學子更是緊張不已。

    鬱桂舟餘光瞥見付舉人這舉動,心裏好笑。等付舉人轉到了他身後,唇邊更是露出幾縷笑意,把做好的幾道經義解讀題放在了明麵兒上,付舉人在背後把他這一手看得清清楚楚,心裏冷哼:這臭小子,就知道討巧賣乖。

    隻因那解題用的義可不就是出自付舉人之口?

    付舉人在桃林裏一往無前,接連勝場的逗趣著滿場的學子,唯獨在鬱桂舟這兒碰了個軟釘子,不由白了他兩眼,又轉去了別處。

    本次府學考核,內容涉及經義、史學、律法、各類藏書還包括了心算,幾張案卷下來,大部分學子的案卷上都是空白一片,隻有極少部分學子能勉勉強強把試題做完。

    回去的路上,作為臨時抱佛腳的姚未滿臉哭唧唧,唉聲歎氣的:“這考核未免也太難了些,咱們才入府學幾月不過,這考的內容竟然比當初院試還難,除了經義我勉強能看懂,其餘的一字不識!”

    最主要的是,所有學子,考核內容並無分別。

    作為才入學的跟入學幾年的相比,無論是學識還是讀過的書自然是比不過時間久的,這不是擺明了讓入學幾年的欺負他們嗎?

    姚公子義憤填詞的看著另外三人:“幾位仁兄認為呢?”

    可惜的,另外三人並沒有回應附和他的話,相反鬱桂舟還拍了拍他的肩,帶著幾分語重心長:“姚兄放心,府學既然這樣考核,必然是自有其義的,想來是不會拿入學幾年的和才入學的做對比,否則又何必分開考核不是?”

    姚未低頭想了想,點了點頭,抬頭看著鬱桂舟:“鬱兄說的還是有幾分道理,隻是,府學這樣考核的目的是什麽?”他想了會,著實想不通,隨口問了句:“對了,那幾張案卷你們做了多少?”

    他本就是隨口一問,但見幾人無人回答,反而升起了幾分好奇:“咋了,你們怎麽都不說話,難不成是同我一般剩了大半嗎?”

    說剩了大半,這還是姚未稍微誇大了再說,實際上他總共就做了不到十題,其中好幾題還是隨口胡謅。

    這下三人也不好裝傻了,白暉眼瞅著四人馬上要合作了,給他留兩分薄麵,聽他把自己拿去和他相比,當下就忍不住了:“讓姚兄失望了,本公子全部作答完畢,區區幾道題目本公子還不放在眼裏,”他桃花眼瞥了瞥鬱桂舟和施越東二人:“若是本公子沒猜錯,鬱兄和施兄也應是作答完畢才對。”

    施越東抿了抿唇:“隻是僥幸全部做完而已。”

    姚未生無可戀的看向鬱桂舟,後者微笑看著他:“僥幸。”

    姚未冷哼一聲轉過了頭,嘟囔著:“本公子早知你們能全部作答完畢的,隻是問問罷了。”

    他身邊這三人本就不是普通學子,乃是院試裏的一、二、三名,對他來說,府學的考核或許就跟話本裏說的天書一般,但對著幾人來說,仿佛確實不值一提。

    雖然這般想著,但姚公子難得的心裏悵然起來,還有幾分理解姚大人每每恨鐵不成鋼時罵他的那些話了。

    實是對比太明顯,差距也太明顯,把姚公子從前心裏那些得意給抨擊得一絲兒不剩。

    真是說多了都是一把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