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夫子(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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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桂舟皺起了眉, 朝著有些愣住的謝榮說道:“帶著幾個孩子進屋裏去, 我若不喊,你們別開門。”

    剛說完話, 鬱老祖攜著龐氏, 在灶房裏的鬱竹姐妹和丁氏紛紛冒了頭,疑惑不解的朝外看了看,都有些不明白村漢說的話。

    鬱桂舟也沒時間慢慢理了,他看了看自家這幾個老的老,小的小,大步走到門口,朝報信的大漢說道:“叔, 麻煩你去村長那兒跑一趟, 我這就閉門。”

    大漢摸摸頭:“我這就去,”他剛轉身,又倒回來兩步, 說道:“秀才公, 你放心, 我這就通知村長和村裏的人去,你也把門栓住, 最好用東西把門從裏頭抵著,那群人看模樣就不是個善茬,你們人少,容易吃虧的。”

    鬱桂舟感激的拱了拱手,等人一走, 他立馬栓了門,在拉過一邊堆放的濕木頭把門給堵住,等做完這一切,他才想起,方才這位看著眼熟的大漢,正是他的學生牛蛋的爹,謝大力,他還喊人家叔,想來這謝大力也比他大不了幾歲罷了。

    鬱桂舟這一手行雲流水,其他人還沒回過味來呢,他已經把門都堵好了,鬱當家也從屋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根棍子,看著堵住的大門,頗有些惋惜:“我還想著看看誰能不長眼來家裏鬧事呢,”他嗤笑兩聲:“還窩藏他們家媳婦,笑話!”

    鬱桂舟走過去,把龐氏和幾個女眷往屋裏趕,一邊道:“是大力哥來通風報信的,對方人多,無論是誰,咱們家裏人少,萬一發生點衝突,把人傷著了可咋辦?”

    鬱家留村裏的一共才三個男丁,鬱老祖年邁,鬱當家也已不再年輕,鬱桑年幼且不提,就是他自己,也是個文弱書生,哪怕他不是,也不能一打幾吧?萬一人家來了幾個正有幾把力氣的壯年人,自己這一群老弱婦孺還真不好跟人起衝突,起了,輸的也必然是他們。

    龐氏等人剛進了屋一會,外頭就有吵鬧聲傳來,隨著那聲音的越來越近,他們嘴裏喊著的話就更清晰,不時有什麽“把他們高家的媳婦還回來”雲雲,還有什麽鬱家窩藏他們三媒六娉娶的媳婦等等。

    鬱桂舟聽著這沒頭沒腦的話,眉頭皺得死死的,他正要與鬱老祖等人商訂個章程,轉頭一看,見從鬱老祖開始,龐氏、鬱當家、甚至是鬱竹姐妹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這樣一來,鬱桂舟心裏就逐漸浮現出了一個猜測。

    他定定的看著鬱繡,問道:“這便是二姐的夫家人?”

    鬱繡臉色蒼白,聽到他的話,眼斂的睫毛都顫了幾下,慌亂的點點頭:“是,是的。”那人群裏其中一名婆子尖銳的聲音,她隻要一聽便不會忘記。

    正是她的婆婆,高家的當家太太遊氏。

    鬱繡曾是姐妹之中,嫁得最好的一人,高家在淮南一帶非常有名望,是個豪富的員外家,且還時不時廣結善緣,淮南當地人說起高家那都是舉手誇讚的。

    因為高家人的善舉,高家也從純商家變成了一個儒商,家族裏也有子弟開始走科舉之路,隻是這科舉何等艱難,高家汲汲營營幾十載,也不過出了一二舉人,二三秀才罷了。

    而鬱家雖祖上風光,但早已落魄,最初高家像鬱家提親時,是高太太遊氏請的媒人上的門,說鬱家是讀書人的後人,還是官老爺的後人,隻要嫁到他們高家去,給高家留下一子半女的,說不得那就是個讀書人的好苗子。

    媒人一通天花亂墜的,龐氏自然不會輕易應允,且回頭還特意請人打聽了一下,那高家實是挑不出錯處,且高太太也是個好相處的,若說唯一有缺點的,便是高家的的確確想要一個資質出眾的後輩,隻是,這也算不得缺點不是,誰家不想往上爬啊?

    所以,最後,在征詢了鬱繡的意見後,龐氏就應下了這樁婚事。

    這樣一樁對兩家都有好處的親事,很快便過了禮,下了聘,在距離提親幾月後,鬱繡便被抬進了高家,誰知,那高家打的主意根本不是要讓鬱繡生個帶著讀書人家的好苗子,當日那來迎親的高家少爺,也並非是鬱繡要嫁的人。

    而是一個躺在床上歪歪扭扭的五公子高峰。

    高峰的名字,除了高家人和伺候的下人外,外頭少有人提及,因為這位五公子在數年前因貪玩所致,從一匹高頭大馬上掉了下來,摔斷了腿,從此以後就隻能坐在輪椅上了,也因此,高峰性情大變,少時還有幾分貪玩,大時性情就更喜怒無常,高夫人這個親娘想了無數法子,都沒讓人緩過了勁,也不知他哪兒去學了些折磨人的法子,伺候他的幾個丫頭被嚇得膽戰心驚的,為此高夫人隻得想著,給他娶一門媳婦來壓壓。

    而鬱繡也在這時進入了高夫人的眼。

    鬱家三房在淮南開書院,本是十分有名望的,但恰逢受大房連累,書院也開不下去了,好在因著平日裏的幾分人脈交情,倒是沒受什麽大難,但看樣子也是翻不了身的。

    高夫人不敢把主意打在三房正正經經的閨女身上,但對這個投靠鬱家三房的二房閨女就輕視了許多。

    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自然怕鬱家三房跟高家撕破臉皮,但幾個老老幼幼的隔房家的閨女,就算出了什麽事,隻要麵上過得去,三房還能為此撕破臉?

    就如同他們高家,幾房人,光是主子就是幾十號,誰又那個閑心去搭理別人的閑事不成?

    鬱繡嫁進了高家,在洞房花燭時,才知道了這一出圈套,她也是有骨氣的,轉身就想走,不過連院子都沒出就被高峰的人給抓了回來,當夜,鬱繡被高峰狠狠的收拾了一番,第二日露出的手臂上都有著青紫的痕跡。

    她被丫頭扶著去敬茶時,高夫人還淡淡的勸她要想開,隻要她給五兒生下了骨血,自然有的是好日子過,否則...

    那個否則,鬱繡懂。

    高峰一晚上的折磨,映照她青色的眼斂,讓她更清晰的認識到了。

    這個高家,並非什麽良善之輩,而這位高夫人,也遠不如表麵那般溫和,如今,她已經在他們手上了,自然是不再偽裝,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為此,鬱繡隻得先應了下來。

    借著三日回門之際,鬱繡把這一攤事兒跟鬱老祖和龐氏說了,鬱家老兩口也被這個事兒給震驚了,龐氏更是摟著鬱繡哭了一場,他們想把人留下,無奈高家那頭早有準備,隨著鬱繡過來的還有好幾個大漢,把鬱家前前後後給一堵,連個出門求救的機會都沒。

    鬱繡被帶回去後,鬱家老兩口便求上了鬱家三房,三房這邊得知後也是十分生氣,大罵高家不是人。

    那當初下聘,過禮,以及在婚書上男方寫的分明是高四公子,這事兒他們也是知道的,如今高家想要狸貓換太子,也得看他們幹不幹!

    說得不好聽的,高家這就是強占民女,是要吃官司的。

    結果到了衙門一看,那高家不知何時竟然買了官府的人篡改了婚書,與鬱婉寫下婚書的人,突然變成了高峰。

    事情到這兒就焦灼起來了,衙門有婚書為證,但鬱家也同樣有婚書為證,且兩份婚書隻有一個名字不同,其他的都對得上,那到底該憑何為依據?

    也有人勸龐氏兩個,既然都嫁了,不如息事寧人算了。反正都成別家的人了,無論是四公子還是五公子總是高家的公子不是?若是鬧大了,那鬱繡以後還有何名聲可言?

    龐氏深知那張婚書才是關鍵,因此一直拽在手裏頭,就是不肯鬆口,就這樣,兩家徹底破裂,鬱家數次想要從高家手裏頭把鬱繡撈出來都無法,直到鬱當家登門,用親爹的身份把鬱繡從高家接了出來,隨即便從淮南到了謝家村,當時,龐氏兩個除了惦記著鬱桂舟外,決定回來還因著有鬱繡的原因在內。

    若說非說鬱繡是逃妻,倒也說得著,但前提是先找到哪個才是她相公不是?

    鬱桂舟剛把鬱繡的事兒消化完,那頭高家已經帶著人氣衝衝的走到了鬱家大門,咚咚咚的把門拍的作響,還時不時有怒罵傳來。

    就這凶悍的模樣,難怪鬱繡一直被高家人捏在手中,鬱桂舟這時到慶幸方才反應得快了,否則讓人衝撞到家裏頭的女眷才糟糕了。

    鬱當家抿著嘴,也不再大模大樣的往前衝了,雖然知道是高家人時還是免不了一肚子怒氣,但也知道他們若是對上,定然要吃虧。

    他不由想起當日在淮南時,若不是他是鬱繡親爹,又在高家門口大喊大叫的,隻怕高家人也不會為了名聲而讓他們父女相見。

    他不禁問道:“如今可如何是好?”

    鬱桂舟側耳聽著動靜,聞言還安慰他:“爹你放心吧,這裏是謝家村,他們一群外來人,在咱們的地盤上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還有臉打上門?

    鬱桂舟真想問問高家這群人,智商呢?

    還出了一二秀才、二三舉人,這都是瞎貓碰著了死耗子吧?

    隨著他的話,很快的,外頭除了高家人的叫罵聲外,還有一股七嘴八舌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多時,便有無數村民手裏拿著鋤頭、棍子等凶神惡煞的走了過來。

    高家人原本囂張的聲音漸漸轉小。

    由謝村長帶過來的村民們在不遠就停了步子,高高的舉起了雙手,一副要打人的模樣,逼得高家人不得不派了個人出來打圓場。

    這出來的是高家的二管事,他一向被追捧慣了,如今見這些刁民個個凶神惡煞的,先頭是被嚇了一跳,這一出來,便不知覺的擺起了管事的威風,指著謝村長道:“好你個刁民,你們這是要做何,我們高家人做事,與你們何幹,都讓開。”

    據他的經驗,先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姿勢,這些沒見過世麵的村民們自然會害怕幾分,再抬出高家的名頭,自是事半功倍。

    不過這回他相差了,首先這是高家,哪怕穿得稱頭,但高家在清河縣內,還真讓村民們沒聽說過,沒聽說過的有錢人家,誰怕?

    再則,謝村長是個小心眼的,以前在謝地主跟前陪著笑的事兒都記得清清楚楚,如今被人一口一個刁民的喊,雖然表麵上看不出來,但心裏早恨得牙根癢癢了。

    他噗嗤一聲笑出來,譏諷道:“高家?哪個高家?在我們清河縣內可沒有個高家?”

    “是啊,就是,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土王八,在咱們村倒耍起威風來了。”

    “要我說,這衣裳估摸著也是借來的吧?”

    “你別說,還真像,這一看就是群腦子有問題的,說不定還是那個王八蛋請的乞丐,專門唱戲呢?”

    謝家村村民的一言一句,一口一個王八,一口一個乞丐,一口一個唱戲,險些讓高家人憋了一肚子怒氣,那二管事更是吹鼻子瞪眼睛的:“你們,你們這群刁民,刁民,我們可是淮南府高家的人!”

    他話一落,村民們更是笑得不行。

    聽聽,這是來自淮南府的呢?

    謝村長板著臉斥道:“哪裏來的潑皮貨色,還敢在我渝州府境內撒野,也不啥泡尿照照,這裏是渝州府,可不是你們那什麽淮南府,呈威風呈到我渝州地兒來了,真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他呸的一聲,朝高家人吐了口水。

    謝家村的村民們也應和著他的話,紛紛朝高家人吐了口水,直把素來在淮南府受老百姓們稱讚的高家人氣得不行,高夫人更是連連扶著胸口:“沒教養,真是一群沒教養的刁民。”

    看她模樣似要暈倒一般,身邊兩個婆子一把扶著人,一人在她後背拍了拍,一人連聲問道:“夫人,你沒事吧,奴都說了這鄉下地方,就是這樣,你瞧......”

    二管事還要再說,被大管事給一把拉住了,他態度有禮的說了來意:“實是抱歉,冒昧來村,也未曾說一聲,我高家來此,隻為了帶走一逃媳。”

    謝村長斜斜的看過去,雖然換了個人,態度變了變,但謝村長的態度一如既往,他不耐煩的擺擺手:“趕緊走,咱們村沒有一個嫁給高家的閨女。”

    堵在鬱家門口找高家的媳婦,腦子被門夾了吧?

    “走什麽走,”突然,高夫人一把揮開身側兩婆子,大步走了出來,多年當家夫人的氣勢展露無意,一時還真是震懾住了在場的村民。高夫人見此,眼底閃過不屑,指著背後的鬱家:“這戶姓鬱的人家帶著我那逃走的兒媳一走就是一載有餘,就是告上了衙門也是要吃板著的,你們這些人同流合汙,我告訴你們,小心我連你們一起告......”

    話未完,突然一盆子腥臭從天而降,正正經經的澆在了高夫人頭上。

    還從她頭上一路掉在了臉上,衣裳裏,啪嗒掉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猜得不錯,是二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