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夫子(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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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桂舟的想法, 對鬱繡來說, 已經把傷害給降到了最低,但對於高家人來說, 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www..

    隻要簽下了和離書, 那這兩家之間的事兒,就是高家輸了一籌。

    尤其是傳回了淮南,近兩年已有不少人知道了高家裏頭的是非,都被高家人給一口否決了,如今隻差把鬱繡帶回去,就能堵住悠悠眾口,給人一種, 這就是我高家的媳婦, 隻是回了趟娘家罷了,這不,人回來了, 那些謠言自然不攻自破的姿態。

    且還能用“造謠生事”這個名頭來反擊那些跟高家不對付的商戶, 是以, 大管事看著這樣一張和離文書心裏也是苦。

    尤其那文書上把錯處都歸在了高家人頭上,也就是說五公子高峰失德一事, 說他性情暴虐、喜怒無常,為人陰狠,不曾善待妻子雲雲,另有高家幫凶數人,為首的便是高夫人。

    這樣一封名為和離, 實則跟休夫沒差別的文書,當真是從這麵上兒就沒看出過有一點“和氣”的意思。

    別說他一個管事從未見過如此這般的和離文書,更甚壓根接受不了,就是高家當家的站在麵前,看到這樣一封文書,恐怕也要氣得跳腳了。

    世從男尊女卑,如此行事當真天方夜譚。

    隻是,鬱桂舟也隻是通知他,並無給人予以回絕的餘地,他淡淡的撇過人,看著被下人們苦著臉架著的高夫人和高四公子:“你做不了主,自然有人能做得了主。”

    大管事等人都麵麵相覷,連聽得雲裏霧裏的謝家村村民們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是鬱桂舟並未解釋,朝他身後的鬱家看去。

    眾人都跟著看過去。約莫過了一刻左右,隻見謝榮推著個板車出來了,那板車之上,還放著四五個桶。

    看到桶的出現,不止高家人,就是謝家村的人也連連後退幾步。

    實在是陰影太大,村裏人無論怎麽吵架罵戰,都從未用過拿這些來潑人,鄉裏人家,家裏每樣東西都要精打細算,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去養養地,讓土地更肥沃一些,來年莊稼也長得更好不是?

    論惡心人,鬱家的當真是開創了先河。

    “諸位不必如此,不是什麽髒的臭的,”鬱桂舟忍著笑,說道。

    話落,惹得諸人懷疑的看著他。

    不過謝榮推過來的桶裏,他們沒聞到臭味,一張張緊繃的臉才終於放下了心。要是鬱家的再來一次,他們估計這幾日連飯都吃不下了。

    最慘的就是那位高夫人,這些富貴人家,身嬌肉貴,恐怕經此一事,別說吃飯,就是一想起來,恐怕都會覺得自己髒,更闊論還在如此多的人麵前失了顏麵。

    心思細的,若被這一打擊,也毀得差不多了。

    謝榮在鬱家人旁邊停了下來,詢問的看著鬱桂舟:“相公,好了,這是要做何?”

    別說謝榮想問,在場的都想問這個事兒,鬱桂舟笑得神神秘秘的,在鬱當家耳邊說了幾句,隻見鬱當家眼一亮,把正要向前的鬱桂舟拉開,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你個讀書人,這種力氣活還是讓爹來做。”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說他弱雞嗎,鬱桂舟懂,所以他含笑的做了個請的姿勢,等著看他老子開始表演。

    在萬眾矚目中,鬱當家呸呸兩聲,像極了要做苦活似的前奏一樣,他指著扶著高夫人的兩個婆子,點了點:“你們兩個,把人放在地上。”

    “這,”兩個婆子有些猶豫,遲疑的看著大管事的方向。

    不過鬱當家可沒這耐心等她們,提起一個桶就要開幹,嚇得兩個婆子手一抖,顧不得看大管事遞來的神色,聽話的把人給放在了地上,火燒屁股似的剛踏出兩步,就聽大管事好似明悟了一般大吼了一句:“不要。”

    但並沒用。

    “嘭”的一聲聲響濺在地上,從鬱當家手中,一桶又一桶的水接二連三的傾桶而下,一下就把高夫人身上的髒汙給衝散了。

    但隨著水的混入,反倒讓高夫人更顯狼狽了,整個人都是斑駁不堪,活像在糞堆裏爬起來的一般,看得人作嘔,周圍的人都嫌惡的撇開了頭,倒是鬱當家似看不見似的,又是一桶水潑下,這一下,直潑向了高夫人的麵門,頓時黑發散亂開來,也讓昏迷的高夫人被突來的水嗆住,咳嗽了幾聲後慢慢睜開了雙眼。

    而這一切,也不過是幾息時間。

    高家帶來的人,包括大管事都沒反應過來,鬱當家幾桶水就潑了下去,等見高夫人已經要醒了,鬱當家這才住了手,冷冷的看了過去。

    他心裏暗道,若不是那高瘸子不來,他也斷然不會把氣兒都撒在高夫人一人頭上,不過這母子倆,做盡了肮髒事兒,一丘之貉,拿一人來贖他們曾經犯下的罪孽也是罪有應得。

    至於那高瘸子,隻要和離文書一下,自然有得是對手去嘲弄他,也用不著他跟一個瘸子去計較。

    “夫人”

    “夫人”

    這下高家的人反應快了一些,在高夫人睜眼的同時就跑了過去,一把扶起了人,疊聲問道:“夫人,你感覺如何?”

    “夫人,你有沒有事?”

    “......”

    高夫人聽見這些嗡嗡聲,眼珠子轉了轉,把四周的一切收入眼底,最後定格在了舉著木桶的鬱當家身上,瞳孔一縮,先前的一切盡數回想了起來。

    她一把扶開眾人,踉蹌著跑到邊上嘔吐個不停,一邊吐一邊還警惕的朝著這頭看來,見鬱當家腳步一抬,便尖聲叫了起來,驚恐的看著他:“你別過來,別過來,你再過來,再過來,我......”

    鬱當家如願的停下了腳步。

    高夫人這才止了叫聲,身子還瑟瑟發抖。

    “平日裏膽子不是很大嗎?被糞一潑就成軟蛋了?”鬱當家雖然如願的沒做什麽動作,但一張嘴讓高夫人驚恐又羞又怒。

    這些刁民,這些刁民,豈敢!

    “夫人,夫人,”大管事手裏拿著那一紙和離文書問道:“如今鬱家要讓夫人你簽下這和離文書,夫人,咱們可怎辦?”

    高夫人一聽,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文封,顧不得手上還沾著黃白之物沾著紙,看著讓人惡心,快速的看了下來,等看到最後,險些氣過了身,她一把把文書給捏成了團狀,惡狠狠的看著鬱家人:“想要和離,沒門!”

    俗話說得好,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高夫人這般頓時讓鬱當家心頭的火又冒了起來,吼道:“你這個臭娘們,給你敬酒你不吃,偏生要吃那罰酒,咋的,還想再來潑上你幾回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不是?”

    這回他都想好了,若是高夫人不從,他就用灌的。

    “你,”高夫人又氣又怕,但還是梗著脖子怒目瞪著他:“我就是不簽,你能奈我何?”

    作為高五公子的生母,隻要高夫人簽下了這一紙文書,那這和離書就成了,母代子簽,誰也說不出半句不是?

    高夫人也清楚,隻要她一簽下了這個,那高家的名聲以及她辛苦多年經營起來的和善形象都會受到打擊。

    敵人在虎視眈眈的盯著,就等著看高家人的笑話,等著給家族裏的幾位秀才、舉人添堵,她要是敢簽,回頭就能領上一張休書滾蛋。

    所以,對高夫人而言,她是怎麽都不會簽的。

    鬱當家擼著袖子,一副要幹架的姿勢,卻被鬱桂舟給攔下了。

    鬱桂舟朝著鬱當家輕輕搖了搖頭,站了出來,他冷冷的盯著高家一行人,眼裏絲毫沒有別的情緒,隻見他從手上的木板上又抽出了一張紙,展示給他們看:“沒關係,我這裏多得是,你撕毀多少我就有多少。”

    他正愁著三房和狄掌櫃送來的筆墨紙硯還剩下許多呢,這不,還得多謝高夫人替他消化。

    “夫人,”大管事也愁了起來,輕輕朝著堵著他們的謝家村村民瞥了一眼,在高夫人耳邊說道:“夫人,如今可怎辦,這些村民們一直把路堵著,咱們出不去啊。”

    村裏的人消耗得起,他們可不行,這一日兩日的對峙還能撐得下去,多了幾日,他們就怕要活活餓死在這兒。

    等到了那時,這文書上的手印還不是蓋得上去。

    大管事心裏門清,雖說他們抵死不從,但耐不住如今被人甕中捉鱉,又身在敵營,人家有的是法子磨他們,反倒他們,仿佛隻有束手就擒的份。

    這份文書,其實簽不簽已經沒多大的作用了。

    高夫人眼珠轉著,也跟著朝外頭看了看,見村民們神情淡漠的看著他們,宛如一噸噸城牆一般,心裏微微往下沉。

    這是身在了虎營啊。

    鬱桂舟見他們稍稍了解了幾分現在的情形,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又從那木板上抽出了一張紙,確切的說是一副畫,展示了出來。

    看清畫的是何的村民們紛紛憋著笑。

    唯有高家人臉色有些難看。

    這被人潑了糞就算了,竟然還被活靈活現的給描繪了出來,那一筆一劃間,把他們每個人的神情、動作都畫得栩栩如生,宛若身臨其境一般。

    可惜,這副畫並不唯美,它確切的記錄了高家人,以高夫人為首的一副踢到了鐵板的圖,且隻要這副圖流傳出去,恐會引起軒然大波,整個高家,或會被四海九州的老老幼幼給嘲笑個遍。

    那時,高家還有何顏麵在淮南立足。

    高夫人指著他,氣喘噓噓的說了幾個字:“豎子爾敢!”

    鬱桂舟一身青衣隨風飄拂,穩如泰山一般安然的站著,視線微微朝下,眸子裏露出的是對高家人的不屑:“我為何不敢,你若是放聰明點,趕緊簽了這文書,我也懶得找你麻煩,若是你不從。”

    他的話雖然輕飄飄的,但驀然卻背脊發涼。

    果然,他笑得溫和儒雅,口中卻寒氣森森:“若是你不從,我這裏還有好幾幅這樣的畫作,到時候,放在書齋裏供人觀賞,給老百姓們看個熱鬧豈不是很好,你高家往後,別說淮南,等下次你們再入我渝州境內,鐵定有人識得你們。”

    “哈哈哈,秀才公這話實在。”

    “就是,下回再來,你們再報高家之名,咱們定然捧著你們。”

    “......”

    鬱桂舟的話也讓先前村民們想起了那一茬,紛紛出口嘲諷。

    被人扼住了咽喉的高夫人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目光閃了又閃,目光定定的放在鬱桂舟身上,最後隻得沉痛的閉上眼斂,渾身無力一般說道:“我答應你。”

    鬱桂舟一副預料之中的模樣,還客套了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想來夫人也是熟悉各種原由的。”

    接下來,高夫人再沒作妖,麻木的簽下了和離文書,接著村民們也讓開了一條路,放了他們離開。

    看著那遠去的沮喪的背影,沒人會同情他們。

    鬱桂舟看著人走遠,這才對著前來幫忙的村民們拱手謝禮:“今日之事,小子得多謝各位叔伯大哥了,勞你們在這兒待了許久,實在是慚愧。”

    “客氣了,客氣了。”

    “秀才公,你太客氣了。”

    村民們紛紛說道。打從鬱桂舟中了秀才後,村民們對他那是各種崇拜敬仰,如今見他自稱小子,雖嘴上擺手,但心裏可受用了。

    看看,這可是堂堂秀才公對他們推心置腹呢?

    鬱當家、鬱老祖老兩口也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大夥說說鬧鬧的,然後就各回各家了,期間還應了下來,不把這事給拿到外頭到處宣揚,對村裏名聲不好。

    人散開,鬱桂舟和謝榮一人一手攙著龐氏朝著鬱家走去。

    剛到家門,隻見隨後一輛馬車也在他們門前停下,剛停穩,就見趙昌火急火燎的跑了下來,見到鬱老祖等長輩,還來不及施禮,便拉著鬱桂舟問道:“小弟啊,我方在外頭聽了一嘴,說你家出了事兒,這不,立馬就趕了過來,我家小二呢?”

    鬱桂舟任由他拉,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這時候知道你家小二了,那麽乖的一個孩子,非整成個小麵癱,幸好這糾正得及時,否則成了大麵癱可如何是好。

    不過,看趙昌著急的模樣,也不像是不喜愛孩子的人啊,這其中,莫非有什麽誤會不成?鬱桂舟這般想著,反手拉著他,一同朝裏走:“好著呢,你放心,不過,你咋來了?”

    趙昌聽他說沒事,一顆心放了下來,說道:“還不是我恰好在附近,你們村子外頭鬧哄哄的,我聽那些做活的人說,有人找你們麻煩,就趕過來了。”

    鬱桂舟點點頭,想來是高家人剛進村時那一副凶神惡煞被人給看到了,他們進了屋,鬱竹姐妹便帶著幾個孩子迎了上來,再看鬱繡,此時臉上更是如同煩惱盡拂去一般,壓在她心裏最深、最苦的一件事終於撥開了雲霧重見了天日。

    鬱桂舟把那一封和離文書遞給她,看著她眼裏霧蒙蒙的湧上了一層淚花,不由笑道:“二姐,此事是件高興的事兒,別哭了,該高興才是。”

    鬱繡邊看,邊用力的點點頭:“我不哭,我這是高興。”

    鬱桂舟便也不再勸,就讓她哭一場吧,哭出來後,才真的把過往那段不愉快的往事從生命裏抹掉,從此放下過去,一路朝前。

    另一頭,當趙昌看到白白嫩嫩的兒子時,一顆心才徹底安定了下來,幾個大步過去,一把從孩子群裏把人給抱個滿懷,還咧嘴問著:“兒子,怕不怕?”

    趙禾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到底應該怕什麽?

    鬱桂舟好笑的看著這對父子,笑道:“趙兄,你家二小子和幾個小的在屋裏頭呢,由我姐姐們照料,外邊發生的事兒他們還不知道呢。”

    趙昌扯了扯嘴角,這就有些尷尬了。

    他摸了摸頭,笑了起來:“為兄也就是順嘴問問罷了,”又道:“對了,這晌午都過了,你們吃了沒?”

    趙昌這話,頓時讓在場眾人麵色古怪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嘴角起了個泡,嚶嚶嚶,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