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皇都之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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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大總管把鬱桂舟的神色盡數納入眼底, 滿意的笑了起來:“老奴便恭喜狀元公走馬上任了。”
這是一個聰明人, 而也隻有夠聰明、夠圓滑的人才能察言觀色,洞若觀火, 才能安安生生的替陛下完成宏願, 才能從那荒涼之地平安的活著回來。
“不敢不敢,”鬱桂舟哪敢受這位大總管的禮,謙虛了兩句,詢問道:“敢問侍監,在下此次去亡山,陛下可曾還有何交代,比如?”
他遲疑了兩句, 而來福大總管笑意卻更深了, 此子果然如陛下所料定是心裏有計謀成算的,不由看著他:“狀元公有話不妨直說,陛下有言, 若是狀元公有所要求的, 在合理範圍內都是可行的。”
得了這話, 鬱桂舟一顆心才回了肚子裏。
“原得君上垂憐命在下司其重任乃是一樁幸事,奈何臣下隻有一人, 赤手空拳的哪怕有千般計策、萬般籌謀也於事無補,唯有懇請陛下能撥一支隊伍給臣下,臣保證,以此隊伍定能消滅那盤踞亡山境內的賊子,替百姓伸冤, 讓他們能安居樂業。”
聽他說完,來福總管定定的看了鬱桂舟好一會,才道:“狀元公倒是敢說,可狀元公可知,那亡山因常年有賊子出沒,老百姓衣不果腹,便是給了你一支隊伍,這麽龐大的人,光是吃喝便是一大難事,狀元公可曾考慮過?”
朝堂曾經也不是沒有想過派遣一支隊伍去亡山守護,可那麽多人要吃要喝,隻得由朝堂撥糧下去,而押解軍糧的隊伍一進入那亡山之境,便總會遇到大大小小、一股一股的盜賊來搶糧,這些人回回搶了一點就撤退,等隊伍到了守護亡山的士兵們手中,可想而知還能剩下多少,這也是這些年來朝堂為何一直沒有鎮壓下亡山的原因。
最初在得知那些盜賊竟敢連軍糧都搶時,魏君不是不震怒的,當家便命了一支大軍過去鎮壓,那支大軍與亡山境內的盜賊們你追我趕了數月,那些盜賊們倒是不敢跟軍隊正麵抗衡,隻一直拖著,不讓他們接觸到軍糧隊伍,龐大的軍隊吃喝比最開始守護亡山的那一隊隊伍要龐大得多,最後實在沒轍,這才撤了回來。
一晃,就到了如今。
鬱桂舟自然知道這些,但若是沒有隊伍護送,他這個朝廷任命的官差別說安全到達那亡州了,估摸著堪堪入了那亡山境內,便會被得了消息的盜賊們送到黃泉底下去。因此,他隻道:“臣下會竭力供養這些士兵,讓他們成長為一名名鐵血戰士,護衛我魏國上下周全。”
來福總管沉吟了片刻,方道:“狀元公的要求老奴會替你傳達,如此,狀元公便回府等朝廷的消息吧。”
“多謝侍監,”鬱桂舟真心實意的道了謝,等來福大總管的身影漸漸遠去,這才回了那瓊林宴上與諸位進士老爺們相談一番。
夜深時,宮內大開,參與了瓊林宴的四百七十三位進士老爺們魚貫走出,紛紛告辭,這才各自散去。
“鬱兄後頭去哪兒了,我瞧你這臉色可不大對,”馬蹄聲在安靜的街道上蹄蹄噠噠的響起,搖晃的車廂裏,白暉搖著折扇,隨意的問了句。
施越東也隨著他的話看了過來。
“很明顯嗎?”鬱桂舟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問著白暉:“可是表現得不大對?”
白暉原也隻是隨意一問,沒成想還真有事兒,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了幾分:“還真有事兒?我原還道莫非是誰言語不對碎了嘴讓你不來勁了。”
那瓊林宴上,並非每個進士都是好說話的,也有那起心思不寬的,說話間便露出幾分豔羨、幾分嫉妒的也不是沒有。且因著他們交情頗深,平日裏結交時候甚多,因此對他人的情緒方比旁人多了幾分了解,這才有此一問。
鬱桂舟搖搖頭:“非也,我是遇上了一名大監。”
白暉和施越東同時皺起了眉頭,白暉雖是白家旁支,但對宮中的情形還是比鬱桂舟了解得深得多,在世人眼裏,或許人一生的最高點便是當官,權傾朝野,但其實真正當官的人對宮廷裏這群內侍監也是有幾分忌憚的。
相比他們,內監們日日接觸到君王的時候更多,更得陛下放心,因此,若是得罪了一名內侍監,不知何時便會被他們下絆子,或在君王耳畔吹吹邪風,讓上頭的那位厭棄其人。
白暉擔心的看著他:“是那大監出言不遜了?”
鬱桂舟還是搖頭:“非也,那位大監是替陛下傳了口諭的。”
這一說,白暉一下就想到了來福大總管身上去,臉色倒是好了幾分,重新靠在了車廂上,努了努嘴:“說說。”
鬱桂舟搖頭歎道:“回去再說吧。”
語氣裏,絲毫沒有欣喜。
白、施二人這才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因此待一回了白家,便讓人把鬱言和姚未給找了過來,等人一齊,在鬱五叔和姚未不解的眼裏,白暉沉著氣兒說道:“鬱兄,如今人都在了,說出來大家一起商議商議。”
鬱桂舟便如實的道明了原由。
聽完,一室的寂靜。
“不行,不能去!”鬱言最先反應過來,一下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眉頭緊蹙,如臨大敵。舟哥兒可是他們鬱家的希望,萬萬不能折損在亡山那地方。
若是亡山這般好去,這兩年間他早早便尋了過去,哪還能四處托人慢慢的打聽起鬱家大房的消息?
“你先別激動,看看舟哥兒怎麽說,”陳蕊拉了拉他。相比起鬱言的各種擔憂,陳蕊對鬱桂舟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鬱言歎息:“蕊兒你不懂,那亡山境內委實太可怕了,否則又怎會叫亡山,那是因為進了那境內的,皆是安葬於此。”
“不去不行了,鬱兄以應了下來,如今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白暉指出鬱言最不願承認的一點。
雷霆雨露,皆君恩。魏君早便打定了主意把鬱桂舟放到那亡山去,又豈會容得他選擇?何況,若是鬱桂舟選擇了不去,那他的官場之路,便也止步於此了。
鬱桂舟,沒得選。
這等大事,施越東和姚未也沒了好主意,隻得眼含憂慮的看向了鬱桂舟。
“不用擔心,”鬱桂舟安慰他們:“既然已應承了下來,那便要好生去做,自古富貴險中求,不博上一博,哪有那青雲大路?”
若真汲汲營營、戰戰兢兢的熬著資曆,恐怕又是一個鬱家大房的下場,無權無勢,最適合被當權者們拋出來當墊腳石。
他要做,便要盡力,他要入官場,便從不曾隻圖個芝麻綠豆的小官。
“話雖如此,”但到底鬱五叔擔憂不已,這青雲路,用的是以命相博,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一捧黃土,多少年後再無人記得。
“罷罷罷,左右已是天命,再無更改。”
小糯米是六月生的小胖娃,到九月十五那一日恰好百日,懷雲鎮上最年輕的舉人老爺嫡子百日宴,多的是人捧場道賀,無論是鬱家多遠的親戚,哪怕隻能扯上邊的,也趕過來道了喜,要討杯酒喝。
席到一半,酒上憨頭,便有一隊穿著喜慶的隊伍吹鑼打鼓的走了過來,那隊伍兩頭,更是由縣衙的捕快們護著,直走到了鬱家門前方才停下,人群打頭的不少人都認識,便是府衙的師爺,這師爺滿臉笑意,抬手對著正要去招呼的鬱當家等人道:“恭喜諸位老爺,賀喜諸位老爺,鬱舉人在此次恩科中已過了會考,隻待殿試後便得以封官入青天了,今兒是鬱貢生老爺嫡子的百日宴,可謂是雙喜臨門,在下恰恰討上一杯水酒喝才是。”
師爺的話音一落,頓時又在這裏,甚至整個清縣投下了一枚重彈。如此年輕的學子,一路平步青雲,從府試到鄉試、會試所向披靡、過關斬將一般成為了整個清縣內最年輕的進士老爺。
且不提這位最年輕的進士老爺在其後被欽點成狀元公時眾人的表情,但此時此刻,鬱家人卻是激動的無以加複:“中,中了?”
龐氏在鬱竹姐妹倆的攙扶下走了過來,還有些不敢置信:“敢問師爺,說的可是真的?”
若是平日裏這般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師爺早就不滿了,但此時此刻,他一點也升不起這種念頭,隻重複起來:“是真的,恭喜老夫人了。”
龐氏手指微顫,鬱竹姐妹也是笑得合不攏嘴,這其中,抱著糯米的謝榮尤其被人豔羨,進士娘子了,不,或許馬上就是官夫人了。
得了這個消息,謝榮也是心尖發顫,抱著糯米的手都不由得緊了緊,胖糯米哼唧了起來,雪白的臉蛋上胖嘟嘟的,隻嘟起紅豔豔的小嘴,嘴撇了撇,似乎有些不高興的模樣。
“娘的小糯米啊,”謝榮輕輕低下頭,在糯米光滑的臉色蹭了蹭。
這一日過後,鬱家是徹底沒了清淨,鬱家人更是掰著手指算起來鬱桂舟何事回來,隻是,兩旬後,等來的不是鬱桂舟衣錦還鄉、告慰父母,等到的是鬱桂舟狀元公的大名四海皆知,還有他的一封親筆書信。
身在上淮的鬱桂舟,卻半點不得空閑,早前,他師傅渝州院首便寄了些關於亡山的一些情報過來,甚至連姚大人也寄了一份地形圖過來,包括鬱桂舟等人在上淮各處收集到的關於亡山境內的各種資料,合力整理了一份亡山的大概情形。
宣和這個探花郎也與眾人一起研討起來,宣公子是白暉邀請過來的,按白公子的說法,宣和在外遊曆幾年,且曾經藝高人膽大的在亡山境外的泰州一帶流連過,對亡山的情形應是了解得多,對此,鬱桂舟等人也是十分歡迎的。
宣和是個翩翩如玉的君子,但提起當年在泰州之時的情形,若非這幾人已見過了他狼狽的模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那段往事說出來的:
“亡山與那泰州比鄰,隔得不遠,要從那泰州到亡山去,需得穿過那一條貧瘠之地,但是泰州人卻無人敢走,反倒是時不時會有亡山過來的人會走過那兒到泰州采辦物事,那亡山處在北邊和東邊的交匯處,就像是一個死角一般,因為那裏常年氣溫低,且偶有黑霧籠罩,山坡倒是夠多,但砂石成堆,土地貧瘠,極少能見到老百姓種植東西。”
更不提當年他在泰州街頭,被一個亡山出來的大老爺們看上,還想強搶他,所幸他身邊有幾個武藝高強的在暗處護著這才毫發無損的從泰州走了出來,此後,宣和便再不曾去到過那塊地方了。
對了,宣和突然想起了一件當年在酒樓聽到的事兒,道:“我聽聞那亡山雖窮山惡水,但挖出來的石頭十分不錯,成色好,光滑且顏色極美,不過那東西十分難得,多是開采山石,販賣與外頭,當地老百姓多是在做那開采山石的活計。”
鬱桂舟聽得眸子一沉。
開采山石,在古代算是最高危的工作了。
尤其砂石遍地,開采山石,危險性就更高了,一個不小心沙堆滑體,人若是躲避不及時很可能會被活埋進去。
“那亡山當真是光禿禿一片了嗎?”姚未聽得不可思議。
“非也非也,”宣和搖搖頭,道:“那亡山既然有個山字,自然是說明有山的,那山林灌木龐大,山高密集,凶獸繁多,無人敢踏入其中,隻山下坡上砂石成堆,怎能種植東西?”
山上有野獸,山下無法種植,這才是導致亡山境內的老百姓無法生活的主因,且還有那盜賊時不時的出沒,搶劫老百姓的血汗錢,這樣一來,老百姓如何不衣不果腹?
“這些賊子當真可惡!”施越東聽得氣憤不已,姚未也義憤填膺的附和。
“你們看,”鬱桂舟把地形圖展開,指著那亡山那四處連綿的山坡和被勾勒出的其他地區,道:“我懷疑這些盜賊就隱匿於這山下的村莊裏頭,方才宣公子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那高山之處凶獸遍地,地下坡上砂石成堆,老百姓既然上不去那高山之處,那些賊子自然也不會去的,那砂石上一眼望盡,為何當年朝廷幾次派遣軍隊均無所獲,我懷疑...”
幾人一同看像他,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道:“你懷疑他們藏身在村子裏,被村裏人包庇?”
為何,難道是那些賊子威脅得迫使村民們不敢吭聲?
鬱桂舟點點頭,又道:“不止,我懷疑那些村民中就有許多人本就是那賊子裏的一員。”
若是村民們敢揭露,那豈不是一下得罪了整個村,賊子雖得以伏法,但他們的親眷猶在,過後誰知道這些親眷會不會報複?
“嘶”其他幾人不由得吸了口氣,但細細一想,這種推斷又合情合理。
鬱言神色凝重:“既然你推斷出了不少事兒,那該如何做心裏便得有個底,好生把事情想清楚,免得過去後被弄得措手不及的。”
鬱桂舟點點頭:“我知道。”
豎日,聖旨到。
任命鬱桂舟為亡山知府,司正四品職位,可調動一支千人隊伍,擇日出發,不得有違聖意,欽此。
送走了宣旨的內侍監後,鬱桂舟便要準備出發,厚重的衣裳是必不可少的,還有一些治療外傷和內傷的藥物,以及一些書籍等等滿滿的裝了一大車。
三日後,白暉、施越東、姚未、宣和以及一些認識的人紛紛過來送別,這一別,便不知多少年得以相見,但紛紛約好,此後無論如何,書信往來定是不可斷。
姚未還想奮力掙紮著隨同他上路,但鬱桂舟哪敢讓他跟去冒險,沒見姚大人都送了他那般大的一份賀禮了,他還怎忍心讓他的獨子置身於危險之中?
最後,鬱桂舟隻得安慰他:“待你隨同白兄、施兄去遊曆一番,經年過後待我把那亡州打理妥當,你們再遊曆至此,咱們總有相見那一日不是?”
白暉、施越東也扯住了人,一番勸慰,最後一眾人隻得目送鬱桂舟、鬱言和陳姨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前往一個看不見未來的路。
鬱五叔此次也跟著去了,且還是作為知府師爺隨同上任,隻修書了一封信到淮南作罷,且不提淮南三房那邊是何等震驚,此時,朝堂的任命文書也以飛快的速度傳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當官發財有兒子了!!!!!就問你們快不快,快不快,寶寶的劇情快不快!!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