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能飲一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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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當白米凝目細視, 郭嘉已恢複往常的模樣, 舉止散漫, 閑適隨意,好似前一刻那個陌生的先生隻是他的錯覺。

    或許是他看得有些久了, 引得郭嘉調轉目光, 向他挑眉詢問道:“在瞧什麽?”

    白米多盯了兩眼,確定那黑得烏沉的眸中隻印有清風明月, 旻雲昊天, 不由小心問道:“先生可是心情不好?”

    “談不上好, 倒也談不上不好。若是白兄能叫袁弟勻一壇酒給嘉, 嘉定能忻愉酣暢。”

    白米無奈道:“白米隻怕先生喝高了,又不知往哪個旮旯就地一躺, 叫人找也找不得。”

    口中雖是抱怨, 白米還是帶著沉甸甸的藍色布袋去了“袁公子”的住所。

    崔頌聽聞白米的來意,默然無語了半晌:“哪裏來的仙宴佳肴,不過寡水一盞罷了。”

    白米有些懷疑, 但見崔頌不像說謊的樣子,不免有些失望。他從懷中取出郭嘉托付的布袋,轉手交給崔頌。

    崔頌接過,不解其意。

    “先生讓我以此物, 向袁公子換一壇酒。”

    一聽到酒這個字,崔頌在失語的同時竟然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想到郭嘉喝酒時的狂放與無節製,他覺得自己的肝有點疼:“郭兄又想喝酒了?”

    就是郭嘉全身長滿了乙醇脫氫酶(代謝酒精的物質),也不夠他這牛飲的速度吧?

    崔頌很想一口回絕。怎奈早前在還未見識過郭嘉酒量的時候, 他已許諾將所有的酒贈予對方,且他和郭嘉雖然投緣,到底相識不久,不好在私事上多加幹涉,隻得按下不表,打開藍色布囊,取出裏麵的物什。

    一冊木牘與一卷帛書。

    郭嘉給他這個做什麽?

    崔頌展開帛書,隻見上麵的字體龍飛鳳舞,記載的是一篇類似於遊記的散文。該文深諳講故事之道,用詞詼諧而生動,情節精彩而引人入勝,將崔頌的胃口吊的十足,仿佛回到了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在起/點泡書的日子。

    他一口氣將全篇看完,然後在全文最後看見了郭嘉的落款。

    崔頌:……

    後麵還跟著一行小字——

    但博君一笑,能飲一杯無?

    ……

    郭大段子手挺會玩的啊?

    崔頌將帛書塞回布囊,打開木牘。

    木牘上麵是同樣的字跡,寫著關內關外各大外族的生活習性與特征。

    他仔細地閱讀了一遍,收好兩樣東西,將白米迎進屋。

    他找來一個巴掌大的酒瓶,取酒勺舀滿。

    而後以指沾墨,在竹板上留下同樣的五個字——

    能飲一杯無?

    白米帶著酒瓶與竹板回去交差。

    郭嘉看到回書,將酒瓶往案上一擱,提筆去了院子,倚著大石台練字。

    過了幾天,白米來找崔頌,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驚悚:“先生竟然沒飲那壇酒。”

    崔頌也十分吃驚:“當真沒飲?”

    再一詢問,得知郭嘉這幾日都在石台上懸腕書寫,不僅戒了酒,連門也甚少邁出。

    崔頌心中納悶。郭嘉莫非終於意識到酗酒的害處,決心改正這一陋習潛心向學了?

    又聽白米接著說道:“我覺得,先生這幾日有些奇怪。”

    崔頌暗道,酒鬼不飲酒了,能不奇怪嗎。

    白米思索了許久,遲疑地接了句,“似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崔頌念著這四個字,想到自己也有數日未見郭嘉,便與白米同路,來到那塊大石台的所在。

    如白米所說,郭嘉跽坐於石台上方,提筆懸腕,落筆如飛,神色端肅,竟一點未曾注意到二人的到來。

    崔頌站著看了一會兒,見郭嘉專心行文,心無旁騖,便不做打擾,默然離開。

    之後兩天,郭嘉依然深居簡出,除了去馬寨的夥房領用夥食,幾乎沒怎麽出門。

    偶爾在道上碰麵,也隻是點頭致意,匆匆而過,不作停留。

    崔頌由此確定,郭嘉這幾日確實是不太對勁。

    他開始以為郭嘉是在和自己冷戰,但仔細一想,他上次的行為並無不妥,而且以郭嘉的心性,也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而著惱。

    再回想郭嘉的神色與舉止,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凝重。

    崔頌向白米問清了異狀最開始那天的所有對話,最終圈定範圍,確定郭嘉的異常與“重陽節”有關。

    心中有了計較,崔頌吃了一口從夥房領來的粟米,忍了忍,終究沒有吐出來。

    大概是前幾日下大雨,糧食受潮的緣故,這兩天的米滿是黴味,實在難以下咽。

    崔頌默念了好多遍“這是食不果腹的亂世,不是衣食無憂的現代”,“人都要餓死了誰管發黴的大米有多少黃/曲/黴/素會不會致癌,吃了會不會中毒”,忍著惡心勉強扒拉了幾口,等到饑餓感略輕,立即放下碗筷,找清水漱口。

    作為一個食量大,口腹之欲極強的年輕男性,崔頌唯一的選擇就是勒緊褲腰帶,一邊遐想現代的各種美食,一邊啃野菜……其中的艱辛,更堅定了他好好學習以後抱個粗大腿、頓頓吃肉的決心。

    當天晚上,崔頌餓著肚子入眠。夢中一大桌美食擺在他的身前,鹽焗雞,幹燒魚翅,油燜春筍,西湖醋魚,冰糖甲魚,水晶肴蹄……他咽了咽口水,正待坐下享用,卻發現餐桌前已坐了一人。

    舉止風雅,慢條斯理,而那張臉,怎麽看怎麽眼熟。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到來,那人抬起頭,舉起未執筷的那隻手:“hi~”

    崔頌一臉驚悚。

    另一個“崔頌”放下手,飛快地夾了一筷子水晶肴蹄:“不過是學你們這邊的方式與你打了個招呼,何必如此驚訝?”

    崔頌回過神,在桌前坐下,提起筷枕上的木筷開始夾菜。

    “你是本尊?”

    “你若是,我便是。”

    “為什麽我們能在夢中會麵?”

    “夢,與現實相鄰。”

    “……”

    “這個笑話有點冷,不必在意,讓我們重新讀檔一遍,”另一個“崔頌”道,“為什麽我們能在夢中會麵——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通過這幾日對你們這個時代的研究,如果用玄學解釋,或許是我們與各自的世界尚存一絲聯係,所以能通過彼此,橫跨千年的時間,以夢境這種奇異的形式相見;如果用科學解釋,大概是量子力學的退相幹理論[1],正因為有了我們互相穿越的前提,所以能夠觀測到彼此,而在‘觀測’到的一瞬間,原本相異、不接連的時空,在特定的時間點建立了聯係,這也就是你在夢中見到我、而我在吃飯的時候看見你的原因。”

    崔頌:“好像有點道理。”

    他突然反應過來,“等等,這裏不是你的夢?你在吃飯?”

    見“崔頌”點頭,他恨恨夾了一筷子菜在嘴裏,果然沒有任何味道。

    “太不人道了,我在古代啃野菜,你在現代吃香喝辣……我覺得我下次應該帶一口麻袋過來。”

    “崔頌”微怔:“頌薄有家財,君何至於啃野菜?”

    想起原主家各種金貴的擺件,這“薄有家財”四個字聽得崔頌嘴角一抽:“你來到現代後,沒看三國的曆史麽?”

    “崔頌”起初不知三國為何,但隻一轉念間,便明白崔頌所指的必定是自己所處的朝代:“不曾。頌對‘身後事’並無興趣,且史書一物,說白了也是第二手資料,口口相傳的故事尚且失真,何況是多年後由局外人書寫,又添加了許多掌權者、寫書者主觀因素的‘曆史’?當故事看尚可,但若涉及己身,讀這所謂的曆史,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不待崔頌接話,“崔頌”又道,“既以野菜為食,想來不是頌之緣故,而是帝王星隕,天下大亂,耕田盡廢,民流離而不得安?”

    雖然“崔頌”所說的與他現在的情況有些出入,但這確實是幾年後的景況。

    想到身邊就有一根現成的粗大腿,崔頌正襟危坐,將眼下的事態與京中的局勢一一告之,認真問道:“我該怎麽做?”

    “崔頌”開了一瓶紅酒,倒入高腳杯中:“首先你得多讀書。”

    崔頌:“……”

    眼見氣氛冷了,他不慌不忙地補充道,“這不是玩笑話,我來到這個時代的這半年,也是每天泡圖書館、努力汲取互聯網上的知識,方才沒有在人前出糗。你看我,頭發都愁白了幾根。”

    崔頌掃了一眼,並沒看到所謂的白發。

    但是“崔頌”的話提醒了他——別看現代人在古代舉步維艱,古代人要適應現代生活同樣十分艱難。他自己好歹讀過一些曆史,對古代一些思想習俗有所耳聞,“崔頌”對現代可是一無所知。高科技、全球化與開放思想對“他”的衝擊,其懵比與抓瞎程度,絕不亞於自己。

    正如“崔頌”所言,不管將來有沒有換回來的機會,目前的他們除了努力汲取知識,早些適應各自的時代,沒有別的選擇。

    “當然,除了各自的努力,也需要可靠、共享彼此秘密的外援,”“崔頌”為崔頌倒了一杯紅酒,比了個cheers(幹杯)的手勢,“吾友,來一起開黑麽?”

    “……互幫互助我能理解,這開黑指的是……?”

    “崔頌”一臉淡定地從背包裏掏出一本練習冊:“這題求導了,然後怎麽算?”

    “……”

    作者有話要說:  [1]退相幹,通俗的稱謂是“波函數坍縮效應”,是量子力學的基本數學特性之一。指的是原本連續分布的波函數概率幅,在經曆“觀測”之後的瞬間退變為離散分布於某一特定點的δ函數(狄拉克δ函數,在特定的一個點值為無窮,其餘所有點值為0,整個函數圖形總麵積定義為1)的現象。 誇張地說,退相幹效應指的是“當沒有人看月亮時,月亮隻以一定概率掛在天上;而當有人看了一眼後,月亮原來不確定的存在性就在人看的一瞬間突變為現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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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高考的親都能取得好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