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真清高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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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雙銳利眸子剛要發怒,這邊阿寧眼色極快,挑中了最好的時機開了口,道:

    “陛下最近可在為西瀾國使者來訪一事苦惱?”

    蕭懷雪側目,看著她,不言一語,似在慢慢打量,且看她能吐出什麽話來。

    阿寧見他起了興致,目的也達到了一半,故放和緩了身子,不緊不慢地道:

    “阿寧從前四處遊蕩,也有幸去過西瀾國幾次,故對此國小有了解,此次西瀾率先打破與夏丘外貿慣例的規矩,在我看來,也算情理之中。”

    “哦?”  蕭懷雪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先入為主地,帶著不屑地看著她。

    “懷雪,我說過了,萬不可以貌取人。”

    他顯然並不理會她,隻憑自己的直覺判斷:

    “你一次兩次大放厥詞,寡人都看在了眼裏。”

    阿寧想,這個剛愎自用的臭脾氣也是不好,該改,該改,可轉念一想,他是如何養成這一身的臭毛病的,心裏又一陣心疼。

    故決定大人有大量,原諒這個暴君。

    “我聽聞,西瀾國此次來的使者,乃是宋晚賢宋大人?”

    蕭懷雪側目:

    “你這妖女信息倒是流通,可別想依著這些小滑頭小心思就想魚目混珠,打腫臉充胖子。怎麽,你與這個宋晚賢,又相識?”

    阿寧忽略掉他語氣裏的譏諷,既不點頭亦不搖頭,將眼角這麽一挑,細長的眸子勾出野狐眼般形狀,明明是不甚賞心悅目的長相,此刻卻平生出一抹妖冶與魅惑來,聽她語氣輕快,有些得意地道:

    “陛下既是不信,那阿寧便同您打個賭。就賭,宋晚賢逗留夏丘這七日內,我將西瀾與夏丘之事理地順清。”

    他不言語,眼神陰婺地看著她,看著被她霸占著的書案:

    “來人——將此人給我拉出殿外。”

    元祿將頭伸進來,小心翼翼地喚了聲:

    “陛下?”

    阿寧笑出聲來:

    “ 那我便當,您是願意同我做這個賭了。”

    她站起身子,緩緩朝著元祿走去,伸出手臂來,:

    “這位公公可否借隻手扶我一把。”

    元祿狠狠瞪她一眼:

    真是胡鬧!我的個小祖宗喲!

    阿寧慢慢地走著,身後他斬釘截鐵,心狠手辣:

    “寡人不願做個人人喊打的暴君,可人人卻都在逼著寡人做這個暴君。”

    元祿身子清顫,狠狠地同她對上眼,眼中惶恐。

    阿寧知道,這是他在向自己下著最後的通牒。

    沒想到,回到屋中,有一人已經等在哪裏,熱茶已涼,也不知等了多久。

    “九姑娘。” 阿寧不急不緩,不卑不亢。

    九姑娘淡淡地看她一眼:“我來了這裏兩刻鍾,三寶說你身子不舒服去了茅房,見你一刻鍾未回,念在你身上傷口,我又讓你特地去茅房尋你,你猜如何?”

    阿寧坐下來,同她平視,臉色帶有些許蒼白,並不辯解:

    “阿寧閑來無事,便外出逛了逛,不曾想九姑娘竟會前來。”

    “哦?這麽長一段時間,是去了何處閑逛?”

    阿寧端著茶杯的手一頓,道:

    “方才.....”

    九姑娘卻打斷她:“罷了,我不過擔憂你的身子罷了,眼下平安歸來便好。”

    阿寧笑笑,抿一口茶,唇上總算恢複些血色。

    阿寧所住的屋子乃是一件大通鋪,十幾個丫鬟共用一間,一個人的時候倒是寬敞,而九姑娘這種身份,一間獨房是毋庸置疑的,婉柔托著她的福,未曾和其餘丫鬟們擠在一間屋子裏,而是隨同九姑娘共住一屋。

    因而當婉柔踏著款款步伐而來時,阿寧也不見得有多吃驚,夜已深,孫女擔憂奶奶未歸,出來尋尋也無可厚非。

    可當她們祖孫二人相互攙扶著離開時,婉柔別過頭來瞧著她的,那一瞬間複雜的眼神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夜已深,瞧見老祖宗九姑娘已經走遠,不遠處戰戰兢兢的丫鬟們方有了膽子踏入房來,眾人瞧著阿寧的模樣也委實有趣,有個性爽直直愣愣盯著她看到,也有稍微膽小些偷偷摸摸打量她的,無不在確認:

    這新來的阿寧究竟是何人?怎麽三番兩次壞了禦膳房嚴密的規矩,今日竟還讓九姑娘親自踏入寢房等待許久。

    三寶在她耳邊嘀咕:

    “這些人啊!便是見不得你好,明著暗著擠兌你。咦?阿寧,你這舊傷都還沒好全呢,怎麽又添了新傷?這臉是怎麽回事?”

    索性,利箭隻是輕微地劃傷了皮膚,留下淡淡的疤痕,不出三日便可散去,若真是再在臉上烙下個什麽烙印,阿寧想,她在他眼裏本就醜陋的麵容怕是要更加不堪入目些了。

    阿寧撫了撫臉上輕微的凸起,雲淡風輕地道:

    “不過一點小傷罷了,無礙。再而,其他人的嘴我們哪裏管的住?還是莫要為了這些小事傷了和氣。”

    小丫頭將頭一扭,重重埋在被子裏:“哪裏還有什麽和氣?”

    阿寧想,縱使沒有和氣,也總比滿室惡氣的好。

    許是白日裏太過勞累,三寶睡地極熟,且還不住地發出香甜微酣,剛開始隻是淺淺的,到了後頭便有些一發不可收拾的意味。

    阿寧白天歇了許久本就睡不著,現在耳邊又有此等噪聲幹擾,索性起了床,披了件外衣,想著出去透透風。

    躲過巡夜的侍衛不難,很快地便來到一處長亭裏頭,伴著涼爽夜風徐徐享味。

    獨特的發香隨風而散,隨風而逝,一股散,另一股又馬不停蹄地接踵而至。

    她的發泥味為薔薇,取以精油蒸煮,釀製,可飄過來的香味卻是牡丹,這兩股味道掩在濃鬱的精油味道裏其實很淡,並不顯得突出,可這些發泥都是經由她手而出,阿寧自然能品出其中細微不同。

    複睜開微眯的眼,來人一襲淺青色罩衫,長發披至腰間,以一紅繩綁住,顯得隨意卻風情。阿寧道:

    “不想能在此處遇見婉柔姑娘。這麽晚了,還未歇息?”

    “今夜悶熱睡不著,索性出來散散心。”

    一陣微風輕拂過,說話間,兩人生地極好的發絲皆雙雙飄了起來,極為相似的味道在空中纏繞,糾結,一股異樣的氛圍在二人間縈繞。

    至少婉柔是這般想的,至於阿寧,倒是無甚變化。

    “阿寧姑娘可是用的永安堂的發泥?我平日裏與王老板有些交情,故能討來些,須知,這發泥乃是王家珍藏之物,絕不外泄。”

    婉柔麵容清冷,淡淡地說著,話不多,每一句都是一句疑惑,一句詢問。

    她話裏有兩層意思,一,這款發泥並不常見,甚至極少麵世,故能擁有她的人也極少。就連她,亦是與永安堂老板王家私交甚好,故才有。

    二,既然擁有者極少,足以說明此物的得來不易,那阿寧,一個剛進禦膳房兩月的小膳女,是從哪裏得來的?

    婉柔此人,坊間流傳是比較清高的,趙家孫女,身世並不差,從小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皆在行。

    本是個有名的才女,卻被九姑娘以報禦恩的名義送進宮,做了蕭懷雪的婢女,她心中怎能不憤懣?

    打從一開始,便不願服侍這位皇帝,同其他婢女也疏遠,自以為不是一路人。是個骨子裏泛著清高的人。

    此番竟主動像阿寧打探,看來是真的起了好奇之心。

    阿寧故長話短說,並不隱瞞,淺淺一筆帶過:

    “這發泥本出自我手,乃是我親手所做。”

    婉柔的驚訝隻一瞬,隨即了然:“我倒也有過這麽個設想。”

    她又補了句:

    “阿寧姑娘真是心靈手巧。”

    她的後半句該是,果然人不可貌相也。雖未經由她口說出來,阿寧卻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們二人隔著一段距離相望而坐,在亭子裏伴著晚風搖曳,偶而答一句話,若叫不熟悉的人瞧見了,還以為是親密無間的友人在互談心事,哪知,她們所談的,乃是暗流湧動之事。

    婉柔道:

    “阿寧姑娘本事了得,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地住在這裏。”

    惹了暴君龍顏大怒,卻巧妙的逃脫了。

    阿寧道:

    “ 陛下宅心仁厚。”

    婉柔不答,安靜了一會兒,阿寧又問:

    “今夜涼風徐徐,不妨有話直說。”

    婉柔看著她:“多說無益,隻是奉勸你一句,暴君難馴,莫要亂招惹,免得引火上身。”

    她攏了攏衣衫,馬上又道:

    “當然,小小愚見,不必采納。”

    阿寧笑了笑:

    “多謝提醒。”

    心裏由衷感歎:此人是當真清高也。

    回到房中,三寶微酣依舊,阿寧總算來了睡意,故合上眼,迎接漫天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