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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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忽起一陣大風, 將晨時還未掃盡的落葉吹得遍地都是, 一片枯黃的樹葉掉落在蕭賀乾胸間。
他費力地抬起一隻手將它拾起來,越發覺得自己此刻便宛如這片行將就木的落葉般,該是要歸根了。
短短一生數十載,便這麽稀裏糊塗地過了, 從前自詡瀟灑明白, 可到死前,仍然是狼狽不堪的。
正如這片枯葉, 誰能想到它曾多麽意義風發, 生於,長於一片茂密的竹林中, 何其生機勃勃綠意盎然。
人活一世, 縱使再明白, 可到死了,仍要留下不少遺憾。誰能逃得掉呢?
“這麽些天了,皇叔的病情也差不多快好了罷?”
這日清晨,沉默批閱著奏折的蕭懷雪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哦?” 阿寧為她硯著墨,頭也不抬:“陛下何出此言。”
接觸下來, 縱使麵上極為不待見她的蕭懷雪也不得不承認這妖女在世人看來的確但得上神通廣大四個字。
她總能在某個方麵某個時間丟出一個出其不意但又委實讓人歎服的技藝,且還丟地如此自然,譬如現在,她能為他研磨, 且還讓蕭懷雪沒有挑剔的餘地。
是個神通廣大的女子。蕭懷雪在心裏默默承認, 可若阿寧問起了, 他也定然不會坦白便是了。
每到這時,也隻會板正著臉一本正經地說一句:“你真醜。”
所幸,她好像並不會因此而惱怒。
嗯,除卻神通廣大之外,這還是個極為寬容的人。
蕭懷雪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將思緒給拉遠了,趕緊回過神來又問道:
“侯府小廝近日送來書信一封,隻說侯爺這些日子已經可以飽食魚肉,閑著沒事也能外出走走。”
他在說這話時眉眼間的愉悅不假,阿寧輕微地皺了下眉,隨後又嘴角一彎,狀似輕鬆地問道:
“陛下對侯爺的關心真讓阿寧嫉妒。”
蕭懷雪凜眉;“整日便隻知胡言亂語。”
阿寧又笑了,試探性地問:
“既然陛下如此關心侯爺健康與否,為何不親自出宮前去侯府瞧瞧?”
蕭懷雪看了她一眼,而後沉默地繼續批閱著手下的奏折,等了半響,方聽見他略顯無奈地說了句:
“皇叔素來不喜歡我,我見了他也隻怕惹他傷心。”
阿寧有片刻微怔,並非是因著他這句無奈又可憐的話,卻是因為這是他首次,如此直白地將自己的內心剖在她麵前。
而不是裝在那些凶神惡煞的表麵展示於她。這是他最為直接的情緒,而他竟然願意這樣毫無保留地交於她。
“哎你這妖女又要作甚?”
正在專心致誌批閱奏折的陛下感覺到背上一熱,低頭看見一雙纖細手臂環上自己的腰身,那妖女半跪著,將頭置於他肩膀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輕柔地喚了一聲:
“懷雪。”
蕭懷雪隻覺得自己那半邊身子都要麻了,便紅著耳朵尖兒開始掙紮,無果,妖女素來曉得如何治她,無奈,隻好隨她去了,之於他也有些習慣成使然的意思。
複又開始若無其事地批閱起奏折來,許久,那不安分的腦袋 可算消停了下來,阿寧枕著他,又問:
“懷雪,若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所真誠相信的東西全然倒塌了,隻剩一具空殼子,而真相與之背道相馳南轅北轍,又將如何?”
就算他不答,阿寧大抵也能知道依照他這個性子能做出的反應。
“有人騙了我?” 蕭懷雪問
阿寧想了想,故點點頭:“大約是這麽個意思。”
她覺的不妥,又補充了一句:“或許騙你的人是逼不得已,亦或存了對你的善心卻不得不以騙你的形式表達出來。”
卻聽一聲冷哼,蕭懷雪眉眼如霜,不帶一點回轉餘地:
“騙了就是騙了,卻偏要彰顯自己的身不由已強壓上個‘我乃為你好’的高帽,委實虛偽至極。”
但凡會這麽說的人,大抵是從小叫人給騙了不少方才如此敏感,阿寧故得出結論,這才覺得有點頭疼了起來。
蕭懷雪見她好半天不說話若有所思模樣,皺了眉,問道:
“怎麽,你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莫非你——”
阿寧打斷她:“懷雪,我其實同你一般。”
“.....” 他稍顯困惑
阿寧少見的癟癟嘴,神色有些微妙:
“我其實同你一般是怕疼的,所以你下手前一定要輕一些。”
蕭懷雪臉色有些難看:
“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真的騙了我什麽?你這妖女,還不快——”
話語未完,便覺腰上一涼,原是這妖女已經鬆開了自己的腰身,轉而站在他不遠處的地方,手中握有一物,隱隱閃著柔潤的光。
蕭懷雪的臉色當下就變了:
“把東西還給我。”
阿寧腳上的扭傷還未好全,因而便站在原地,揚了揚手中晶瑩剔透的玉佩。
她能感覺到這稍顯老舊的玉佩每搖上幾分,蕭懷雪的神色便要更緊張上一分,到了最後,眼見他臉上烏雲密布風雨欲來,阿寧方收了手,一把將那玉佩入了懷。
“將這塊玉佩送予我,權當我醫好陛下頑疾的獎勵。”
他原本以為蕭懷雪的臉色該會很恐怖,因著她明白,這塊玉佩之於他意義非凡。
因著這玉乃是蕭懷雪的生母顧氏生前留給他最後的東西,蕭懷雪很是重視它,平素也極為寶貝地配在腰間,數年如一日,因而玉佩看著便稍顯陳舊。
可玉能養人,人亦能養玉,這玉蕭懷雪戴了十數年,早已吸收了不少靈氣出落地越發晶瑩剔透,蕭懷雪甚至曾偏執地認為他這麽多年處於九姑娘的毒食下仍未有大礙也是因著這塊玉的保護,是以顧氏在天有靈一直護著他。
因而阿寧知曉,當她提出這麽一個無禮至極的要求時,蕭懷雪的反應該是有多劇烈,他合該生氣的,阿寧甚至先一步想好了如此將他哄好。
可她萬萬沒想到皇帝卻選擇了沉默。
蕭懷雪隻是看著她,足足有半刻鍾之久,神色有些許微妙不自然,可轉瞬又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情緒,阿寧從那雙漆黑的眸子裏瞧出了掙紮,後悔,無奈,憤恨,糾結,數種情緒混合在一起,阿寧一時都瞧不出他的真心。
在此期間她唇角彎彎,卻是一直看著他,不進也不退,蕭懷雪也站在原地,兩兩相望,阿寧眸色越見柔和,可也隱約帶了不確定,她已經許久未曾如現在一般,毫無把握的時候了。
像有半個時辰那麽長,亦或半刻鍾,阿寧極有耐心地等候著,好不容易等到他彎了彎眉,轉過身去坐下,一手執起狼毫沾了些許墨,批閱剩下的折子,他道:
“你若想要便答應寡人定要好好保管,這東西之於寡人很重要。”
恩,她真是太感動了,阿寧轉而避過他的眼神,行至他書案前,又執起了另外一隻玉質令牌。
“既是如此,陛下可否將這東西也給我?”
那令牌是蕭懷雪的,作用與前段時日蕭韞儀給他的無異。蕭懷雪顯然不太高興阿寧這樣的舉動:
“你拿這令牌有何用?”
執此令牌者,可實現皇城內外暢行無阻,是以第二個蕭懷雪之名義,見此令牌,猶如朝見當場九五之尊,不得有任何違抗命令之現象。
“你想要用它來狐假虎威,借以寡人的名義做什麽?”
阿寧在此時極為含糊不清地,狡黠地眨了眨眼,道:
“您都說了是狐假虎威了,自然是行那不仁不義的事了。”
蕭懷雪噎了一下:
“你!....”
他隨後又道:
“你若想要這玉牌便拿去,寡人便要看看你這妖女又要搞出什麽名堂出來,不過,寡人須得提醒你一句,這令牌既是寡人所控,那寡人也有權收回他所有的功效。你若真想借寡人的名義行那不詭之事,屆時可別怪寡人心狠手辣!”
阿寧狀似難過地癟癟嘴:
“哦?是怎麽個心狠手辣法?陛下當真舍得大肆懲戒阿寧?”
皇帝神色古怪地瞥她一眼,重重拂了拂明黃龍袍寬大的衣袖,坐了下來,從鼻子裏發出重重的一哼:
“有什麽舍不得的?”
阿寧在她身後無奈一笑,歎皇帝當真公正嚴明鐵麵無私也。
可也越發論證了自己拿此玉佩一事的正確性。
待阿寧走後,蕭懷雪本意是繼續批閱奏折,可心中思緒繁多無法集中精力,索性停了下來淺淺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