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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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景衡打了個機靈, 含笑望著他:“恩?”
“等過幾日你便入宮吧, 去翰林院做個大學士,不若整日在家中也不好, 況且——
嗬,宇文玏這個老狐狸,竟意圖將她那女婿金兆林提拔為翰林院總管, 當真貽笑大方?
他一介莽夫之婿, 竟敢覬覦翰林院?當真可笑!衡兒, 三日後你便入宮,陛下也允了, 憑你的才學定能將那金釗林狠狠甩在後頭, 給他點顏色瞧瞧!”
薛景衡手中的粥將放未放, 這麽暗下掂量了一下,爽快地道:
“也行。”
薛景衡身為定國侯家小侯爺,眼下屈居正五品翰林院大學士確實有些屈才。
可薛景衡此人, 素來得過且過,天資聰穎是不假,學什麽都來的快, 文采卓絕卻不輕露,比起博覽群書, 更愛的是美酒美人, 素來過的灑脫至極, 背地裏誰不稱一聲薛家紈絝子?白白浪費了這滿身才氣。
薛潛從來都見不慣他這麽自我糟踐,思來想去,便借著金釗林覬覦翰林院總管一事,將計就計,將薛景衡送進宮,一來,打磨打磨薛景衡的意誌,二來也讓金釗林的如意算盤別打的這麽響。
之於薛景衡,當然明白薛潛的意思,細細思索他也沒虧上幾分便這麽應了下來,兩父子這般各自打著各自的如意算盤,此事便這麽定了下來。
薛景衡要入宮,吃住自然在宮裏,這之於韞儀,倒也算得上好壞參半的一樁事。在為薛景衡收拾行裝時,也忍不住問了一句:
“聽聞翰林院那些大學士們官階雖不大,可卻都是些錚錚傲骨讀書人,哪管你身份大小,講究個排資論輩,眼下你進去了,怕要明裏暗裏受些壓迫。”
薛景衡扶額歎息一聲,想了想:“這倒是個問題....”
韞儀便有些擔憂了起來:
“那些學士們啊,個個可都清高的很,屆時還不知道你能否同他們處的愉快。”
韞儀轉了口氣,複又道:“不過也是韞儀多慮了,薛大哥素來脾氣極好,八麵玲瓏,想來是沒有這些煩惱的。”
“哦?” 比起她說的那些情況,薛景衡似是對他最後對他的評價更有興趣:
“原來在公主心中我便是這麽個圓滑至極之人。”
“哎?” 韞儀忙看他一眼確認他是否慍怒,解釋道:“這兩者可有著本質的區別,一褒一貶,豈能混為一談呢?”
她這般有板有眼地解釋著,雙目有神,模樣嬌俏,竟不知覺讓薛景衡看迷了眼,雙眸含笑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韞儀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可是有些爭強好勝了?哪裏像個賢妻所該有的模樣?
待到收拾完畢,羨玉催著他們夫婦二人到大堂去用午膳,韞儀淺淺應了一聲便要走,薛景衡也站了起來,可許是地上撒了茶水過於濕滑的原因,她竟一個不留神腳上一滑便要跌下去,幸得又薛景衡在,自然不會讓她受這無妄之災。
可他攬著她的腰身不放開又讓韞儀覺著,還不如這麽摔下去得個痛快呢。
“薛,薛大哥?” 不得已,韞儀隻好眨著一雙明亮的眸子小心翼翼地詢問他。
薛景衡卻很自然地將她身子扶正,腰上殘留的溫熱讓她心驚,可他卻又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將身子湊過來,湊到她耳尖尖上小聲嗬氣道:
“我此番進宮,也許十天半月才能回來一次,萬事要小心,韞儀。”
韞儀瞪大了眼,臉蛋微紅點點頭:“我曉得的。”
薛景衡又笑了,他今日看起來心情著實不錯。
於四月初六,薛景衡正式入宮,進駐翰林院,身居翰林院大學士一職,同金釗林平起平坐。
而阿寧便是在薛景衡入宮的第二天出現在了薛家,蕭韞儀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些,心情也著實不錯,看來前段日子困擾她許久的事情已經解決,竟能顯出了那麽幾分少女獨有的俏皮出來。
阿寧歸來,她自是欣喜,可也流露出了幾分擔憂,因著前些日子羨玉一事。
蕭韞儀總歸自小長在外人庇護下未曾用壞心眼看過他人,滿心以為隻要羨玉不說,此事便封壇長埋於地下不見光,殊不知,老太君技高一籌,怕早就知曉了此事。
阿寧也並不再說些什麽,見她心情不錯,便提議兩人外出於街上遊玩一番。蕭韞儀未出嫁前,嬌俏可人天真浪漫,骨子裏的本性被抑了兩年,阿寧瞧著也有些心疼。
果見蕭韞儀聽此建議後興高采烈地應了下來,當即收拾了一番拉著她便要出府,途徑苑中,恰逢老太君仰躺與藤椅上沐浴暖陽,於不遠處打量著他們。
韞儀‘做賊心虛’便有些僵了身子,阿寧不卑不亢地同老太君欠了欠身。
四目相接又是另一番暗鬥,待出了薛家大宅了,韞儀仍有些後怕,並不是怕老太君要拿她怎麽樣,卻是擔心阿寧。
阿寧見她杞人憂天也不多說什麽,直接將人帶到了一處高聳樓閣前停下,韞儀一看那牌匾上滾金燙字‘漣漪閣’三個大字燒紅了臉。
“姑姑...怎滴,怎滴到了這個地方?”
且看那一張嬌嫩白皙的小臉漸被緋色紅暈覆蓋,周遭人異樣的目光更如針刺在身,韞儀將整個身子縮在阿寧身後,雖心裏充滿疑惑,身子還是順從地隨著她入了閣。
走到一把,卻看一看明晃晃的紫袍子出現在眼前,韞儀抬眼一看,看一雙比世間女子都要豔上幾分的狐媚眸子直直地打量著自己,那眸子這麽一眨,發出聲輕笑,來人道:
“十公主果然如傳說中那般是個嬌俏可人兒。”
駭的韞儀渾身一震,緊揪阿寧衣袖略顯彷徨。阿寧這才走出來,介紹到,此人乃是漣漪閣的班懸班老爺,是這三層樓閣實打實地主子,也是個美過樓裏任何一個花姑娘的主兒。
韞儀淺笑:“班老爺?您的歲數也大不了韞儀幾歲吧?恁地把自己往老了稱呼。”
彼時班懸如此高調奢華地走在樓梯之上,聽此一言轉過臉來一雙丹鳳上吊眼這麽邪邪一挑,一眨,七寶折扇叫他手臂這麽一抬。
於空中劃出道流暢而不失剛硬,婉柔而不失力度的弧線,那扇子最終落在了他額間這麽輕輕一翹,班懸唇角微勾明眸一閃,刹那間萬般風情匯於他眉眼之間,真真一副傾城姿,班懸輕笑,有少年輕狂,更多卻是別致灑脫:
“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啊,也難買爺高興。”
竟把韞儀都給看癡了,許久方感歎一句:
“真是瀟灑至極。”
阿寧輕笑一聲不予置否。
她帶蕭韞儀來漣漪閣這等風月樓自然不是為了她這兩個女子飲花酒,要姑娘作陪,他們隻是徑直地上了二樓,於角落裏尋了個房間,進入。
方知這裏頭布置極為清雅,竟還帶著一股書生墨香氣,同漣漪閣幹的這門行當委實不符,靠近桌邊有一雅座,二樓的高度不高不低,恰恰可以將這整條街的風光從街頭到街尾都納入眼中,卻也不至於讓旁人窺到自己。
是以觀察著世間眾生相的一個絕佳位置。
阿寧替她落了座,道:
“公主這輩子見的人太少,不知這世上不光隻是好人與壞人,單單是每日經過這一條街的人便算是芸芸眾生相的一個縮影。
他們有人生來同您般身份尊重目中無人,有人衣食無憂消磨時光,有人周身連兩文錢都掏不出來日日看人臉色,好與壞之分在他們之中該如何清晰的界定呢?您若是參透了這芸芸眾生了,日後就會少些無畏的煩惱。”
韞儀好奇地睜大了眼,伏低了身子細細觀察著下麵的來來往往,隻覺有趣的緊,她瞧見一個賣這一串串’紅土豆的‘的商販,好奇地問道:
“那那個買著一串串紅土豆的人呢?姑姑,我見他衣衫雖穿的破爛,可笑得卻很開心。”
“公主說的怕是糖葫蘆罷?”
一道陌生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韞儀會頭看,隻見樓下的紅土豆竟嗖的一聲竄上來,到了她眼前。
班懸遞給她,韞儀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將這一粒粒晶瑩剔透的小東西仔細打量了了一番,香甜的氣息撲麵而來,輔將這東西送入口中,那酸酸甜甜的口感炸裂在口中,她不太能食酸,小小的五官皺在一起便有些受不住了。
可酸味一過,便隻剩滿腔香甜,韞儀睜大了眼感歎道:
“這葫蘆可真神奇....”
班懸傾身為她倒了一杯水,笑著打趣:
“籠中金絲雀,其貌雖美,卻靈氣全無。”
阿寧道:
“對了,先前那個丫鬟呢便是小侯爺看上的那個。”
韞儀也望了過來。
班懸睨她一眼,湊到她耳邊耳語幾句,阿寧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微妙,待班懸走後,韞儀問道:
“可是,可是還安好?”
阿寧抿口茶:“到底是漣漪閣的花魁,是不用你我操心的。”
韞儀聽罷點點頭,又含著笑繼續品嚐新奇的冰糖葫蘆去了。她時不時地望向皇城街上阿寧口中的眾生相。
或雙眸微皺或目含笑意,一顆心思叫那些素不相識的人牽著走,隨著他們的喜怒哀樂而變化,這感覺過於神奇,在韞儀過往十數年間從未有過。
最後,韞儀眼眸明亮熠熠生輝,豪言壯語:
“待我下次入宮,定要求得五哥多出出宮微服私訪,了解民心所向,民之所愛,屆時方能將國家治好,讓百姓由衷地愛他,敬重他。而不是稀裏糊塗地但著個暴君的頭銜。”
阿寧反問她:
“民心所愛?民心所愛便是陛下早日退位理他們遠一些,公主又該怎麽辦?”
韞儀沉默許久,方有些支支吾吾地道:
“旁人都說五哥這皇位得的並不光彩,當年北鶴與大慶一戰波及夏丘,大哥和五哥都同時配著盔甲上陣殺敵,可卻隻有五哥一人回來了....
他們都說,五哥殺了三哥,奪走了兵權,從弑兄奪位將天下江山搶了去,可這,這怎麽可能呢?
五哥自小性子極為孤僻,隻與三哥交好,又怎麽會....可,可他們都說了,此事人證物證懼在,五哥身上的確染得是三哥的血...韞儀直到今日也很困惑,可若要我因此疏遠五哥韞儀萬萬做不到!”
說起這段往事,韞儀眉宇不禁染上幾分愁緒,這本是皇家事,天下事,可事情的真想究竟如何誰又知道呢?現如今連眼見都不能為實了,誰又願意去在意那片麵之語?
可惜,世人多愛隨波逐流,讓那豬油蒙了心。
韞儀輔歎氣一聲。
阿寧靜靜地聽著這段往事,垂眸間,依稀可見那萬馬奔騰的戰場上,沙地上,屍橫遍野,血氣彌漫。刀起刀落刀光劍影中,有多少人從此了斷一生。
再過八年,那般景象仍如今時之事,仿佛一閉眼,那個絕望俯首於萬千屍首中痛哭的少年仍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