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大結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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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寧膚色偏白, 寡淡的, 有些病態的白,尤其在這淒慘月光的照耀下, 就連她唇角淡淡的笑,也帶著一種詭異之感。

    她慢慢地走過去, 不慌不忙地, 一邊抬起玉指輕解衣衫,衣漸散,隨著她緩慢步子拖行在卵石地麵。

    阿寧站在他麵前, 皇帝咬緊了牙, 若不是今夜情況特殊, 豈能容忍這無端闖進得閑殿的妖女放肆至此?

    阿寧明白他心中所想,便越發得意,瞧見他已然周身被汗水浸濕, 縛於漫天欲海中又是一陣心疼。

    “陛下” 她伏低了身子, 貼在他身上, 火熱的觸感似要灼燒她。

    皇帝憤怒的聲音是從喉嚨裏發出的:“你——”

    阿寧歎他這倔強死脾氣真是一點沒改,可細想之下又覺得他真是可愛又可憐,心中柔情一泄,輕輕地覆在了他溫軟的耳邊, 輕輕地道:

    “懷雪....”

    皇帝有些渾濁的眼眸恢複了一絲清明, 卻是十足十的淩厲, 正欲凝神定氣調節這具尷尬的身子,卻感覺頸間一涼,原是這妖女竟膽大妄為的以舌輕輕舔了舔自己。

    蕭懷雪霎時身子一陣發軟,腹下子弟不斷叫囂著,十分苦痛。

    結果這妖女還不罷休,軟玉溫香的身子覆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那股異香遊移在蕭懷雪鼻尖,他不及思考間,卻感覺有什麽東西貼在自己唇上,淺薄清涼,軟糯酥香。

    如花蕊晨露嬌嫩欲滴,花開結果,化作一條濕滑小蛇,趁他不備竄入唇齒間翩翩起舞,十分靈活而狡猾,勾著那不情願的同伴交纏碰觸,蕭懷雪隻覺下腹驟然一緊,氣憤自己竟如此不堪,屈服於這小小欲望二字,莫名奇怪地與個陌生女子這般親密交纏。

    一雙手,慢慢地往下滑,擦過他緊實的腰腹,觸到冰涼的青玉腰帶,蕭懷雪一把捉住它,幾近咬牙切齒:

    “夠,夠了——你現在若住手,寡人還可以不追究——”

    阿寧抬起頭來,他看不清她,卻能感覺到這妖女在笑:

    “為何要停?男歡女愛之事,再為正常不過了,何須在意?陛下如今身中媚藥,若不及時舒緩,怕要痛苦足足一夜,我不過是心疼陛下,不願您受這些苦罷了。”

    “懷雪,無礙的,你無須再忍。”

    一個輕輕的,絲毫不帶□□的吻落在眉心,伴著絲絲幽香在懷,蕭懷雪苦苦支撐許久的堅持瞬間倒塌,眼眸瞬間賁發出熊熊燃燒之火花,他猛地一個轉身,將身上人重重壓在身下傾覆下去。

    阿寧滿意地抿嘴一笑,將手臂抬起輕勾他溫暖脖頸。

    夜,還很長很長。

    ......

    另一邊,九姑娘靠坐在床邊,手中所拿的是一本傳承近百年的禦膳食譜,是以老祖宗所傳下來的至寶。

    九姑娘一家原本姓趙,原在南疆一處小城鎮上世代開客棧,生意雖不算興隆,養家糊口卻是足夠。

    彼時正值兵荒馬亂之際,夏丘四分五裂,百姓民不聊生,西方蕭家人平定四方收複諸侯,方一統夏丘,入主天下,而趙家,也因此命運巨變,一夕之間從南疆尋常生意人,一躍成了皇家禦廚,其接班人則是每任禦膳房總管。

    原是開國皇帝蕭蟹途徑南疆時曾偶然小住於趙家客棧幾日,對趙家人別出心裁的做菜手藝十分看重,一統江山後,索性將人接到宮裏來,賜了個禦膳房總管一職。

    當時蕭□□看中的人正是九姑娘的太姥姥,亦是伺候了蕭家人五十年的大功臣,世人皆道,這江山啊,乃是蕭家的,可這蕭家人的五髒廟,卻是趙家的。

    由此可見趙家之地位。

    一代傳一代,到了九姑娘這兒,倒成了禦膳房第一位女總管,且還做的有聲有色聲名遠揚,不枉婉柔對她如此自信。

    可九姑娘今日卻難得有些分神,白日裏阿寧的模樣引入眼簾,越想越是不對,她不由得想起一月前在山上偶遇阿寧的情形。

    彼時小雨紛紛,她出宮入了城郊一座名為普陀山的地方采些膳藥,因著臨時小雨阻了下山的路,便在山上待了有一會兒。

    這時,一股異香竄入鼻尖,九姑娘平日閱菜無數,碰過天下九成九的食材,自然一下便分辨出這是一條烤魚,可其中夾雜的異香,卻讓九姑娘側目。

    油而不膩,肉含清香,去腥增味,實在妙也。

    烤魚的人自然是阿寧,她一身素衣蹲在林中,打一把油傘,地上支有支架,上烤一條鯉魚。

    九姑娘隻聞了聞味,便將她請到了禦膳房裏,現在想來,當時阿寧何以不慌不燥,淡然自持,那般鎮定地便答應了?且林中並無小溪,又下著雨,她那魚又是從何而來?

    細想一番,九姑娘這書是更看不下去了,婉柔一邊打理著一頭順發,一邊問道:

    “奶奶可是在想阿寧的事情?”

    九姑娘看她:“我平日裏是如何教你的?”

    婉柔忙低垂下頭:“是我逾矩了。”

    九姑娘看她一眼,也不再說話,隻想著明日定要好好看一看那丫頭究竟是什麽人,隨她入了宮來,又有何居心。

    不曾想,翌日一早,倒是阿寧先找到了她,且是為了向她請求休沐。

    阿寧上月本該休沐兩日,她卻積了下來,現如今卻在這個當口提了出來。九姑娘不由存了一份疑心,不動聲色地逼問原因。

    阿寧卻隻道:

    “ 這幾日身子有些乏,許是受了涼,便想著歸家幾日修養一番,免得染了他人。”

    “你家在何處?”

    “回九姑娘,阿寧家住普陀山地下往西三裏處吉祥村裏,您若不信,大可去查探一番。”

    早在阿寧入宮第一日九姑娘已經派人去過一次,她並非在說謊。

    且看阿寧今日麵色有些發白,倒也真是一副病秧子模樣,九姑娘想了想,還是允了她,阿寧像她道了謝,便要回房收拾行裝。

    “慢著。” 九姑娘突然叫住她

    “你脖子上那是什麽?”

    阿寧卻頭也不轉,答地隨意:

    “不過蚊蟲叮咬罷了,多謝九姑娘關心。”

    待阿寧走後,九姑娘招招手喚來一人,正是何嬸嬸,何嬸嬸一聽了她的要求隨即睜大了眼:

    “哎喲喂,九姑娘,阿寧這孩子可是哪裏得罪您了?挺好一孩子,怎麽就....”

    九姑娘橫她一眼:“胡亂說些什麽?隻管把人跟緊了便是。”

    何嬸嬸忙俯首作揖:“是是是。”

    ……

    另一邊,得閑殿內,一早睡到日上三竿的蕭懷雪此刻眼神陰婺,一手扶額,心情極差,婉柔伺候著他洗漱更衣完畢,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得閑殿。

    皇帝向來不喜別人進出得閑殿,縱使是她,也須得尋一個正當理由。

    之於這點,婉柔自然喜愛的很,這暴君雖性情極差,但好在並不矯情,凡事都求一個簡潔,無論是禦食,排場,寢宮,亦或伺候身邊的丫鬟,皆不太在意,凡事親力親為,倒為她省了不少麻煩。

    畢竟誰又願意天天對著這個暴君呢?算他還有些自知之明。

    婉柔如意算盤打到一半,這才剛從得閑殿院子裏出來,卻瞧見元祿急匆匆地一路小跑進去了,她留心一看,元祿竟推門進了大殿,且許久都未出來。

    婉柔的心很是微妙的抽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這暴君何以會在一大清早特此傳喚司膳太監元祿?莫非是有什麽要事商量?

    嗬,竟還存了個心腹在身邊。

    哪想這邊的元祿,哪裏有她想的這麽輕鬆,對著麵前臉黑如碳,不怒自威,不知何時又要大發雷霆的陛下,嚇得腿哆哆嗦嗦,半天都緩不過來。

    “我問你,昨夜闖入閑殿的女人是誰?”

    元祿的心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這下是真的完了!

    這阿寧小祖宗莫不是背著他在這殿裏闖了什麽禍事罷!

    沒等他反應過來,一件□□相間的衣裳又扔了過來,元祿一瞧,方才還要死不活的心跳這一下徹底鼓動如雷,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給嚇的!

    “元祿。”

    好家夥,這心又一動不動如死灰了。

    ......

    若是個尋常人,怕早已被他這個眼神逼退嚇壞,阿寧卻不怕。

    這是蕭懷雪長久以來的常態,他本性多疑,擅猜忌,對著一切事情都要率先審視一番。

    阿寧正是明白這一點,故才不慌不忙點點頭地任他看著。

    “陛下口味清淡,偏偏九姑娘頓頓油葷菜品繁雜,阿寧便自作主張,小小調整了一番。”

    蕭懷雪提筆的手一停,將手中狼毫放下,再度抬眼望向她,這一次,明顯多了些狠絕:

    “你這是在寡人麵前詆毀九姑娘,你的上級?”

    阿寧搖搖頭:“非也,禦膳房本就是為皇家服務,為陛下服務,與其說阿寧在詆毀九姑娘,還不如說,阿寧在取悅您,我真正的,上級。”

    蕭懷雪聽罷,多看了她一眼,卻嗤笑一聲:

    “寡人無須你來取悅,你隻需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便好。”

    阿寧也笑,一點也不怕他:

    “既是如此,陛下何以會今日特地叫我前來?若不是為了試探我,又怎需要見我?”

    她迎上他微眯的眼:“陛下無非是借我之手,與九姑娘對抗,求一份適合自己的飯菜罷了。”

    多可悲,區區一個皇帝,每日三餐卻被迫吃著那些自己最為厭惡的飯菜。

    這番話顯然引起了蕭懷雪的注意,他打量著她,由上至下,裏裏外外似要將她看個通透。

    他的眼神是絕對算不得友善的,無論多久,他的眼神總是帶著惡意與質疑,他的眼眸中沒有半點稱得上與人為善的東西,他的確是個暴君,實實在在的暴君。

    阿寧怕他嗎?當然不怕,她在暗處看了他多年,早就對他知根知底了解的透徹,她自然不怕他,也懂得如此拿捏著分寸一點點地刺激他,卻又不至於將他激怒。

    這是個學問,專治暴君蕭懷雪的學問,阿寧半生都鑽在了這門學問上,也算學業有成。現如今也到了,學以致用的時候了。

    以她對這人的了解,阿寧幾乎能想象出他一切可能有點回應。

    蕭懷雪會惡狠狠地看著他,這是他久經磨煉下的為人處世直道,他生來混沌無所依,人生半載早已習慣了惡臉相迎,他還會警告他,用殘酷的語言來告誡她:

    “寡人不喜歡同別人繞彎子。”

    他很危險,是一隻山間野獸。

    可阿寧手裏卻有足以融化一切野獸的手段,她點點頭,極為乖巧聽話:

    “阿寧自然明白您的意思。”

    蕭懷雪眼中戾氣半消,拂了拂手:

    “下去罷。”

    阿寧想,她終究還是抓住了這暴君的一小節尾巴。

    她出得閑殿時,能感覺到那抹緊隨著她的目光,阿寧不慌不忙,待她走後,婉柔走進殿內,無聲地將殿內長久燃起的熏香熄滅,換上另一種。

    蕭懷雪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暗自地,如同蹲守叢林的野獸般,從那日開始,這暴君看著她的目光中總帶了些其他的東西。

    婉柔說不上來那是什麽,但它卻讓她偶而會心猛地漏上一排,當然,無關情愛,可這仍然讓她感到不舒服。

    她做了蕭懷雪的貼身婢女兩年,雙方也算相安無事。他們之間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衡,她盡著自己的職責,蕭懷雪也鮮少過問。

    可如今,這個平衡被打破了,這個暴君為什麽會這樣看著她?

    他的麵容狠厲,寒寂如千年冰霜,可是他的眼神卻火熱,透過那雙銳利的眸子射來的目光,偶而會讓婉柔覺得,他會將自己撕碎,吞進肚中。

    蕭懷雪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平衡,也讓婉柔的心起了一絲漣漪,且不說這漣漪究竟為何物,也足夠讓她煩惱了。

    或者,她是該向奶奶請求,逃離這個暴君了。

    阿寧竟然平安地歸來了,未受一點懲罰!

    這個消息落在禦膳房眾人耳中,實乃悲喜交加。

    阿寧這一日過的比平時辛苦許多,待到做完一切回房,已經夜深,勉強躺下半響。

    三寶在旁睡得呼嚕聲四起,她雖疲倦,卻沒有什麽睡意,今天一頭精心養護的青絲包在不透風的頭套中一整日,放出來時難免稍顯油膩,她想了想,終還是默默起了身,提著小桶,帶了些皂角來到井邊。

    禦膳房的大院中有一口大井,水質清澈,甘甜可口。可惜裏頭冰凍著明日的食材,阿寧未免遺人口舌,便奪走了幾步路,來到了禦膳房附近的得善苑裏頭。

    得善苑空無一人,從前是先帝安置寵妃賢妃的地方,現如今人去樓空,便也閑置了下來,倒讓她輕易進去了。

    她知道,得善苑並非一座空宅,相反地,在她蜿蜿蜒蜒的裏閣,藏著這宮中偌大一個秘密。阿寧現在不想去挖掘它,也隻是想尋口好井洗洗頭罷了。

    幸虧,德善苑雖是荒置了,這口好井還在。青絲如水,悠悠蕩蕩,暗香四起,倩影勾魂。

    阿寧生了一頭極好的發,順從地貼在她的肩窩處,檀木小梳一下又一下,順滑,繁密。

    身後樹枝微動,阿寧不動聲色地往後一瞥,手上動作未停,輕輕地執起麵紗覆在臉上,身後聲響更大,注視著她的那雙眼熾熱而危險。

    “你是誰。”

    阿寧聽罷,半轉過身子,為著方麵,她早已將自己的外衣褪下,一身潔白中衣在月光下耀著柔光,麵紗輕覆於她的臉上,更平添了一份神秘。

    “是你。” 蕭懷雪的嗓子沙啞了幾分,這股味道,不會錯的。

    那人同那晚無異,慵慵懶懶,跪坐在井邊,也不後退,也不慌張,好似在等著他上前來,等著他掀開自己的麵罩看一看,究竟是那個膽大包天的人敢如此戲弄他,同他有了一夜之歡。

    不,蕭懷雪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夜其實什麽都未發生,他如同一個野獸將她壓在身下。

    可他在最後仍是殘留了一絲理智,她與他衣衫漸褪享受世間最為親密的肌膚之親,可他卻未曾占有她。

    這個女人在竭盡全力地誘惑自己,幸而他未上她的當。

    可光是那之前的一切,都足以讓他將這個女子給處死千千萬遍。

    他大步地走過去,本就高大的身子混在黑夜中很是鬼魅,可那個女人卻一點也不怕她,她甚至在笑,媚眼如絲,得意的很,在引誘她,好似輕解衣衫,如那夜般。

    蕭懷雪震怒,大步走上去,不由分說地捏緊她尖細小巧的下巴,麵紗下的肌膚冷寂,透著一些冰涼,她的肌膚偏冷,他想起了那一夜。

    “懷雪”

    可她還是不怕他,又一次膽大包天地交出了自己的名字,這個世間上沒人有資格叫,也許久未曾被叫出口的名字

    。

    “懷雪,放開我,痛、” 她竟還輕聲細語,這宛如小貓般撒嬌的語氣。

    她的麵容看不清晰,可透過眉眼,他至少能分辨出,這個人並不是婉柔,那個從骨子裏瞧不上他的丫鬟是不會如此同她說話的。

    蕭懷雪在那一瞬間竟有些些許的恍惚,而就是這一點點的恍惚,讓手中人掙脫了自己,她僅著一身中衣,頭發濕噠噠地,逃到一邊去。

    她抱著自己的衣裳,隱於黑夜中,那雙嬌俏如小貓般狹長的眼笑眼眯眯,身姿輕盈對著他輕輕招手:

    “懷雪,下次再見。”

    蕭懷雪竟就這麽任她走了,待反應過來,他方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一個錯誤。

    真是不可置信,他竟然會在那一瞬間中了一個素未謀麵便爬上龍床的女子的美人計,僅僅因為她掛在嘴邊的,自己的名字。

    “懷雪。”

    蕭懷雪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

    反倒生出些快意來。

    因而便欣然應允了下來,九姑娘滿意地點點頭,亦不再說什麽。

    三寶聽聞此事是半是高興半是憂,喜在九姑娘對阿寧廚藝的看重與肯定,憂,自然是她人的目光。

    阿寧卻淡然的很,像個局外人,自作自事。

    可憐三寶,擔憂地一夜未睡好。

    而這一邊,九姑娘回了房,以往早已收拾好一切的婉柔此刻卻不得閑,門口堆有好幾盆熱水,清瘦綽約的身子彎著腰,一頭青絲在水中輕輕飄散,婉柔竟在洗頭,且瞧著這水量,洗了還不止一次。

    “你這是作甚?”

    婉柔背脊一僵,將青絲小心翼翼地自水中取出,有些小小地賭氣:

    “沒什麽,頭發髒了而已。”

    她洗完頭,又從小奩子裏取出一個圓盒來,寶貝似的挖出些膏狀物插在頭發上,聞著那股清透的香,心中火氣總算下去了些。

    九姑娘見狀,也隻是輕輕一笑。

    九姑娘說到做到,翌日一早在簡短地交待了相關事宜之後便出了宮,留下一地嘩然。

    三寶便知道,這些人知道阿寧在這三日將頂替九姑娘位置後果然原形畢露!竟是一點也不配合,好似折了麵子似得。

    三寶氣呼呼地抱怨,阿寧忙忙碌碌間,偶而回一句嘴:

    “人之常情罷了,無礙。三寶,將那隻雞遞給我。”

    三寶遞過去,瞧見鍋中滾沸的水,好奇地問道:

    “阿寧,你這是要熬雞湯?咦,裏麵竟還有紅棗,這是要做什麽?”

    阿寧答地也簡短:“初夏時節,天氣炎熱,當配以清粥小菜,輔以少油珍饈,葷素搭配,忌過多油葷。”

    卻看三寶神色戚戚,猶豫半響,方小心地湊到她耳邊道:

    “可據我所知,陛下是不大愛吃雞的,九姑娘便從未給陛下做過這些,且..且你做的是不是太為簡陋些了?往日那般滿桌珍饈陛下都鮮少動筷,眼下這些菜,能贏得陛下歡心嗎?”

    阿寧反問:“不試試如何知道?”

    這一試,果然試出了不少爭議。

    接替尚在天牢中聽候發落的元祿而來的司膳小太監瞧著眼前的菜,亦睜大了眼。

    一碗淡油雞湯粥,一碟拍黃瓜,一盤清蒸八寶豬,一碗白燉肉,所配的,竟是一盅二道普洱茶。

    小太監神色戚戚地將菜送走了,何嬸嬸首先湊上來,詢問她,何以菜色會如此簡陋,同九姑娘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阿寧也不知辯解,臉上淡笑淺淺,落在有心人眼中又得了個孤傲清高的印象,越發瞧她不順眼。

    皇家早膳,縱使蕭懷雪倡導簡略,可也至少存了個底線在。眼下被這新手如此一攪和,還不知會引起多大的事端,陛下這段時日心情不佳,若因著她遷怒到了禦膳房,屆時,不管九姑娘如何維護,她怕也無法獨善其身!

    幾個經驗老道的膳娘湊在一起,眼巴巴地等著司膳太監歸來,且看這個阿寧能闖出多大的禍事來!

    哪曾想,這人是盼來了,小太監的神色卻沒半點惶恐,輕輕鬆鬆地,也不說什麽,將剩下的菜給端了回來,眾人湊上去一看,那碗粥竟食了大半!其他菜也動了不少。

    難道真讓她瞎貓撞傷死耗子,誤打誤撞對了陛下的胃口?哼,哪裏有這麽簡單?區區一個早膳,不過運氣好罷了,且看最重要的午膳這初出茅廬的小丫頭要如何處置?結果這個剛到禦膳房不足兩月的小丫頭,果然又給了他們重重一擊,到了午膳時,原以為這丫頭總該恢複正常,依照這九姑娘的菜單來了吧?

    哪想這人竟堅持一意孤行,臉上始終淡淡地,煮出了一鍋,一鍋,這是什麽?怕是稍有地位的京城九品芝麻官,吃的都比這好?!

    隻見小太監手中端的,竟隻有堪堪不足五道菜!其中一道‘醋點雞腿’竟還是用的早上熬湯的雞肉,除此之外,還有一盤翠玉青菜 。

    色澤鮮豔,油光盈盈卻不顯膩,一碟什錦蘇盤,顏色多彩,最後一道,是臘肉熏腸,可把三寶高興壞了,哪想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和皇家人同吃一道菜呢?

    可其他人卻不這麽認為,阿寧這番看似偷工減料魚目混珠的做法讓幾個膳娘十分氣憤,一方麵又為自己打抱不平,做菜多年,他們哪一個人挑出來,不能講將南北八大菜係做的滾瓜爛熟?眼下卻敗給了一盤炒青菜?

    叫他們怎能不氣?

    阿寧麵對他們的怒氣,仍十分鎮定,隻說了句:

    “所謂禦膳,從不講究排場,講究的是合乎心意四個字。”

    詭辯!委實詭辯!千百年來老組宗傳下來的規矩豈容她如此踐踏?

    且看,且看她這一次的好運氣怕是要到頭了。

    午時三刻,小太監歸來,神色匆匆,望著阿寧:

    “陛下,陛下邀您得閑殿一去,請速速同我去。”

    眾人嘩然,莫不是這小丫頭引得龍顏大怒,竟激得陛下親自出馬賜她死命一條?可陛下整日公務繁忙,又怎麽會....

    阿寧倒不見得多意外,自顧自地解了圍裙,便默不作聲地跟在小太監身後。他們走遠了,三寶才突然想起:

    “壞了!阿寧的頭套還未取下來,屆時見了陛下怕是要獻醜了!”

    禦膳房的人但凡能靠近廚房的,頭上都要帶上頭套,以防做菜時青絲脫落混入菜中,力求精細二字,阿寧自然也要如此。

    哎,阿寧啊阿寧,願你此行順暢,萬不可觸了龍須才是。

    事實上三寶確實多慮了,依照蕭懷雪的性子,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麽多的,阿寧隨著小太監入了得閑殿,後者將她送到殿外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麵前有一人站在門外審視著她。

    阿寧記得她,九姑娘的孫女,皇帝的貼身婢女。一個略含清高暗歎懷才不遇的美人。

    婉柔同樣地,也在打量著阿寧,素聞九姑娘對眼前這貌不驚人的小娘子很是上心,眼下一看,相貌是真的不好,但是氣質淡然。

    婉柔讓她一步,敲了門,皇帝在裏頭應了一聲,阿寧禮貌性地朝著婉柔彎彎唇角,便入了得閑殿。

    上一次來乃是夜深,凡事都看地不太真切,現如今青天白日之時踏入,方覺得閑殿布置之簡陋,空曠。

    大殿之內有一人,埋首於眾多奏折中,雖未言一語,可那隱隱散發的危險氣息與張力又讓阿寧心悸。

    她伏低身子,單膝跪地:

    “奴婢禦膳房阿寧,參見陛下。”

    阿寧見狀,忙寬慰她:

    “不過晚歸了一刻鍾罷了,無礙,公主無需如此緊張。”

    蕭韞儀癟癟嘴:

    “你去的可是皇宮,並非尋常之處,且又是半夜偷偷跑回來,怎能叫人不擔心?”

    她想了想,又道:

    “對了,那令牌可有用?那些鎮守宮門的守衛呢可曾難為你?”

    上月某日,姑姑外出采些草藥,途中也不知遇見了誰,回來倒是平靜的很,隻是入夜時猝不及防地提了提三日後將入禦膳房做下人。

    蕭韞儀彼時將睡未睡,迷迷糊糊地被這個消息驚醒,阿寧姑姑正在為她疊衣裳,神色平靜,宛如自己說的不過是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了,蕭韞儀看著她,隻問了句:

    “那姑姑夜裏還能回來嗎?”

    阿寧點點頭:“自然要的,阿寧始終還得守在小公主身邊。”

    翌日一早,蕭韞儀已經將通行皇城的令牌置於桌上,她一上午辦了兩件事,一是特地進宮,向臉色陰婺的皇帝哥哥討來了這通行證,第二是特地同守宮護衛頭頭李何暗地裏打點一番。

    雖有些麻煩,但之於她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姑姑辦事向來極有分寸,凡事也存了一份自己的思量。

    於這深夜,阿寧突然想起方才那兩個小丫鬟的閑談二三句,於是瞥了瞥她,有些打趣地問道:

    “小侯爺如此夜深了還未歸,今日怕又在外頭過夜了,可憐公主今日這一聲漂亮衣裳,竟沒人欣賞。”

    蕭韞儀佯怒,橫她一眼,站起身子來,輕哼了聲:

    “我這衣裳是穿給姑姑看得,哪管——”

    一聲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將蕭韞儀喝住,也使得她此刻掛在臉上如孩童般的歡快猛地一收,蕭韞儀輕咳一聲,慢慢地坐了下來:

    “進來吧。”

    端正身子,模樣板正卻不失柔和,是以大家閨秀之氣度也。

    其實進來的不過個夜裏為她點檀香驅蚊的小丫鬟,可人言可畏,蕭韞儀須還得扮演好自己這夏丘國小公主的教養。

    待其走後,她鬆口氣,朝著阿寧吐吐舌頭,阿寧輕笑一聲,善意提醒:

    “小侯爺這件事你也知道,凡事需有個板尺規整著,過了,便是不好。”

    蕭韞儀苦了臉:“我曉得了。”

    清晨,阿寧如往常一般伴著未幹的晨露,微亮的遠天回了宮,蕭韞儀的玉牌予以她許多方便。

    宮裏每一號宮女都有住所,少則十幾人,多則二十人同住一間房,大小約莫主子們房間的兩倍餘,可那麽多人住著仍稍顯擁擠。

    阿寧分到的床鋪是位於最裏頭的那間,此刻本該屬於她的床鋪上橫著一雙腿,隱約還能聽到香甜微酣聲,是隨同她一起在禦膳房做事的宮女,名曰三寶,名字取得隨意,是個臉蛋圓圓,頗愛吃食的可愛丫頭。

    三寶睡得極熟,阿寧一路奔波有些疲憊後,亦躺了下來閉著眼淺睡了半會兒。

    一日之計在於晨,伴著雞鳴,新的一天亦開始了,三寶醒過來瞧見她,重重地打了個嗬欠:

    “阿寧...我昨夜沒有壓著你吧?”

    阿寧搖搖頭:“快些起床吧,是時候準備早膳了。”

    她微低著頭,平日裏用來遮掩胎記的發絲亦低垂下來,三寶迷迷糊糊地看著她,突地覺得阿寧雖算不得明眸皓齒叫人一眼便能瞧出的大美人,卻是別有一番恬淡安然的風情在,若沒有這塊胎記...該是個受人喜愛的人。

    可由不得三寶細想,禦膳房忙碌的早晨已經開始了,伺候的是這宮中皇家人,自然是一點馬虎動容不得,這錯一分便要掉腦袋的事情委實小看不得。

    幸得早膳較之午膳與晚膳,要稍顯簡單些,一盅燕窩口蘑鍋燒雞,清蒸鴨子燒麅肉攢盤一品竹節卷小饃首一品,餑餑六品,輔以一碗白粥,待到送給各方各宮的早膳已經叫來取的公公丫鬟們端走後,膳房百餘人方得以小小地鬆了些氣。

    人一閑下來,總免不得多嘴幾句,自古都是這麽個道理。

    有人道:“聽說陛下昨日的早膳都沒吃上幾口,又被悉數退了下來,我等尋常人,要是有朝一日能吃上九姑娘的菜,我可連碗盤子都要舔盡咯。”

    另外一個稍微見過世麵的小丫鬟嗤笑一聲:

    “這算什麽?我問你,你可知曉先帝在位時每日膳食繁華至什麽地步?”

    她伸出三根手指:“足足是陛下的三倍不止。”

    她進宮早些,看到的,聽到的便要多些:

    “陛下自上位以來,首先便是對宮中各部分進行了調整,到了咱們禦膳房,首當其衝的便是那些菜品的數額,每日每餐足足減下了十數道菜。”

    “也是,陛下胃口向來不好,吃的極少。”

    經驗稍長些的小丫鬟卻突然捂著嘴嘻嘻笑出聲,嗤笑了一句:“怕是沒人送出去才是!”

    口耳相接,耳語幾句,盡是些八卦事。

    “當真是這樣?”

    自然!

    “皇家禦膳向來奢侈,皇帝鍾愛的無非就那幾樣,餘下的向來做了賞賜賜給信任的官員與後宮寵愛的妃子,是以收到這賞賜的人還要行大禮謝主隆恩呢,可咱們陛下...哎,你也不是不清楚。”

    “你是說....”

    “呔,你這是裝糊塗還是假聰明?難道還得我給你一一道來才是?卻說這陛下啊,性子如此孤僻奇怪,整日悶在得閑殿沒日沒夜地處理政事,一上朝便陰著一張臉,聽說,他還會動手打人哩....

    伺候他的小丫鬟那個身上不青一塊紫一塊?你去問問,文武百官哪裏有不在背後罵他的?

    其中啊,尤以定國侯薛潛薛大人最為憤慨,再來說後宮吧,我且看啊,咱們陛下該是諸國中,最是清心寡欲之君王了,偌大個後宮竟然沒有一個人,還真是到了世人皆勿之,人人都不願意嫁的地步了....”

    “.....”

    “前些年還好,長歡公主未出嫁,也算給陛下做了個伴,現在長歡公主亦出嫁了,偌大一個宮,獨有陛下一人,你且說,那些飯菜若不減半,還能交與誰呢?”

    “...原來如此。”

    “嗯?” 她未曾聽清,於是又問:

    “阿寧,你對此事可有什麽想法?”

    阿寧抬眼望她,頓了頓,而後問道:

    “三寶,你也同千萬世人一般,厭惡陛下嗎。”

    三寶頓了頓,訕笑一聲:“也..也算吧。總覺著,大家都這般說,總不是空穴來風罷?我若不跟上去說幾句,便顯得像個異類了。”

    阿寧不再說什麽。

    臨近午膳之時,本在泉井旁清洗蔬菜瓜果的阿寧被人叫了過去,此人名叫何嬸嬸係為九姑娘身邊的一大幫手,算得上膳房心心知肚明的二把手。

    何嬸嬸長了一張和眉善目的臉,比九姑娘年輕三四歲,約四十五六的年紀,笑眼眯眯地拉著阿寧道:

    “我聽九姑娘說,你尤其擅長挑選食材,搭配之道?”

    阿寧笑道:“不過九姑娘客氣抬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