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有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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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澤一眼便看到了他, 沈霑生的極好, 在一群人中更顯得儀望風表,迥然獨秀,讓人不自覺的把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

    他雖然久居高位, 卻不會讓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的大多以為他是個折露沾袖的清貴公子。

    此時他尚且年輕,眉宇間沒那麽多陰鬱, 寧澤看過去覺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又想到若不是上輩子撞破了他的“好事”, 興許自己不會招了秦夫人忌恨,也不會死, 轉念又覺得是她自己沒有爭取生機也怪不得他。

    “我兒, 我兒……”有人在她身邊跌跌撞撞的經過,口中不迭聲的叫喚。

    這聲音叫醒了寧澤,她不自覺的又盯著別人看了,這可不是韓儀清能做出的事兒,她一時赧然一時又怕被人識破什麽, 忙半側身, 轉了視線,眼角餘光去看岸邊, 早沒了沈霑蹤影,這才鬆口氣。

    寧澤見經過她身邊的夫人一臉驚慌, 再聽她口中稱呼心裏猜測這大約便是成國公夫人。

    “她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落水的是宋楚文, 這般大呼小叫的真不像是一品夫人。”黃秀梅皺皺眉, 貼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寧澤要點頭同意,卻又想到自己現下的身份,分裂似的剜了她一眼:“不要亂說。”

    有仆婦放下繩子,宋楚文冒出頭抓住繩子,竟然十分利落的自己攀了上來,她母親趕緊用披風包裹住她,她年齡小小,卻不驚慌,走過寧澤身邊時,宋楚文頓了頓道:“多謝你救我,來日我自當還你。”

    語氣妗傲自持,不再像七夕節時那般熱絡,一字一句卻擲地有聲。

    前麵不遠,進水榭的轉廊上韓儀琲已經被其母小田氏壓著等在那裏準備賠禮道歉。官高一級壓死人,韓儀琲的父親韓勁鬆是戶部右侍郎,而宋楚文的父親是戶部尚書,正好是他的頂頭上峰。

    黃秀梅又碎碎念似的說道:“宋楚文和你那個堂妹都心儀徐呈徐世子,這倆人恐怕是因此起了口角,隻是和小霸王宋楚文對上,你堂妹有些不自量力了。”

    寧澤瞧了黃秀梅一眼,實在忍不住促狹道:“你從前清高的不食人間煙火,又自來目下無塵,怎麽現在也念叨起這些兒女情長來了?”

    “誰目下無成,哪有你這樣貶低人的!”

    黃秀梅有些生氣,七夕的時候魏時枟說她與世隔絕,她一直記在心裏,回到家便著人給她好好說了說京城中這些事兒,一樁樁一件件瑣碎又無聊,聽著讓人昏昏欲睡,但她好歹記下了一二,此時學著丫鬟的語氣說給寧澤聽,本想說自己也不是那麽清心寡欲,長進了,隻是似乎用力過猛,遭了嘲笑。

    她本也不在意這些個,這次魏時枟那個討厭鬼因為小日子到了沒過來,她似乎也不用表演給誰看,想了想轉開臉自去看水上仙鶴“倒栽蔥”似的捉魚。

    黃秀梅有一點說的沒錯,這個成國公夫人委實不像個一品夫人,她攬著宋楚文走到韓儀琲身邊時,揚手就給了韓儀琲一個巴掌。

    她手上戴著七節金蟠鐲,刮在韓儀琲臉上帶出了血絲,韓儀琲似乎被打蒙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怯生生的躲到小田氏身後,小田氏敢怒不敢言,僵在原地。

    成國公夫人還不過癮,怒喝一聲:“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貨色,有些人也是你能肖想的!”

    她氣焰囂張,身份更囂張,這事上原也是宋楚文受了委屈,她心疼女兒別人也不好說什麽,隻是此番是魏國公老夫人的壽宴,此時又在別人府中,俗話說不看僧麵看佛麵,成國公夫人這種作風有些打主人家的臉麵。

    剛走過來的嘉寧長公主便忍不得,開口訓斥道:“你也大膽,這裏豈容你喧嘩!”

    成國公夫人估計曆來在自家蠻橫慣了,滿朝又都曉得寶座上的那位是個空架子,對嘉寧這個長公主她也不怎麽放在眼裏,隻是魏國公府卻不容小覷,心裏的氣焰不覺便小了幾分,開口解釋道:“戶部右侍郎家這個丫頭故意推我兒下水,差點損了我兒名節,臣婦心疼女兒,心裏實在氣不過動了手,還請長公主恕罪。”

    嘉寧也是客人,並不好多說什麽,她身後倒跟著兩位主人,是沈家的兩位姑娘,一個是沈宜鴛,一個是四房的沈宜慧,可惜這倆姑娘誰也擔不起這個和事佬。

    嘉寧隻好道:“你們這些恩怨本宮也管不到,隨你們私下如何,隻是今日卻不準再鬧了。”

    宋楚文這時才道:“娘,我身上有些冷。”

    成國公夫人這才驚覺,這時已到八月底,一身濕裹在身上可不要冷麽,此時情景也隻能作罷,攬著宋楚文要走,隻是走了沒幾步便被一個嬤嬤擋住了路。

    她又故態複萌,想罵一聲大膽,那嬤嬤卻開了口:“大長公主有令,我們魏國公府是清淨地,見不得這些烏糟事,請幾位就此離開各回各府吧。”

    這位大長公主是今上的姑母,也是沈霑的母親,嫁給的是魏國公的大兒子沈煜。

    這嬤嬤身板筆直,體型矯健,一看就十分利索,手指一一點過韓儀琲等四人,而後側身揮手示意她們離開,她身後有頂軟轎,白紵簾中隱約可見一宮裝夫人。

    這時滿榭的人都跪伏於地,給這位大長公主請安,那嬤嬤又開口道:“四位事都鬧出來了,就不必跪了,趕緊走吧。”

    語氣很不客氣,一點沒把眼前的國公夫人和侍郎夫人放在眼裏,成國公夫人在嘉寧麵前還敢放肆,在這位大長公主麵前卻是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先帝仙逝前正德帝年齡尚小,都是這位大長公主代為輔國,雖然現在她已經退居大長公主府再不問國事,可她兒子依舊權威勢重,委實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那嬤嬤驅趕她,她也隻好領著宋楚文灰頭土臉的離開。

    上輩子寧澤無緣得見這位大長公主,那時隻把她當作被自己兒子放棄的母親,覺得她可憐,現在一看,才知鳳凰來儀,八麵威風,此等人物,哪裏用得著她可憐。

    大長公主那邊還未叫起身,寧澤跪的膝蓋酸痛,四下無聲,唯有水中仙鶴鳴叫和韓儀琲等人的腳步聲。

    寧澤此時很想抬抬臉看看沈宜鴛的神色,她總覺得這事兒不簡單,韓儀琲心思陰狹卻是個膽小的姑娘,萬不敢在如此重要的宴會上惹事,而且她怎麽知道那群公子哥什麽時候在這裏經過,怎麽就如此恰好的算準了時機?

    如果這事是由沈宜鳶主導,那就說的通了,今日這事若是成了,不但幫韓儀琲鬥倒了情敵還替沈宜鳶報了七夕之仇。

    她又想起此世初見沈宜鴛時,她笑著對她說:“君子之心,似青天白日,不可使人不知”,這件事不知是不是也可以讓眾人皆知?

    寧澤不善於這些算計,內心胡亂想了一通,覺得腦袋隱隱作痛,幸好這時大長公主終於讓她們起身,她這才一個眼神看向沈宜鴛,沈宜鴛接受到這個目光,看到那眼中的懷疑,心裏十分不舒服。

    她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宋楚文以往言語對她無禮她都可以不搭理,但是她不容許她在眾人麵前挑明她的心思,她的心思一旦挑明,大家都知道她喜歡沈霑,她五哥如果沒什麽表示,讓她再如何在魏國公府生存?

    她是對韓儀琲說宋楚文善泳,又說了下賓客安排,其餘的是韓儀琲自己做的,隻是做的不好沒能毀了宋楚文,她是幫凶,自己也不能否認,心裏卻湧上一股煩躁,有些人太可惡逼著她一步步走向罪惡。

    寧澤此時卻感覺到白紵紗後麵那位長公主似乎在注視她,大膽望過去正看到那嬤嬤在向大長公主指著她的方向。

    難道這位大長公主想想見見未來兒媳婦?寧澤做了一番心理準備,想著該如何應對,卻見幾人抬著軟轎自去了。

    岸邊柳樹下卻有一人一直在看著水榭動靜。

    凡是壽宴最少不了的一個環節便是聽戲,衛風作為教坊司頂頭的旦角又被請到了國公府,他的戲還沒開場,倒是先看了一場大戲,魏時棱又不知什麽時候溜了出來,累的氣喘籲籲的,握著小拳頭坐在他腳邊。

    他蹲下問道:“剛才哪位訓斥別人的姑娘你可認識?我怎麽看著有些眼熟。”

    魏時棱倒也聽到了剛才一番吵鬧,但她畢竟年紀小,雖然聰明卻不太能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疑惑道:“衛風哥哥,你說的是誰呀?”

    衛風抬手指了指,可是人密密麻麻的看不清楚,他彎腰把小丫頭舉起來指給她看,魏時棱“哦”一聲,答道:“那是我儀清表姐。”

    衛風想了想問:“你表姐可曾去過通州?”

    “不曾,應該不曾去過的,表姐身體有些不好。”魏時棱搖頭道,這些事她哪能清楚的,覺得她的衛風哥哥有些難為她。

    這些人向戲園子出發的時候,衛風穿梭在中間,因為他穿著花旦的戲服,是以別人見他在女客中走來走去也沒攔他,不一會他已經溜到寧澤旁邊,說道:“小娘子,我們是不是見過?”

    這個聲音並未引起寧澤的反應,待她抬起頭,看到一張偏邪偏媚的臉,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剛才又強出頭了,一定又會被這人罵,轉身便逃。

    跑了兩步才意識到此番已非前世,身體不自覺僵住保持了一個跨步的姿勢,好一會才收了步子慢慢站直,背對著衛風的一張臉上,表情似怒非怒,似羞非羞。

    寧澤心裏冒出一骨碌的詞句,到嘴邊卻一個也說不出來,讓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反常。

    身後響起愉悅的笑聲:“見到我就倉皇而逃,小娘子難道欠了我的戲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