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抱守

字數:5696   加入書籤

A+A-




    這話太熟悉, 寧澤一眼瞪過去, 眼神收回來時,衛風又笑道:“怎麽這般凶巴巴的看我?”

    寧澤前世不止一次被衛風念叨著戲資戲資,但凡和他鬥氣, 總說她聽了免費的戲卻要跑, 天知道她每次隻是被氣的啞口無言,不跑難道留在原地等著爆麽?

    衛風這人做事從來全憑喜好, 順眼的就和和氣氣, 不順眼的就愛答不理, 可是他能如此,卻不允許別人這樣。

    尤其對她, 簡直要拿出閨秀準則一條條的要求她, 寧澤想起這些,剜向他的那記眼神垂下又挑起,有些不甘心,有些怨氣,卻也無從說起了。

    幸而旁邊的黃秀梅是個兩耳不聞物外事的奇女子, 並沒發現她的不正常。在黃秀梅心裏隻有兩種人, 一種是她看得上的,一種是她看不上的, 這兩種她都能同他們說幾句話,衛風顯然不在這兩種人中, 大家都已進了院子準備去聽戲, 她們兩人站在水榭旁越來越顯眼, 黃秀梅一言不發拉著寧澤要走。

    衛風邁著大步擋在她們前麵,抱臂看著二人,在她們繞過他時,又說:“你果然便是我在通州見到的小娘子,這麽有性格的小娘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趣有趣,你真不考慮嫁給我?”

    寧澤喜歡讀擬話本,一般擬話本裏紈絝大少戀上某個女子的理由總是:你與眾不同,本少爺注意到你了!但是姑娘敢嫁,你真的能娶嗎?

    氣血翻湧一陣,寧澤拳頭緊握,感覺心裏有些莫名的東西要噴薄而出,她此生見到徐呈、李暄都能裝作若無其事,衛風若不來招她,她本也可以裝作從不相識,隻是有時候太多事太過巧合,像魏時棱兩世見她的第一句話,像衛風此時說的這句話。

    前世她也說要娶她的,他最後帶兵攻破了平陽城並取下了李暄首級,做成了將軍,可是娶她了嗎?

    寧澤抬起臉,眼眶有些泛紅,道:“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現在不是在戲台子上,說出口的話都不是戲文,有些人會當真的,衛公子就不在意身邊人的感受嗎?”

    說完她看了眼穿著緋色小裙衫的魏時棱,魏時棱正踮起腳尖,伸出小手去勾衛風的手,費了好大功夫終於將衛風抱臂在前的雙手扯了下來,她雖然聰明到底年齡小,能聽得懂她們說什麽,卻不知道要如何表達自己,隻能本能的去抓住衛風。

    自從上次落水後,更多的畫麵會浮現,眼前的一幕讓魏時棱分外熟悉,似乎在某個地方她經常能看到她的表姐和衛風哥哥站在一起,那個女子像是表姐又不像,更像是她落水那日救她的那個人。

    衛風沒料到他調戲的姑娘會如此認真的回複他,說的他好像見個姑娘就要調戲一兩句似的,他是真覺得在通州時見到的那個小娘子有趣,才嘴上忍不住占占便宜。

    戲台子搭在芳林苑中,水榭距離芳林苑不遠,七夕節寧澤去成國公府時已經覺得太過奢華,此時才知什麽是小巫見大巫。此間可謂是“攜琴繞碧紗,搖筆弄清霞,杜若幽庭草,芙蓉曲沼花”,仿的是唐代園林,軒亭之中已是高朋滿座,她們此時過去已經足夠引人注目,寧澤扶額……

    她跟著黃秀梅要轉進芳林苑,衛風卻還是不讓開,幸好苑中走出一人,替她解了圍。

    “衛風公子,我們老夫人都已經過去了,就等您上台了?”是沈霑身邊的侍衛吳青石。

    衛風略想了想,還是問了句:“你真不是我在通州見到的那位小娘子麽?”

    寧澤本來因為往事有些酸楚,聽他這麽一問那點酸楚瞬間消失無蹤,兩輩子衛風都善於坑她,當著別人的麵這樣問也就罷了,偏偏他們旁邊站著的這位是沈霑的護衛,寧澤裝作聽不懂,閉口不言。

    吳青石卻道:“衛風公子你可不能這麽無禮,這位是大人的未過門的夫人,弓高侯府的二小姐!”

    衛風倒是一愣,捏了捏魏時棱的小手道:“你這小丫頭有些不厚道,怎麽也不告訴我你表姐是沈大人的娘子,害我差點失了分寸。”

    遭了埋怨的魏時棱撅撅小嘴,有些委屈。此時時間確實不早,該他上台了,衛風同幾人告別又特意給寧澤致了歉,牽著魏時棱進了芳林苑。

    芳林苑中有座依山而建的小庭,名瀑泉,是此苑最高點,站在上麵其下情形一覽無遺,寧澤覺得吳青石來的太巧,抬頭一看,見東北角小亭中一人站在那裏,距離有些遠,麵目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但那身緋色長袍足以分辨出那是沈霑。

    她想了想,隔空行了個福禮,便和黃秀梅一起連忙進了院子。男客都坐在一樓大堂中,女客被安排在二樓,寧澤與黃秀梅分開,在回廊上張望了好一番才看到魏萱和另一位大方清雅的夫人坐在紅柱子旁,旁邊魏時棱正扒著欄杆一瞬不瞬的盯著戲台子。

    她略看了看這位夫人,心裏想著這位估計便是魏時枟魏時棱的母親李氏,她小時候倒是見過的,隻是一點也記不起了,走過去給人行禮叫道:“見過舅母,母親。”

    魏萱拉著她落座,問她:“怎麽來的這麽晚?”

    “有事耽擱了,無礙的,母親放心。”她拍拍魏萱的手示意無事,李氏又拉住她的手說:“果然病好了,模樣就好看了許多。”又轉頭和魏萱說:“你以後多讓儀清吃些清潤的東西,這嗓子多少能恢複些。”

    魏時棱嫌棄這些人吵,回過頭,憋氣憋的臉頰氣鼓鼓的說:“姑母,母親太討厭了,我都聽不到衛風哥哥了。”

    引得兩人發笑,魏萱問:“時棱怎麽現在還纏著這位伶人?”

    李氏搖頭歎氣:“這丫頭太鬼機靈了,我是拿她沒辦法,衛公子又對時棱有恩,我也不能說什麽,好在時棱還小,希望她過兩年能知點分寸。”

    魏時棱去年廟會的時候走丟了,再找到的時候就見她被衛風抱著,哭的可憐兮兮,從那之後小丫頭就粘上了衛風,凡他在的地方總要想辦法趕過去。

    魏時棱見母親說她,有些生氣,哼一聲撇開臉,繼續扒著欄杆聽戲。

    約莫到了戲要散場時,莊嬤嬤匆匆而來,附在魏萱耳邊說了幾句,寧澤心下一梗,心知是韓儀清出事了,又聽魏萱語帶顫抖的對李氏說:“大嫂,家中突然有些事,我恐怕現在就得離開了,待會散場時有人若是問起,還請大嫂替我解釋一二。”

    李氏見她神色緊張,忙問:“怎麽這麽一副神情?可別是出了什麽大事吧,要不要我同你一起過去?”

    魏萱擺手又作謝,帶著寧澤匆匆從旁邊樓梯下去,到了院中才站定,問莊嬤嬤:“不好了嗎?”

    四個字很輕很輕,她雖然早做好了準備,也覺得此時萬籟俱寂,一個細小的聲音便能讓她崩潰。

    莊嬤嬤道:“小姐別緊張,姑娘咳了許久,隻是昏了過去。”

    好一會魏萱才邁開步子急匆匆向外麵走,寧澤跟了幾步,停下了,她覺得自己應該能做些什麽,她遠遠望了望那一角小亭,沈霑還在那上麵。

    “姨母,我得去替表姐討個東西,您先回去,隻讓菱花跟著我就行了。”

    說完也不等魏萱答應,帶著菱花轉身又進了芳林苑,繞過種著各種花木的大花園,沿著石道而上,不多時便到了瀑泉亭。

    她剛走上石道不久,吳青石便瞧見了她,早就稟了沈霑,沈霑來瀑泉亭可不是為了俯覽山小的,他最近為了秋闈的事夜以繼日,精神不太好,下麵太吵,原想等著戲散場了再下去,誰知無意中在山亭中瞧了出好戲。

    他還以為世事已經發生了變化,寧澤衛風這對怨侶大約不會遇到了,哪成想該來的總會來。

    寧澤走進亭中,發現此處真是“靜觀其變”的好去處,她來了一會了,沈霑也不問她為何而來,隻好鼓了些勇氣給他行禮道:“沈大人,恕我無禮,我來是想向大人討一封回信。”

    沈霑指了石凳讓她做,寧澤按他說的坐下,才發現這樣一來與他成了麵對麵,距離有些近,她並非真正的韓儀清,這個距離讓她有些慌張。

    沈霑笑問:“那信是你寫的?”

    寧澤沒多想,點頭應是,她怕日後被別人發現字跡相異還特意謄抄了一遍。

    沈霑看她這幅木愣愣的樣子就知道此信不是出自她手,這般借詩喻情的手法寧澤要是能想到,前世何至於和衛風走到那種地步。

    沈霑抬眼看看這個姑娘,心中一歎,當年寧澤死後,衛風轉頭便娶了魏時棱之後再沒提過寧澤這個名字,放佛她從來不曾存在過。

    按理,她十三歲就和徐呈私相授受該是知道情為何物,他記得自己還曾提醒過她,誰知這位姑娘到死也沒和衛風說明白,她在情|事上委實不敏銳,衛風終其一生也沒等來她一句喜歡。

    想到這裏,沈霑道:“我不是已經傳了口信給你了嗎?”

    沈霑的眼睛總是微微下彎,帶著些漫不經心,氣質也有些淡然,為數不多的相處中寧澤總要提醒著自己他是誰,才不至於讓自己過於隨意。

    寧澤想了想,知道不能在他麵前這麽大膽,小心措辭道:“投我以桃,當報之以李,我華夏古往今來都講究禮尚往來,大人這句話未免……未免有些輕了。”

    “哦?”沈霑略想了想,覺得寧澤有些太心急了,還是答道:“過幾日便讓人去你家下聘,這回禮可還輕?”

    寧澤啞然無語,覺得這對話似乎有些驢頭不對馬嘴,她隻是想帶封回信給表姐,怎麽就會這麽多波折?別莊裏韓儀清還不知道怎樣了,寧澤有些心急,小聲回道:“下聘本來就是大人應該做的啊,怎麽能算回禮?”

    吳青石算是聽明白其中關節了,他們家大人以為這封信是韓家寫來催他下聘的,所以才說沒想著拋棄這門親事,但此時看來這封信恐怕是韓小姐本人向大人表露心跡的。

    吳青石湊過去,在沈霑耳邊耳語一番,沈霑聽完有些沉默,他是真沒有意識到這封信隻是簡簡單單向他訴衷腸的,他同韓儀清之間隻有一麵之緣,從來沒想過自己招了別人惦記。

    他這廂越沉默,寧澤越心急,見他嘴唇抿著生怕他開口說出拒絕的話,心裏想著這人早晚是自己的夫君,索性將心一橫,傾著上半身湊過去,燕子掠水似的在他嘴角親了一下,“啾”一聲響,聲音不重不輕,恰好讓在場的四人都能聽到,

    吳青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揉了揉眼,菱花已經驚呼一聲:“小姐!”

    寧澤一鼓作氣之後心裏砰砰直跳,不敢看沈霑,低著頭紅著臉說:“我傾慕大人已久,鬥膽向大人求一紙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