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施家病少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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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你從膠州帶來的?”蘇錦繡走近看, 貝殼的紋路很漂亮, 像是波浪一般上下起伏, 又層層疊開,底端是淺粉,往上顏色再淡一些, 到了貝殼嘴是純白。
    “嗯, 別人送的。”施正燁看向那架子,視線定在猴兒麵具上,聲音緩了幾分。
    “這是海裏的吧, 我記得膠州離海也不近,得有不少路。”
    “這叫硨磲。”
    蘇錦繡問的時候是無心的, 但轉身時看他臉上那神情,便覺得這貝殼多少有些寓意在裏麵,別人送的, 還隻有一半,就這麽放在托盤上, 還被他千裏迢迢從膠州帶回了上都城, 肯定是珍視之物。
    “硨磲。”蘇錦繡默念了下,倒是在書上有看到過, 但基本產自於南邊的海裏,不容易撈取。
    “這個算小的,距離膠州最近的宜州, 往南有不少漁村, 這些都是漁夫出洋打撈上來的, 有些個頭大的,打撈上來會被磨成別的物件,賣往大魏各處。”施正燁看著那硨磲,語氣裏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愉悅,“聽聞它們在海裏張開貝殼時,體內絢麗多彩,十分的美麗。”
    施正燁沒有去過宜州,也無法親眼看到這些從海裏撈上來的硨磲,更不能潛到水下去看這一美景,而會這麽形容給他聽的,應該是個姑娘。
    蘇錦繡微點了點頭:“她叫什麽名字?”
    施正燁與她對上視線,倒是坦然的很,笑的從容不迫:“她叫阿兮。”
    傍晚等施正霖回來,蘇錦繡便向他問起是否知道有個叫阿兮的人。
    施正霖換下官服,看她眼神跳躍的,輕笑:“為什麽會問起這個。”
    “今天薛太醫過來給小叔子看診,我在南苑無意看到了個貝殼的擺飾,小叔子說是從膠州帶回來,一個叫阿兮的姑娘送給他的。”
    “那是齊大夫的孫女,就是一直給正燁看病的大夫。”施正霖以前去膠州時見過她幾次,總是跟在齊大夫身邊,“薛太醫怎麽說?”
    “你不是說小叔子就住在齊大夫家隔壁,與這位姑娘應該很熟才對,薛太醫說再過些日子林大夫就回來了,到時候讓他過來看看。”
    施正霖轉身看她,反複問起阿兮,今天在南苑她是聽到什麽了。
    蘇錦繡這會兒已經朝外走去,吩咐清竹挑幾盆長勢好的盆景送去南苑,進門時聽到他說:“這個阿兮應該與你差不多大,爹外任結束要回上都城,就把正燁安頓在齊大夫家隔壁方便看病照料,那時齊大夫的孫女才剛滿月。”
    那時施正霖也不過才四五歲,對此印象很淺,幾年後跟著爹娘去膠州看弟弟時,齊大夫的孫女已經會跟在齊大夫身後跑了,是個挺機靈的孩子。
    蘇錦繡點了點頭,從小就認識,稱得上青梅竹馬。
    “齊大夫年事已高,這兩年都應該是他孫女在幫忙,正燁一直留在那兒也不是長久之計。”施正霖說罷,問她,“你問阿兮,是不是正燁說了什麽?”
    “小叔子沒說什麽,我隻是好奇。”蘇錦繡搖搖頭。
    施正霖也沒有追問,兩個人簡單用過吃食,天暗下來時,忽然有人來請,施正霖又匆匆出府,到了後半夜才回來。
    睡夢中蘇錦繡感覺到有人靠攏,喃喃了聲。
    “你回來了。”
    “嗯。”施正霖將她摟到懷裏,親了親她的額頭,“睡吧。”
    迷蒙中,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半夢半醒中,蘇錦繡抬手摟住他的腰,輕輕囁了句:“你別去。”
    施正霖怔了下:“去哪兒?”
    “別去膠安。”蘇錦繡把他摟的越發緊,頭靠在他懷裏,舍不得他離開的樣子。
    “我不去。”施正霖將她抱緊,低聲安撫,“我就在這兒。”
    “子凜,我沒有娘了。”聲音一下變的很委屈,但因他摟的緊,她又有些安心,“你別像我爹那樣。”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叫他子凜,還是在這樣的夢裏,施正霖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後背:“我不會。”
    “我去皇太後那兒請旨,你是不是生氣了。”蘇錦繡低聲喃喃,“你不喜歡我。”
    施正霖發現她夢的有些混亂,卻沒有一樣是現在發生過的,有時候他覺得這很荒誕,可就如他在宮中受傷那次一樣,她所說的那些事,並不是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這麽簡單。
    “我喜歡你。”施正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靠在她耳畔道,“我喜歡你,那你呢?”
    “喜歡。”蘇錦繡在他懷裏蹭了蹭。
    這一蹭,胸口微癢。
    施正霖語氣沉了幾分:“蓁蓁,我們什麽時候成親的。”
    “五月十四。”
    “那我何時去的膠安?”
    “五月二十。”
    施正霖算了下時間,換言之,成親不過七日他就奉命去了膠安治理水災,按她所說一去半年,回來之後又起謠言生了誤解,後來又求了個聖旨,誤會加深,三年後她去了關北門,那這三年裏,他們可有和解過。
    “蓁蓁。”
    蘇錦繡輕蹭了蹭,算是對他的回應。
    “前一世,我們可有孩子?”
    懷裏的人沉默了,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了,施正霖的心一緊。
    他有想問而不敢問的,在她清醒時,開不了口。
    施正霖想知道,又不願意她去回憶那些,對她而言不是什麽開始的事。
    他更清楚明白的是,眼下他們在一起,這輩子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懷裏傳來了聲音,帶著些埋怨,不知她又夢到了什麽,語氣說不出的悶,“我們都沒圓房。”
    “......為什麽沒有圓房。”
    這下聲音有些扭捏:“成親當天,我來月事了。”
    這廂,施正霖的心情也有些悶了,垂眸,她的褻衣有些鬆,露了肩頭,手還環抱著自己。
    無心睡眠。
    “蓁蓁,抬起頭來。”
    蘇錦繡這會兒有些清醒了,夢裏總是有個聲音問東問西的,就想睜開眼看看。
    於是她抬起頭,眼睛才睜開,正對上了他的臉,就被他攫住了嘴唇,她輕輕嗯了聲,還沒反應過來生出力氣,就已經被剝了幹淨。
    再往下,又記不大清了。
    ......
    蘇錦繡總覺得這些天施正霖不太對勁。
    可又覺得這不對勁的地方,讓她分外難以開口,就是自己想想都覺得很難為情。
    連日的勤奮導致了蘇錦繡每天夜裏都睡的特別沉,夢都沒力氣做,而他每天看著倒是神清氣爽的。
    很快九月末,蘇錦繡沒再從小叔子那兒聽到有關於阿兮的事,倒是等來了林大夫的消息,他終於回上都城了。
    兩天之後林大夫跟著薛定奕來了施家。
    施家人對此都滿懷期待,施尚書性子內斂,嘴上雖沒說什麽,心裏對此時也是懷抱了期望,但凡是可以有好轉的機會,他們一家子都願意去嚐試。
    隻是林大夫來了之後,半個時辰未到,就說沒的治。
    施夫人愣在那兒,對那“沒得治”三個字還沒反應過來,薛定奕深知自己師傅的脾氣,連忙解釋道:“家師的意思是,二公子這病無法治愈。”
    這話齊大夫也說過,但沒林縛生這麽直白,縱使施夫人心中早有準備,聽到後還是怔住了。
    蘇錦繡扶住施夫人:“不能治愈,是否可以好轉一些。”
    林縛生又道了句:“他這命是用藥吊起來的,就算是好轉些,今後也無法生育。”
    施夫人身形一晃,險些暈過去,蘇錦繡忙讓喜鵲把人扶下去,屋裏沒有長輩了,蘇錦繡語氣一變,望著林縛生道:“林大夫,治不好的病不就是疑難雜症。”
    林縛生看了徒弟一眼,這胎中帶毒,又是早產生下來的,就是他不來,定奕也知道該怎麽治,偏還要幫著他們一起把自己蒙騙回來,真是白教了這傻徒弟,看上的媳婦都已經成別人家的了。
    “小丫頭,像是驅獸族人那樣的病,不多見,稱得上疑難雜症,還有治好的希望。”林縛生翻了翻施正燁以往的病例,“這位公子在娘胎裏的時候本就活不下來,是用藥將命吊起來的,就算是再活上十年八年,也未必會好轉,很大可能這結果是更壞的。”
    當時在西平府時給寶音她們看病,林大夫這嘴也沒這麽毒,蘇錦繡隱隱覺得是與別的有關,以他的醫術,在太醫院內能混的風生水起,就算是不做官,在上都城中也是別人爭著要請的大夫,偏偏他要四處遊曆,還不樂意回來。
    蘇錦繡這就想起了施正霖說過的,林大夫曾入宮給娉婷郡主看過病,一個月後就請辭了,也沒給出什麽理由來,多方打聽都找不到人。
    於是蘇錦繡道:“林大夫,十幾年前你入宮給娉婷郡主看病時可不是這麽說的。”
    林縛生怔了下,倒是沒料到她會提起這個,臉色就有些怪了。
    “郡王妃懷娉婷郡主的時候,因為郡王的死傷心過度,也曾病過一場,早產生下郡主就撒手人寰了,郡主自小體弱,換做在平常人家,怕是生下來沒多久就夭折了,也是靠著宮中這麽多太醫的照料才活下來,十二年前漯河王請您入宮給娉婷郡主治病,一個月後你就走了,雖說沒有完全治愈,娉婷郡主的身體卻是好了不少,如今她都能和親遠嫁越駱國,雖說比常人體弱一些,不也活的好好的。”
    差不多的病,縱使小叔子更嚴重一些,蘇錦繡不信結果會如林大夫說的這麽壞,他明顯是故意的。
    聽蘇錦繡說的這麽詳細,林縛生的臉色更怪了:“你怎麽知道這些。”
    “相公他過去是太子伴讀,曾在宮中見過林大夫您。”蘇錦繡緩和了語氣,“不論當時你出於什麽原因不再替娉婷郡主治病,十二年前您對她的病就有辦法,十二年後,這病對您而言更應該是輕而易舉。”
    林縛生看著她,半響,歎了聲:“郡主的病不是我看好的。”
    施夫人在隔壁休息,施尚書和施正霖都不在,屋內就隻有他們三個人,蘇錦繡問的也直接:“您是說她裝病。”
    “當年漯河王請我入宮給郡主看病,診脈過後我就覺得不太對,郡主的脈象並沒有病簿上所寫的那麽虛弱,但她麵症上卻病的不輕,了解病情後,最初我開了五日的藥。”
    林縛生那時還年輕,會答應漯河王爺入宮給郡主治病,自然是為了銀子,但治到後來,林縛生發現這銀子並不好賺,有可能還會丟性命。
    他開藥的期間,太醫院那邊就斷了藥,所以郡主隻能服用他的藥,可郡主的脈象顯示,這身體是時好時壞的,偶然一次,他將藥簿落下了,回來取的時候,正好碰上郡主身邊的宮女把煎好的藥倒到屋外的盆栽中。
    那時他藥簿都不拿了,匆匆茫茫離開皇宮,之後再入宮他就長了心眼,離開的晚一點,親自監督這年幼的郡主吃藥,第二天她的脈象就不錯,他要是走的早一點,隔天她氣色就不好,若是接連幾天早走,她這身體還是時好時壞,不會一直如此。
    漯河王爺是知道他醫術過人才請他入宮,一個王爺總不至於在這事兒上動手腳,花了重金就還不讓他將病看好。
    起初他還沒懷疑到這小郡主頭上,那不過才四五歲的年紀,天真無害的,喝起藥來都這麽乖巧懂事,苦都不曾喊一下。
    直到那回,診脈就知道她是接連三四日沒喝藥,身子一下虛弱了很多,先皇都要問責於他,林縛生當時不信啊,就悄悄問了那小郡主,她是不是沒有按時喝藥。
    卻見那小郡主天真的看著他說,雖然那些藥很苦,但她有每天按時吃藥,從未落下過。
    可恰恰,那幾日的藥帶補的,並不苦,喝起來還有些微甜,她在說謊。
    這時林縛生才意識過來,這個小郡主是故意不喝藥。
    她要再多上兩日把藥倒掉,很可能會暈過去,到那時候,漯河王爺可不是謝他,是會要他掉腦袋。
    林縛生當機立斷給她施了針,親自煎藥看著她喝下去,之後將她的氣色養好了些後,得到了漯河王爺的讚賞後,林縛生找了個機會托人請辭,離開了皇宮,改名換姓,因為一些交情,以治病的名義藏在了薛家。
    “我當時想不明白小郡主這麽做的緣由。”但他覺得這皇親貴族不能接觸,更不能和那些官家走的太近,所以這些年來一直是在外遊曆,甚少回來。
    蘇錦繡了然:“你要是把她的病看好了,往後她就不能以弱示人,博取先皇和各位叔伯哥哥們的關心。”
    四五歲的時候她就能為了自己把林大夫推到險境中去,無所謂別人是否會因為她丟了性命,十年之後她的所作所為,於她而言,就更不會有什麽對錯之分。
    想罷,蘇錦繡笑眯眯看著他道:“不過林大夫,您要是因為這個就十年怕草繩,也太愧對您這些年來的作風,您在上都城裏的消息誰都不會知道,薛公子不說,我不說,施家上下更不會有人說,您現在不是別人,就是林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