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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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夕陽來的特別晚, 它慢慢沉下地平線在西邊留下五彩朝霞,雲層壓的低,好似漂浮在碧藍湖上的霧氣,一簇簇一團團, 醞釀了一下午的熱氣都隨之遊散, 幾縷霞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裏灑進, 金黃的光漾著希望。

    吳巧的手術在六點多的時候結束, 所有人都屏吸等待醫生宣布結果。

    吳母顫著手, 看向醫生的雙眸那麽絕望卻又使勁拽著最後一絲希望。

    醫生摘下口罩做個了手勢, 說:“手術很成功。”

    吳母大喘一口氣,抖著肩膀小聲啜泣, 護士將吳巧推出來, 她身上裹得紗布太多,李蔓覺得陌生。

    醫生說:“病人需要靜養,留一個人候著就行,等人醒了再來探望。”

    李蔓跟著手術推車走了幾步, 目光緊隨著吳巧,裴鄴坤將她拉住。

    醫生說吳巧最起碼需要休養半年,如果是高考的話建議緩一年再說。

    李蔓和其他幾位老師也這麽想,更何況心理的創傷比身體上的更難愈合。

    李蔓扶住吳母, 說:“等她醒了麻煩給我個電話, 如果住院這方麵經濟上有什麽困難也可以和我說,人活著就好,其他的總會有辦法解決。”

    李蔓從包裏拿出一套的水粉, 遞給吳母,“孩子選擇輕生肯定是承受不住了,她心裏多難受我們不能親身體會,要是人醒了多安慰幾句,不要去責怪她,得讓她知道世界上除了那些不喜歡她的人還有很多愛她的人。她也沒有做錯過什麽,老天給了第二次機會,要好好珍惜才是。醫生說的有道理,還是先休學一年吧,明年調整好心態和身體再來,她是個努力的人,以後會有出息的。”

    吳母接過水粉筆,緊緊攫在手裏,點頭道謝。

    裴鄴坤牽著她的手走出醫院,醫院門口幾家小餐館散發陣陣飯菜香,路上賣氣球的走來走去,那一團五顏六色的氣球傻傻呆呆的飄著,黃昏的光將其色彩照的更為豔麗。

    斑馬線上亮起紅燈,接踵而至的車流從眼前穿過。

    裴鄴坤五指扣住她的手指,十指相交,他的掌心寬暖,手指纖長硬朗,就像粗硬的鏈條緊緊抓著李蔓。

    李蔓目光微滯,前方一輛公交車按喇叭,幾聲鳴笛驚醒她。

    李蔓說:“周蔚初那邊,如果是真的,會怎麽判?”

    裴鄴坤:“怎麽判都和你沒關係,做錯事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我雖然不喜她,但無論哪個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驚慌吧。我說怎麽她看起來那麽反常,我和她又不是什麽血海深仇,她居然想——”李蔓抿上唇,她不想把剛才那事告訴裴鄴坤。

    裴鄴坤耳朵尖,追問:“她怎麽?嗯?”

    “她居然...想打我。”圓了回來。

    綠燈亮起,裴鄴坤牽著她過馬路,說:“就像那小白臉說的,當一個善良的人做了壞事,她不去直視這個問題反而逃避的時候她的內心會遭到譴責,會越來越鑽牛角尖,你和她的關係微妙,可能是把心裏的壓力都轉移到你身上了。”

    李蔓嗯了聲,不再說關於他們的話題。

    路過肯德基,裴鄴坤買了兩杯可樂,又問服務員要了點冰塊和一個保鮮袋。

    窗外華燈初上,人流湧動。

    李蔓坐在窗邊的位置發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是腦海裏飄過陳玉,李建忠,周蔚初,最後想到自己的母親。

    裴鄴坤把冰塊裝進保鮮袋裏,打個結,扭過她臉蛋,輕輕給她敷。

    “你皮膚太白,一撞到什麽外力就很容易有痕跡,脆弱的像個糯米娃娃。”屁股總是被他掐的青一塊紫一塊。

    “我自己來吧。”李蔓接過冰袋,他力道重揉的疼,冰塊又太冷擱在臉上有點刺刺的。

    裴鄴坤吸了兩口可樂,說道:“等會回去睡個好覺,別再想有的沒的了,吳巧沒事就皆大歡喜了,其他的都跟你挨不到邊,咱們的生活歸咱們的,聽到了沒?”

    “嗯。”

    裴鄴坤捏住她臉頰,“來,笑一個。”

    李蔓打掉他的手,“疼。”

    “嬌氣勁兒,瞧把你慣的。”

    他搭起二郎腿,把玩紙巾,一杯小可很快見底,裴鄴坤說:“我大後天走了,你自己好好待著,有什麽事解決不了就和我說,別自個兒一個人悶著。”

    “好。”

    裴鄴坤哼笑一聲,抬手摸她腦袋,“別讓人擔心,笨的跟頭豬一樣,豬被殺還叫幾聲,你就眨眨眼仍由別人宰割。”

    “是啊,你今天叫的挺凶。”

    他彈她腦門,“嘴巴真厲害啊。”

    ......

    周國昌在警局承認一切,隻是他承認的是他開了車撞的人,而不是周蔚初,護女心切,都能理解,可混淆視聽不說實話在警局就是妨礙公務。

    幾次盤問他都不改口,而在隔壁的周蔚初比他坦誠,一五一十的多交代了。

    韓傅明讓人把陳玉帶去醫務室包紮傷口,陳玉腦子一片空白,哆哆嗦嗦的給李建忠打了個電話,李建忠本來在桐城邊上的小城市談生意,一聽到周蔚初出事著急忙慌的開車趕回來。

    李建忠讓陳玉聯係律師,能把事情簡單處理就簡單處理,就算要坐牢能少則少,至於賠償方麵不是問題。

    陳玉向學校請了一個月的事假。

    李蔓周一上班才知道她要一個月不來,這樣也好,至少她能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以後到底該怎麽麵對相處。

    吳巧在校跳樓自殺鬧得沸沸揚揚,校長又一次陷入焦頭爛額之中,兩個月內出兩件大事,教育部門很重視。

    一天一個教師會議,翻來覆去的做檢討工作和安全教育宣傳還有學生心理健康教育。

    吳巧是在周一下午蘇醒過來的,李蔓下班後打算去醫院看她,班長叫住了李蔓,說是要一起去。

    班長說:“吳巧的事情大家都挺難過的,說起來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還好現在人沒事。每個人捐了點錢,然後從班費裏拿出了兩百塊買了點東西,我代表大家去看望一下。”

    班長手裏提著鮮花果籃,早早就準備好了。

    其實這事對班裏的同學影響都挺大,平常聽多了什麽自殺跳樓沒多大感觸,可發生在自己周圍的時候心底的震驚難以言說。

    裴鄴坤和蔣大爺乘涼下棋,無疑又扯上幾句跳樓的事情,蔣大爺又說:“我今天看報紙,前些日子東郊那邊撞死人的凶手找到了,聽說是中心醫院的護士,真是作孽啊。”

    裴鄴坤挑挑眉,不說什麽,一看時間,已經五點了,他投下最後一顆棋,說:“今天就下到這吧,我得去接我媳婦了。”

    “哎呀你小子,故意和我溜著彎走棋呢!我不服,明天再來一局!”

    “行,明天可就最後下一次了,後天我得回去上班了,大爺,趕緊再尋覓個棋友,不然這日子就無聊了。”

    “說的你好像不來了似的,小李在這你會不來?不尋不尋,這兒附近的人都沒你棋藝好,沒勁。”

    “來,怎麽不來,她走哪我就跟到哪。”

    李蔓下午發他短信說吳巧醒了,讓他陪她走一趟。裴鄴坤在水果攤上買了兩個果籃,叼上支煙慢悠悠的向校門口走去。

    校門一開,穿黑校服的學生就像沙丁魚一樣遊出來。

    雖說他比這些學生大了十來歲,可他不顯老,麵孔幹淨五官深邃,靠在樹上吸煙,舉止懶散,黑色t恤下是剛勁有力的手臂,而高個子的男人本來就矚目。

    路過的女學生忍不住多看幾眼,小聲的議論說好帥。

    幾個女生推推囔囔,笑得青春靚麗,把其中一個人推到裴鄴坤麵前,那女生個子和李蔓差不多高,長得挺混血的,很漂亮。

    女生躊躇幾秒,非常不好意思的問道:“帥哥,能給個微信號嗎?”

    裴鄴坤拿開煙,抖了抖,笑道:“你們學校早戀不管的?”

    “啊?”

    “管不管?”

    “管......”

    裴鄴坤揚眉,“那你快點跑,等會我女朋友看到了你該受教育了,喲,我們李老師來了。”他抬起下巴,視線落在人群的後方。

    女生沒聽懂,但知道這人有女朋友了,吐吐舌頭回到姐妹群走了。

    李蔓一眼看到他,見他買了果籃是真覺得他細心。

    班長打量了幾眼裴鄴坤,覺得這男人人高馬大,氣勢逼人,安安靜靜站在李蔓身後。

    李蔓說:“這是我班裏的班長,和我們一起去,攔輛出租車去吧,走過去太費時間。”

    裴鄴坤踩滅煙,“來,師公給你拿,細胳膊細腿的,拿的動嗎?”

    班長被這一生師公逗笑,道了句謝謝。

    “小蔓!小蔓!”

    三人打算上車,可李蔓聽到熟悉的聲音,環視一圈,李建忠站在自己車邊上朝她招手。

    裴鄴坤讓班長上車,把果籃塞進出租車裏,看向李建忠。

    這節骨眼上來找人,不知道是何意。

    李蔓對裴鄴坤說:“等我一會。”

    馬路上人聲鼎沸,裴鄴坤站的遠聽不清他們說什麽,隻是看見李建忠姿態低下。

    周蔚初的案子在一個星期後開審,基本是什麽情形律師也都講明白了,陳玉昨夜哭了一宿,今早才合眼睡著,下午和他說起醫院的事情,李建忠才知道李蔓在這所高中任教,還被陳玉帶。他不知道這是好的緣分還是壞的緣分,隻是有緣,那就再試一試吧。

    李建忠說:“你們昨天的事她都和我說了,這事情錯在蔚初,陳玉她也覺得對不住你。爸爸今天來找你就是想和你說聲對不起。”他重重歎口氣,伸手想拍李蔓肩膀卻還是縮了回去,說:“好在你昨天沒出什麽事情,不然都不知道怎麽跟你媽交代。爸爸知道從前忽視了你,對你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但就像陳玉說的,爸爸是想彌補你的。這次,真的好在你人沒事,爸爸很抱歉,讓她們給你造成了傷害。”

    李蔓的臉頰依舊有些紅。李建忠知道她是挨了周蔚初一巴掌,陳玉沒壞心,都給他說了。

    周蔚初現在出事讓他心痛,可要是李蔓出事他也一樣難過,人越老就越覺得血濃於水的親情可貴,自己的親生女兒和自己再不和睦,和外人比起來,也總歸是親生的好。

    李蔓覺得詫異,他竟然會為了一句對不起特意跑來。

    李蔓說:“我沒有受到什麽傷害,昨天的事情就事論事是陳玉幫我擋了一下,我感激她,工作上的事情我也感激她。但在其他方麵就算了吧。沒事的話別來找我了,你們的生活歸你們的,我的歸我的,你嘴巴裏的彌補永遠都是空口而談,算了吧。”

    她難得用平緩的語氣和李建忠說話,但這更像是失望到極點的放棄。

    李建忠心頭一酸,倒也不為自己辯解,“是爸爸不好,對不起你。”

    “我先走了。”

    裴鄴坤沒問她,隻是攬著她肩膀安撫她。

    一路上,李蔓在想她為什麽會對李建忠失望,說到底還是自己對他心存期望,在沒和裴鄴坤在一起的時候,她有的不過是母親的疼愛和自己的獨立,在一些生活瑣事上其實她和母親都需要一個頂梁柱,因此她會去想象,假如李建忠在的話是不是這些事情就能很快很好的解決了,於是這些想象變成了期待,而他的所作所為一次次的打破期待。

    裴鄴坤讓她依靠讓她安心,讓她的生活有了一個頑強的支柱,所以她好像不再需要李建忠了。

    而從前她缺少的渴望的,都變成了對他的埋怨,無論他怎麽補償給予都無法填補那些缺失。

    更何況他總是開空頭支票。

    裴鄴坤看她愁眉不展的,知道她是因為李叔煩心,雖然不了解他們說了什麽,但大約能猜到幾分,還能說什麽,周蔚初的事情和李蔓搭不到邊,總歸是和她道歉說一些關心的話,李叔越是這樣李蔓就越難原諒他,沒意義的話聽多了,誰都會累。

    裴鄴坤揉捏著她的耳垂,將人摟到懷裏,低頭輕聲說了幾句話。

    坐在副駕駛上的班長偷偷從後視鏡裏瞄著兩人,拿出手機發給同班的閨蜜說:措不及防吃了口李老師的狗糧,話說,李老師的男朋友真的好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