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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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著路邊的塵埃呼嘯, 吹進李蔓的眼裏,一時酸澀不已,悶熱的空氣宛如勒在脖頸上的繩,越勒越緊。
李蔓頓住腳步, 裴江說:“剛才我看你媽在院子裏乘涼, 過去想講兩句話就怎麽都叫不醒人, 現在在醫院做檢查, 你媽是不是生什麽病了?瘦得肉都沒了, 這段時間看著就不對勁。”
李蔓手心出了層薄汗, 薄唇微張,“是不是普通的休克, 或者過度勞累?”
“不是不是!醫生在搶救!”
雲層愈來愈低, 壓迫死天地間最後一絲亮光,整個黃昏頃刻陷入狂風驟雨的前奏中,仿佛有千斤重的石頭壓住李蔓的雙腳,麻木的痛感從腳底竄到腦門, 李蔓腦袋一時空白。
裴江聽不到回應,以為電話線路斷了,“小蔓?小蔓?聽的到嗎?”
那粒沙子磨著她的眼睛,李蔓抿唇抬頭吸了一下鼻子, 回答道:“我現在回來, 要是她醒了,告訴她我快來了。”
掛斷電話的一瞬間李蔓有些無所適從,她就站在那裏, 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該幹什麽。
一時之間,前段時間的種種都湧現在腦海裏,她一直催促的婚姻,愈發緩慢疲憊的身影,難以琢磨的行蹤,還有,什麽旅行,謊話連篇。
李蔓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開始騙她的,她不明白,上次醫生不是說都好了嗎,不是說都好了嗎。
她最討厭黃美鳳這一點,總是以為自己在做對的事情,對她好的事情,不管是從前因為李建忠出軌還是後來離婚後難以維持的生活,她心裏的苦,怨,恨,都一同往肚子裏咽,她不會告訴李蔓,媽媽很難受媽媽很累,她隻會說媽媽很好,為了你什麽苦都能吃。
可李蔓都懂,因為什麽都懂,所以她一直按照她所期望的軌道走。
沙子硌得眼睛酸疼,李蔓淺淺吸了口氣,快步回家,他給裴鄴坤打電話,沒人接,李蔓無法等他回應後再去處理,她想立刻回江州。這個時刻回江州的飛機票已經沒了,李蔓買了最近一班回江州的高鐵票。
她發短信給裴鄴坤,大概意思是媽生病了,她回去,如果看到了給她回個電話。
她沒收拾行李,拿上證件和皮夾轉身就下樓攔車。
不知何時開始下雨,豆大的雨滴砸下來,一滴一滴,漸漸打濕晾在陽台的衣服,衣服被風一齊吹到右邊,衣架刮過晾衣架,咯吱咯吱的響。
出租車師傅和李蔓搭話,她望著窗外充耳不聞,窗戶上布滿雨滴,外麵的世界模糊不清,天好像一瞬間清涼了,幾絲冷風從窗戶縫隙裏灌入,李蔓微微一顫。
班次是晚間八點十五分的,李蔓坐在候車站裏,人來人往,人聲喧鬧,可她覺得安靜極了,她垂眸看著手裏的手機,她害怕裴江來電話,卻又期待他來電話,她想聽到人沒事,虛驚一場,類似這種話。
隔了許久李蔓才想起要和學校那邊請個假,她撥通徐蕎的電話,檢票口正好開始檢票,李蔓隨著人群依次進站。
乘務員站在車廂門口微笑歡迎。
“歡迎乘坐明和號g156次列車。”
李蔓:“徐蕎,明天幫我請個假,我家裏有點事,大概這一個星期都不能來......”
......
天黑的像潑了墨一樣,雨滴濃稠。
雨點打下來的瞬間一夥人匆匆忙忙抖出雨衣套上,隨後繼續量軌距撿垃圾。
陸北趴的腰酸背痛,直起腰扭了扭,弄了滿臉的雨,他抹了把問道:“坤哥,你那考試成績什麽時候出來?和嫂子什麽時候辦酒席?”
“等兩月吧,酒席擱在年底辦。”
“桐城這裏辦不辦?”
“不了,就老家擺個酒。”
“這裏酒店也辦一場唄,兄弟們都想吃頓好的。”
裴鄴坤往前挪了點,測量下一個,“回去我問問她。”
陸北坐在邊上休息,“我最近老腰疼,真怕有什麽毛病。”
裴鄴坤壓低雨衣帽簷笑了聲,“有病就去看,別到老了才去,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平常有空多鍛煉鍛煉,除了吃就是睡。”
“每天都四五公裏還不鍛煉?”
“這隻是鍛煉腳力,別的地也整整,別回頭找了媳婦,人掀開你衣服一看隻有一塊腹肌。”
陸北仰躺在石子道上,雨嘩啦啦的灑在他臉上,“還是躺著舒服,哪怕淋雨。”
“別偷懶,趕緊起來幹活。”
陸北不動,忽然一個雷點,陸北打了個激靈跳起來。
“嚇死人!今天這閃電怎麽那麽閃。”
“閃個屁。”
路邊的燈亮光幽幽,遠處的群山隱沒在疾風驟雨中,雨天沒有繁星與皎月,一切看起來寂靜極了,腳下的石子碰撞到一塊摩擦出聲,前些天防護欄兩邊的樹枝修剪過,這會倒不顯得張牙舞爪了。
弄了一個小時,裴鄴坤蹲的腿麻,站起身動了動腿,掏出手機看時間,正巧看到李蔓的電話和短信,他眉頭一皺,立刻回撥過去。
不遠處的高架上一輛列車飛速前進,裏頭的光照亮這段路,但很快消失,天地間又恢複了寧靜。
......
李蔓坐在窗邊,窗外的景色她看不見,隻是接連不斷的電閃雷鳴,玻璃上倒映著車廂的一切,她側頭看著。
右邊的座位坐了一家三口,小女孩隻有五六歲,在列車上跑來跑去,叫著吵著,很活潑。
李蔓在玻璃的反射裏看到女孩的父親抱起她,眼睛裏都是疼愛,問道:“等會見到爺爺奶奶了開心嗎?”
女孩大聲應答:“開心!還有舅舅,舅舅說給我紅包!”
“貪心鬼!想要紅包的話不能亂跑了,更不能大聲說話,我們要做個文明禮貌的人,這樣舅舅才會給你獎勵。”
女孩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
李蔓忽然蹙眉,她捂住嘴,一陣惡心反胃,邊上的老婆婆問道:“小姑娘沒事吧?要馬夾袋嗎?”
李蔓擺擺手,這股反胃很快消失,“謝謝,我沒事。”
桌上手機亮,李蔓剛觸到,突然一到雷劈向後麵的那節車廂,窗外火星四濺,車裏的人紛紛向後巴望。
“怎麽回事?不會出事吧?”
“太恐怖了!”
後麵那節車廂裏人紛紛尖叫,一時炸開了鍋,乘務員快步趕過去,李蔓回過頭接電話。
裴鄴坤說:“媽怎麽了?”
“我不知道......可能......你明天回來一趟吧。”
裴鄴坤一愣,“你在說什麽呢,怎麽可能,不好好的嗎?”
李蔓聲音有些抖,“是我不好。”
列車急速前進,後麵吵吵囔囔,李蔓偏頭看向窗外,閃電一個比一個亮,接連不斷,就像是無數的閃光燈。
“傻瓜,你在自責什麽,媽會沒事的,你已經在車上了?”
“剛坐了一個小時。”
“哪輛班次?”
李蔓從包裏拿出車票,“g156,我大約十二點多到。”
“大半夜的,自己小心,到了記得給我電話,我等會就買票,買最近的一班回去。”
“好——”
猛然間列車急刹車,砰的一聲巨響,李蔓往前一磕,手機直線甩出去,燈啪啪啪的一瞬間全黑了,一時之間天旋地轉,上麵的行李咚咚的都滾落下來。
“鄴坤......”
摔落在外的手機一亮隨後黑屏。
李蔓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顛倒,車廂像是在墜落,她後背撞到鋼鐵之類的東西,鑽心的一陣痛,整個人上下搖晃顛簸,震得人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
坐她邊上的老婆婆壓著李蔓一起滾落,老人家眼睛翻白,喉嚨口就卡著一口氣,李蔓借著閃電的光看見她即將撞上座椅,一把拉住她胳膊,可突然間車身一抖,老婆婆和她脫離開來,隻聽見咚的一聲,李蔓看不清,又一個震動,李蔓摔到玻璃窗上,腦袋狠狠磕到邊角。
“媽媽!媽媽!”女孩哭得嘶聲力竭。
那位母親一把拉過孩子護在身下,緊皺的眉頭像是赴死的決心。
“救命啊!救命!”
一車廂的人都在呐喊尖叫。
李蔓拚命想抓住些什麽,可動彈不得,隻能仍由車廂翻滾墜落,她扣住小桌板,車廂又一個旋轉,李蔓狠狠往下墜,上麵的行李像是高山的滾石毫不留情的砸下來,堅硬的車軲轆砰的一聲砸在她腦袋上。
李蔓頭暈目眩,黑暗中什麽都觸碰不到,血腥味漸漸彌漫開來,腦袋似欲要崩裂,渾身的骨頭像是被碾碎一般,李蔓連睜眼都覺得吃力,垂在一邊的手臂恰在扭曲畸形的鐵皮裏。
四五個人從邊上滑落,把她壓在最裏麵,幾件大件行李翻天覆地的襲來,重重砸在他們身上。
她毫無知覺。
忽然間,所有人都靜了,淺淺的呼吸聲淹沒在滂沱大雨中。
她手指動了動,再無動靜。
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塌下來,暴雨猶如無數條鞭子,抽打著擠壓變形的車廂鐵皮,幾縷輕煙在斷裂的車廂中間冒出,大雨將其澆滅,但很快冒出新的,源源不斷,像是人們離開的象征。
......
裴鄴坤握著手機一愣,一聲巨響之後電話便忙音了,再打過去無法接通。
陸北跑來,“坤哥,這閃電太厲害了,這樣下去搞不好會出事情,回去吧。”
裴鄴坤抬頭望了眼天,命令回去,他一門心思都在李蔓身上,走得很慢,而電話一直打不通。
他忽然背脊一陣發麻,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雨越下越大,像斷了線的珍珠,水泥路上已經積了一汪水,摸著黑道前進,鞋底早已濕透。
腳剛踏進宿舍,隔壁一老師傅著急忙慌的趕來吼道:“出大事了!那列車追尾!撞了!”
裴鄴坤心口一震,腳底發冷,額角的雨水不斷滴落,他站的地方腳下積水,握緊的雙手手背青筋凸起,繃緊的雙頰因為咬緊牙而微微顫抖,他忽然不敢問了,那種不安的感覺猶如藤蔓絞住他的心,讓他窒息。
老師傅說:“就今晚八點多從這開往江州的高鐵,就在前麵的十進路,兩輛車追尾撞一起,那車廂都從高架上脫軌掉下去了。”
陸北也震住了,這可真不是一般的大事呀,車上幾百條人命呢!
陸北結巴道:“咋...咋會追尾?那邊情況怎麽樣?”
老師傅對裴鄴坤說: “原因還在調查,上頭發命令要我們全部趕過去救援!黃處長打不通你電話急的都罵人了!”
裴鄴坤雙目通紅,顫顫道:“車號多少?”
“g156和g152。”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家還記得溫州動車事故嗎。
還有十天,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