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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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導的外貌被時光打破成了嶙峋的溝壑, 滿滿的白發,深深的皺紋,一件灰撲撲的t恤加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胡子拉碴, 渾身上下透露出頹廢的氣息。如果年紀再年輕二十歲, 任何人都覺得他是一個被現實打擊得抬不起頭來的文藝青年。

    誰知道這個文藝青年開口的第一句話這麽的震撼人心?

    十年, 被拐!

    簡單的兩個字裏麵蘊含·著男人無盡的痛苦和長長的思念。

    有備而來的男人顯然在開口的瞬間就抓·住了樊輕輕的軟肋, 兩個人坐在咖啡吧裏麵的時候, 陳導雙手握著溫暖的熱可可, 眼睛裏的情緒緩緩的泄露出來。

    “你……”

    “讓我說吧。”陳導仿佛知道樊輕輕要說什麽, 提前打斷了對方, “除了跟你, 我已經不可能再跟任何人提起我的兒子, 提起那段絕望與希望並存的日子了。”

    樊輕輕嘴角抿了抿,從那縹緲的飲料水霧中仿佛穿透了時光, 看到了對方, 也看到了自己人生中最為黑暗的歲月。

    “我兒子失蹤的那一年,他正好過了五歲生日, 沒過幾天他就突然沒有了音訊。幼兒園、社區、公交車站、最後我們夫妻整天整夜的泡在了火車站汽車站,甚至連飛機場也不放過。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邊哭一邊到處尋找孩子, 整整半個月……”

    “那個年代,手機還不普遍,電腦也不是家家都有,一個孩子失蹤了, 我們隻能安排家裏人去各大交通點尋找,去孩子熟悉的公園商店,去他曾經去過的任何地方,哪怕是看著一個五歲大小孩子的背影都會誤以為是自己家的寶貝。”

    “沒有報警嗎?”樊輕輕問。

    “有。可惜,一個孩子匯入了城市中,就如同一滴水落入了大海,找得到是幸運,找不到……”原本還算口齒清晰的男人瞬間哽咽了一聲,“三年後,我老婆跟我離婚了。沒離婚之前,她整夜整夜的哭,眼睛都差點哭瞎了。老一輩的,有受不了打擊直接一病不起了,有的無法原諒我們夫妻,與我們脫離了親緣關係的,也有跟我一樣,至今都在尋找孩子身影的。”

    “你,十年中一直沒有放棄過?”

    陳導抹了一把鼻子:“想過放棄。”他的視線微微瞥向窗外的人流。今日陽光甚好,孩子們相互拉扯著在馬路上奔跑嬉鬧,看起來無憂無慮。陳導呆呆的看著,半響才低下頭去,用著更為低啞的聲音說,“放棄不了啊!那是我的兒子,從出生那一刻就被我捧在手心裏嗬護著長大的孩子。第一次對我笑,第一次喊爸爸,第一次在我攙扶下走路奔跑,第一次送入幼兒園老師的懷抱裏,最後歡笑著衝入我懷抱裏的孩子。他的人生一大半的時間應該是在我的陪伴中,看護扶持下度過。結果,才短短五年,他就從我手心裏消失了。如果我放棄尋找他,那就代表著他徹底離開了我的生命,離開了我的人生,我怎麽願意,我怎麽甘心?”

    “天底下,哪怕是再狠心的父母,真正放開孩子小手的那一瞬,都會彷徨無助。”

    樊輕輕指尖一顫:“真的嗎?”她抬頭問他,“再狠心的父母都不會丟棄自己的親生孩子嗎?”

    陳導緩緩的吸入了一口氣,仿佛從那黑暗的歲月裏掙脫了出來,他回視著樊輕輕:“你覺得你是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嗎?”

    樊輕輕笑了聲:“溫院長……就是接收我的孤兒院老院長,說我來的第一天乖巧得很。因為我答應了媽媽‘要乖,媽媽才會接你回家。’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我被人收養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的媽媽換了人。”

    “你去了美國。”

    “是啊。一對久婚不·孕的夫妻收養了我,他們一直以為我是聾啞兒童,是個殘疾。”

    陳導的手猛地握成了拳頭:“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回答。”

    樊輕輕將碎發別在了耳後:“你是想問,我怎麽瞞過了人·販·子,怎麽瞞過警察,甚至是孤兒院眾多看護人員和同齡孩子們,讓他們一致認為我就是個殘疾兒童,而非健全的孩子?”

    “不!”陳導咬牙搖頭。他控製不住的全身顫抖著,“我想問,你被人·販·子拐騙的那段時間,遭遇了什麽。”

    這話一出,樊輕輕幾乎是下意識的克製不住的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遭遇了什麽?”她暗啞的重複著陳導的問話,好像要從這一個簡單的問題中找到問題的答案。

    如果說陳導的孩子被拐的時候隻有五歲,樊輕輕當年也不過六歲的年紀。成·人們以為六歲的孩子已經記事了,特別是小女孩,被送入小學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好像突然開始了獨立之路。一個人去上學,一個人回家,從此,風雨無阻的路途上沒有了父母的陪伴。他們長大了,他們有記憶了,他們不再需要成年人的嗬護了!

    實際上呢,哪怕是十歲的孩子被拐賣的也有很多啊!

    很多人家之所以要買下孩子,並不一定是為了‘養兒防老’,可能他們就是缺少一個童養媳,缺少一個免費的勞動力,缺少一個代替自家孩子吃苦受累的童工而已!

    六歲的小女生,很多還沒有擺脫嬰兒肥,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頭發,糯糯的童言童語,還有想要反抗卻根本沒法反抗的小小身體,也是許多家庭許多人心目中最為完美的‘玩具’。

    陳導不問,樊輕輕幾乎都要回想不起那短短的一周時間內,自己到底遭遇過什麽,看見過什麽,體會過什麽。

    用現在的一個詞來解釋她當年的經曆,那就隻有——絕處逢生!

    買下樊輕輕的男人並不是個正常的男人。他不是從人·販·子手中買下孩子,而是在路上看到了這個孩子,出錢讓人·販·子去拐,去騙,甚至是用錢去交易下這個小女孩。

    樊輕輕就是被‘交易’來的孩子。

    她從母親的手中到人·販·子的手中,再到男人的手中,前後不過三天。

    是啊,六歲的孩子有記憶了,也不是全部的記憶都能夠記在心中。

    樊輕輕之所以記憶猶新,不過是那一天正好是她的生日,也是她第一次穿上白色的連衣裙。她在陽光下跳著舞,在父母麵前撒著嬌,摟著媽媽的胳膊對著年幼的弟弟挑釁著,宣布著自己在這個家在母親心目中的主權。

    轉眼,她就被送到了陌生的人販子手中,換回了一遝錢。

    媽媽告訴她:“你乖乖的,等會媽媽就來接你回家。”

    然而,她等待了三天,等來了那個性情詭異的男人。

    記憶從這裏明顯出現了斷層,樊輕輕懷疑自己當年是不是被下了迷藥昏倒了。她隻依稀的記得,男人家裏還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比她大上幾歲。男人不在的時候,三個孩子會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玩捉迷藏,男人出現的時候,那兩個孩子總會有一個被拉走,等到回來後那孩子就會神思恍惚一兩天。

    她很好奇,她問過另外的孩子,被留下的孩子隻是驚嚇般縮在角落裏哭泣,什麽也不說。

    直到輪到她自己!

    色彩繽紛的房間,薄紗飛舞的桃心床,蓬蓬的公主裙,甜得發膩的糖果,還有男人偽善至極的笑容,構成了那一夜所有的記憶。

    那鹹濕的,黏糊糊的觸感,至今都殘留在樊輕輕的大腦皮層裏,在她的每一個毛孔中。時至今日,依然讓她惡心,讓她想要嘔吐。

    “我的遭遇,”她的指尖輕輕安撫在胳膊上撫摸著,像是安撫著因為一句話而突然顫栗的毛孔,“與你的劇本沒有關係,與你的兒子也沒有任何關係。”

    她掩下所有的神色:“我倒是想要問一問,你既然想要拍失孤的題材,為何從孩子找回原生家庭開始,而不是從孩子失蹤的那一天開始?”

    如果說,陳導的問話讓樊輕輕重回了往日的噩夢,那樊輕輕的問話就是在陳導的心口插了一刀。

    陳導的顫抖越來越厲害,他為了控製住那雙幾乎要盛怒的雙手直接將一杯熱可可全部灌入了肚子裏,期望著它能夠熄滅心口那一團火苗似的:“因為,那是我的……夢想。”

    樊輕輕挑眉,明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陳導歎口氣,他知道樊輕輕的經曆會讓他們的對話產生兩個巨大的誤差,要麽對方被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從而一口答應他的請求;要麽,直接豎起高牆,把他也當成人生中所有因為好奇而產生的窺探者,虛情假意的憐惜者一樣,拒之千裏之外。

    他咽下嘴裏的苦澀味道:“哪怕孩子從此從我的人生中消失,我也希望他能夠衣食無憂學有所成。我希望,他長大成人後發現自己身世的秘密,希望他能夠主動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希望……他的人生從此能夠有更多的選擇。”

    “所以,你的劇本隻有主線情節,而沒有具體的細節描敘。”

    “……嗯。”

    “真是……”樊輕輕冷笑,“天真的父親啊!”

    這一次的談話相當的漫長,漫長到聽到訊息趕來的記者拍下兩人‘相談甚歡’的照片,放在微博上吸引新一波的眼球。

    網絡上的事情樊輕輕曆來都不大受影響,鍾秦倒是有專門的部門負責收集璀璨台所有明星們在網絡上的風波,針對這些風波也有相應的應急處理機製。

    樊輕輕對於鍾秦的重要性台裏的人早就心知肚明。在電視台就是有這一點好處,所有人掌握著明星們的第一手動向,自然而然的,他們也就明白此時此刻對方的身價幾何,名聲是好是壞,對台裏高層的重要性是重要還是次要,還是可有可無。

    樊輕輕從簽約璀璨台開始,她引來的風波比任何一任新人都要密集,都要影響深大,對高層的重要性也是一升再升。

    跟新晉影帝鬧緋聞,跟富家千金打擂台,跟娛樂圈裏人脈最為寬廣的影後唱對台戲,就連台裏的台柱子原寶兒也在她的實力打臉,經過了這麽多事情,台裏台外圈裏圈外,所有人對樊輕輕的印象一改再改,對她引起的風波也再也沒有了落井下石的**。

    廢話,連新老影後都在她手上栽了跟頭,尋常人就別去雞蛋碰石頭了。

    記者們大多數也是欺軟怕硬,有後台的人他們會在新聞沒有鋪天蓋地的時候私下跟對方後台談一筆交易,沒有後台的人,那就對不起了,怎麽才能夠掀起腥風血雨就怎麽來。

    樊輕輕的這兩年實在是把記者們的臉給扇得夠嗆,隻要是個老手都知道,別輕易對樊輕輕做的事情下結論,到時候坑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所以,拍下照片後,他們就直接聯係了璀璨台的宣傳部,看看對方到底是怎麽說法再做決定。

    鍾秦打電話來的時候,樊輕輕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低沉,她的唇瓣貼在手機屏幕上,透著無比的疲憊:“你知道我在那裏。鍾秦,我想見你。”

    我想見你!

    這估計是樊輕輕能夠說出口的最為動人的情話了。

    哪怕是最初,鍾秦代替鍾逸出現在她的麵前,小女孩情竇初開的時候她也頂多是默默的跟在自己的身後不言不語。偶爾的笑容,是在他稱讚她彈奏的曲目十分不錯的時候。他曾經還為了驗證樊輕輕對鍾逸的真心,惡作劇般抱著她親吻過,女孩生澀的反應,還有那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讓他在無數個日子裏魂牽夢縈。

    短短的一個月,他們相處的時間更是以分鍾計算。

    鍾秦無數次的感慨,他們說過的話太少了,一起走過的路太短了,相處的時光幾乎是眨眼就過。

    他不知道鍾逸會對心愛的女孩說出什麽樣的情話,所以,他自始至終也沒有對那個如同找到伊甸園般的小女生說出任何一個喜歡的字眼。

    那時候的樊輕輕更是小心翼翼的嗬護著與鍾逸的感情,就像懷抱著最為美麗的琉璃球,出口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戰戰兢兢忐忐忑忑。

    情話,幾乎都被她憋在了心裏,小心翼翼的納入了琉璃球當中。

    然而,等鍾秦趕到咖啡吧,在人群中第一眼就掃到樊輕輕的時候,他的心情卻像是墜入了冰窖,幾乎涼得他連骨頭都在發寒。

    樊輕輕在抽煙!

    不管是模特兒還是明星,煙都不是好東西。

    它除了影響人們的氣色之外,還有一個最為致命的缺陷。它容易成為毒·品!不少的明星們,就是被外表看起來最為普通不過的香煙給迷惑,從而掉入了毒品的漩渦無法自拔。

    樊輕輕在國外長大,應該比國內的人更為深知香煙的危害。

    鍾秦幾乎是一個踏步過去,就直接奪過了她手中的煙火,在鼻端仔細的嗅了嗅。

    “放心好了,”樊輕輕吐出個煙圈,姿態十分的隨意嫻熟,“我不至於拿自己的演藝生命開玩笑。”

    鍾秦直接將桌上新開的煙盒都一把捏碎了丟在了垃圾桶裏,低下頭凝視著她:“跟我回家!”

    樊輕輕笑了下,懶洋洋的道:“我沒力氣了。”鍾秦一愣,下意識的又想去把那包丟棄的香煙拿來自己再瞧一瞧,被樊輕輕阻止,“我隻是太累了。”

    太累了,身體疲累,心裏更是負重前行。在以前,她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哪怕與鍾秦相愛,兩個事業有成的成年人也不會天天膩歪在一起,更多的時候是相約在某個時刻一起約會吃個飯,還有每天固定的晚安電話。電影,噓寒問暖,與朋友相聚等等戀愛中人的親密場景幾乎與他們絕緣。

    樊輕輕第一次對鍾秦說出心裏話,麵上的疲憊幾乎要把她給淹沒。

    高大的男人俯下身子,靜靜的注視著她的眉眼,無聲的招來服務員付了賬單後,在外人驚詫的目光中一把抱住樊輕輕,徑直出了咖啡吧的大門。

    男人的懷抱在寒冬裏顯得格外的溫暖,絨絨的羊毛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裏麵充斥著雄厚的男性荷爾蒙。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頭大大的棕熊給擁在了懷抱裏一樣,厚實的肩膀,充滿生命力的心跳,還有無所不在的安全感。

    “真是舒服啊!”她讚歎著,在空調的安撫下一點點把整個身體融入了小小的椅背之中。

    男人摸了摸她的發頂:“我送你回家。”

    “……我沒有家。”她含糊的說,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快速的滾動著,已經呈現似睡非睡的狀態,“很久以前,我就沒有家了。”

    鍾秦的動作一頓,在啟動發動機之前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沒關係,我會給你一個家。”

    一個養尊處優的男人可以為自己的心愛的女人做什麽呢?除了送禮物,除了帶她環遊世界。

    鍾秦用實際行動告訴樊輕輕,他可以在她疲累的時候幫她洗澡換衣,可以在她煩躁不安的時候給她泡一杯溫暖的牛奶,然後,在她躁動不安的時候摟著她的懷抱,讓她在自己的身邊安睡到天亮。

    在這期間,第一秘書早就將陳導的個人簡曆和工作經曆全部發到了鍾秦的郵箱。

    陳導這個人,說是天才導演也不為過。他與何老這種靠著積累慢慢累積經驗的導演不同,陳導在大學進修期間就靠著畢業設計直接參加了新銳導演大賽,並且一舉奪魁拿下了冠軍。一年後,他導演的愛情片以黑馬姿勢,在一眾大投資大製作的暑假檔內異軍突起,以區區千萬的投資拿下了一億票房。

    那是十五年之前。

    之後,他就引來了事業的爆發期,隻要是經過他拍攝的片子,幾乎成了低投資高回報的代言,成了眾多投資商們的心頭所愛。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他結婚生子,直到孩子突然失蹤,他的人生戛然而止,畫上了一條長長的省略號。

    誰也不知道這個省略號什麽時候終止,誰也不知道省略號終止過後,迎來的是市場的無情淘汰還是再一輪東山再起。

    鍾秦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陳導居然看上了樊輕輕。

    不得不說,樊輕輕似乎有一種魔力。隻要有她參演的片子,鮮少會爆出冷門。也許是她選片的角度特別刁鑽,也許是她個人運氣所致。她與何老合作,何老直接登頂;她與薛導合作,薛導的新片直接成了黑馬。

    現在,連沉寂許久的陳導也力邀她擔當主角。

    鍾秦對陳導的失孤題材有些不以為然。這種題材想要拍出新意很難,要在票房上異軍突起基本不可能,唯一的出路就是為了各大獎項,不管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獎項,都特別喜歡特殊題材。

    特殊,就代表著劇本內蘊含的高度。

    陳導的商業片之所以能夠讓人記憶猶新,在很久以前就有觀眾總結了幾點要素,其中有人稱讚他‘善於在調侃吐槽中批判人性’,也有人說他‘喜歡在嬉笑怒罵中故作高深’。也許就是這一點故作高深讓他能夠在眾多商業導演中獨樹一幟,能夠被觀眾記住,偶爾還能夠摸到各大電影節獎項的邊邊角角,比如最佳編劇獎。

    佳姐告訴鍾秦,陳導說之所以選中樊輕輕,是因為她能夠本色演出。

    本色,什麽叫做本色?

    在這個失孤的劇本當中,樊輕輕就是那個孩子,那個被拐騙,掙紮在兩個家庭中為兩個家庭說累的孩子。

    鍾秦以前隻調查過樊輕輕的感情經曆和財務狀況,可其中不代表她的家庭。樊輕輕自己也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父母。

    不得不說,隻要任何人看了陳導的家庭情況都會忍不住對他報以同情,可在鍾秦看來,這不是他以此來刺激樊輕輕的理由。

    自己都不知道樊輕輕的家庭隱秘,被陳導這個外人給刺破,怎麽想都讓鍾秦非常的心疼。

    樊輕輕的原生父母她沒有提過,可見她對原生家庭並沒有什麽留戀;樊輕輕也沒有對自己的收養家庭過多的關注,說不定‘收養’她的家庭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依照多年前樊輕輕與鍾逸相識的地方,樊輕輕可能直接被國外的人收養了。黃種人在國外的日子可不是那麽好過,何況,在二十年以前,幾乎比黑人還不如。

    現在看來,樊輕輕放棄在國外如日中天的模特兒事業回來,興許還有別的因素。

    樊輕輕這一覺前半夜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到後半夜她才在舒緩的音樂下逐漸深沉。

    鍾秦放下手機,還沒來得及關機又響起了震動,上麵顯示名字:原寶兒。

    “鍾秦,”來人直接稱呼他名字,“你在哪裏?”

    幽暗的房間內,一切聲音都會被無限製擴大,鍾秦直接從聽筒的雜音裏聽出了原寶兒所在的地方:“你在外麵喝酒?”

    原寶兒吃吃的笑了一會兒,音調通過電流的傳遞越發的勾人心魂:“鍾秦,你在擔心我嗎?”

    “作為璀璨台的總負責人,我要擔心的人和事太多了,你隻是其中之一。”

    原寶兒沉默了一瞬,幽幽歎口氣:“好無情。”

    背景音中的嘈雜聲小了些,她好像避開了人群縮在了包廂裏,鍾秦冷靜的聲音一如既往,“給你經紀人打電話,讓他接你回家。我不想明早看到有關你的負麵新聞。”

    原寶兒嘟囔道:“我也不想出現負麵新聞,我想要告訴全世界,我最好的消息。”鍾秦不接她的話題,原寶兒好像真的有了些醉意,她自顧自的說,“我想要結婚了!”

    “恭喜。”鍾秦眼睛眯了眯,另一隻空餘的手在沉睡的樊輕輕發梢上摩擦著。

    “你知道我想要嫁的男人是誰嗎?”鍾秦不會回答,原寶兒高聲宣布,“是你!鍾秦,我想要嫁給你,你知不知道啊!”

    ‘嫁給你’三個字久久的回蕩在房間裏,沒有引起鍾秦一絲一毫的意外。

    “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愛著的人。我留在璀璨台就是為了你,就是等著你看我一眼,等著你愛上我,你知不知道?”吼道最後,原寶兒的聲音明顯帶著了哭腔。這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娛樂圈女王,在嘈雜的俱樂部喝得爛醉如泥後,給心目中的愛人撥打了這一通電話,借著酒膽大聲的宣布自己的愛意。

    電話那頭,男人反問她:“一定要跟自己愛上的人在一起嗎?”

    原寶兒坐直了身體,抹幹了眼淚:“是!”

    鍾秦:“我也是。”

    原寶兒驚喜:“那……”

    “我也想要和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

    鍾秦喜歡的女人是誰,隻要是台裏的人幾乎都會異口同聲的回答:樊輕輕。

    鍾秦喜歡的女人是樊輕輕,所以他想要和樊輕輕在一起,與原寶兒喜歡鍾秦,想要和鍾秦在一起的心情是一樣的。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原寶兒自私的想要鍾秦回應自己,鍾秦也自私的想要與樊輕輕一生一世。

    沒有人能夠責怪對方。

    原寶兒恨樊輕輕:“為什麽是她,不是我?”

    鍾秦想了想:“也許,是她比你勇敢吧。在很多年以前,她就跟我表白過了。”

    “很多年以前?”

    “十多年了。”

    原寶兒嗬嗬的自嘲:“原來我輸給了時間嗎?難道我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

    鍾秦沒有給她答案,他隻是輕輕的說:“她快要醒了,我要關燈了。”

    燈滅了,手機屏幕也恢複了一片純黑。

    俱樂部的包廂內,女人的哭泣聲這才隱隱的泄露出來。

    *

    第二天的早餐是魚片粥、水晶蝦和湯包。不得不說,鍾秦的手藝好得出乎人意料之外。

    “就你這廚藝,很容易想象你在國外的日子是如何度過的。”

    “?”鍾秦把剝了殼的雞蛋遞給樊輕輕,“你覺得我是會用廚藝來收買人心的人?”

    “難道不是嗎?”樊輕輕一邊敷著眼睛一邊說,“華人留學生想要在國外迅速的打開人脈,廚藝是最為快捷的方式。”

    “可惜我更多的時候選擇請客吃飯,而不是自己下廚。”

    樊輕輕笑了聲:“那我口服不淺。”

    鍾秦直接摸著她的發頂:“知道就好。要懂得感恩,對不對?”

    “說得好像我必須以身相許一樣。”

    鍾秦自己一口氣喝了半碗粥:“難道嫁給我還能委屈你?至少,你的胃不會受委屈吧?”

    “你又不會天天給我做飯。”

    “你天天按時回家吃,我就做。”

    樊輕輕直接對他吐了吐舌頭:“想要用食物誘惑我,沒門!”

    鍾秦拿著筷子盯著她那粉紅色的舌尖好一會兒,突如其來的問她:“你想不想接那個劇本?”

    樊輕輕把雞蛋換了個眼睛揉著:“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問你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說吧。”

    樊輕輕用筷子戳了戳他的筷尖:“你和鍾逸,誰更加受歡迎一些?”

    鍾秦想也不想的回答:“鍾逸。”

    樊輕輕頗為意外,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我想也是。”

    “那你幹嘛這麽驚訝?”

    “因為你回答得太幹脆了。”

    鍾秦幾乎要服了她了:“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如果鍾逸不受家裏人寵愛,那我憑什麽嫉妒他?”

    “也是。”樊輕輕點頭,“好像大部分家庭中,最小的孩子總是容易得到更多的寵愛。”

    大部分家庭,最小的孩子?

    樊輕輕輕飄飄的話語中透露出兩個訊息。一個,她的確很在意自己的家人;第二個,她嫉妒比自己小的弟弟或妹妹。

    鍾秦夾了一個水晶蝦放在樊輕輕的碟子裏:“你也有一個弟弟?”

    “嗯,很調皮搗蛋的孩子。比我小大概兩三歲?我隻依稀的記得他非常得父母的寵愛,什麽都是最好的,不管是吃穿用度,都比我好了很多。那時候,家養的母雞下了蛋,隻有一個的話那就是他獨享,有兩個的話,他早上一個晚上一個,除非有三個雞蛋,我才能夠分半個,餘下半個是給父親。因為父親要養家糊口。”

    “這麽說起來,鍾逸也的確很得母親的喜歡。女孩子吃的什麽燕窩靈芝,他基本都愛吃,而且還跟媽媽一起跑到盛產地去吃。”鍾秦抱怨道,“有一次我還看見他把媽媽收藏的阿膠給煮了。”

    “雞蛋和阿膠是兩個級別的補品吧?”樊輕輕都有點仇富了。

    “父母的偏心沒有級別吧?”鍾秦也很不滿。

    “那你的弟弟會陷害你嗎?會故意栽贓嫁禍,明明是他做的壞事嫁禍給你,還跑到父母跟前哭訴是你的錯嗎?”樊輕輕也不是吃素的。

    鍾秦切了聲:“你以為鍾逸是君子?別以為文藝青年就純真無暇了,作為哥哥,我可是從小替他背黑鍋背到大。他除了音樂,其他方麵可都是一塌糊塗。體育這門課基本都是我去代考的,你不知道吧?”

    “我弟弟會偷偷撕了我的書本。”

    “鍾逸還把我從樓梯上踹下去過。”

    “我弟弟說我是家裏的賠錢貨。”

    鍾秦雙手抱胸:“鍾逸在父母麵前對我宣戰,說愛我就不能愛他。”

    樊輕輕氣得磨牙:“鍾逸真的這麽混賬?”

    鍾秦攤手:“你把他美化得太過了。”

    “我怎麽覺得你小時候滿窩囊的?”

    鍾秦的完美麵具終於崩塌:“那是我弟弟,所以我才容忍他,換了其他人試試!”

    樊輕輕哈哈大笑,忍不住撲過去捏著他鼻子搖晃:“笨蛋哥哥。”

    鍾秦摟著她的腰肢防止她跌落下去,直接咬住了她的唇瓣:“小氣的小姐姐。”

    小氣的樊輕輕還是接了陳導的劇本。

    她並不是被陳導的家庭經曆所感動,而是:“我隻是想要演演看,看看在現實生活中,人們是怎麽看到生父母和養父母的。”

    “這時候,我該興慶自己沒有寫出完整的劇本嗎?”

    “是啊!”樊輕輕說,“我可不想看到生母和養母親密和諧的假象,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夠得到原生父母的喜愛的。哪怕是被拐賣的孩子,被拐賣之後的人生早就脫離了原來的軌跡。”

    *

    沒有劇本的電影拍攝起來幾乎是舉步艱難。基本第二天要拍攝的內容劇本要求在第一天晚上就寫出來,然後經過大家的討論後才會開始拍攝。

    除了樊輕輕這位女主角,男主角出場的部分並不多,配角就是兩個家庭。

    鍾秦十分擔心樊輕輕的狀態,那天雖然打開了她的心扉,可是對於她心底真正在意的部分兩個人沒有深入的討論過。對於她的原生家庭,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她說得很少,至今鍾秦連她以前姓什麽都不知道。

    沒有樊輕輕的容許,鍾秦自然不會讓人私下調查。

    隻是,隨著拍攝進度過半,樊輕輕的情緒開始出現了明顯的波動。偶爾幾次探班,鍾秦感覺到她已經將自己徹底帶入了那個被拐賣的孩子當中,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當劇中的弟弟吼出:“你根本不是我的姐姐,我沒有姐姐!”的那一幕時,樊輕輕的神情隻能用醍醐灌頂來形容。

    她問陳導:“離婚後,你的前妻怎麽樣了?”

    陳導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鏡:“她再婚了,之後又生了一個孩子。”

    樊輕輕拿著毛巾跌坐在椅子當中:“這一幕你預想了多久?”

    女主角好不容易找到了原生家庭,原本以為迎來的是父母的愧疚,是弟弟的愛護,結果隨著日子的邁步,她才發現自己與原生家庭的格格不入。

    哪怕是親生的孩子,父母都有偏袒,何況是一個被拐賣了十多年的女兒!沒有在父母身邊成長,就代表父母沒有投入金錢和感情,靠著血脈維係實在是太過於脆弱了。

    作為原生父母而言,被拐賣的孩子早已脫離了自己十多年,突然回來,看到的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麵前的女兒是個有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這個陌生人在別人身邊陪伴了這麽多年,對他們夫妻還有依賴和信任嗎?如果在養父母身邊過得好,她為什麽回來?她回來是要謀劃什麽,要爭取什麽?她會給這個家帶來什麽動蕩?

    作為親生弟弟而言,原本的獨生子突然有了個姐姐,分攤父母的寵愛,分攤原本屬於他一個人的家產。父母對她有愧疚,所以對她言聽計從。那自己又算什麽?因為在父母身邊長大,所以可以忽視他的感受嗎?這個姐姐就是掠奪者,掠奪他的父母掠奪他的財產,他憑什麽要認她?憑什麽要讓她奪走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

    養父母呢?從自己親生孩子出生誕生的那一刻開始,收養的女兒就成了累贅,成了外人。他們雖然沒法把她再一次丟棄,可是卻收回了所有的感情。他們投入了金錢,所以默認她要回報,她必須承擔保姆和姐姐的責任,給他們家做牛做馬,替他們的孩子把屎把尿,甚至,在家裏財政拮據的時候,她會被逼迫出門打工,養活一家人。

    “我不想我的兒子遭受到這樣的委屈。”陳導說,“我愛他,所以我的一切都會毫無保留的給他,等待著他回來接手這一切。”

    “但是,你還是要把真相展現在世人麵前,告訴世人人性的醜陋。”

    陳導冷笑了聲:“因為現在的尋親節目太虛偽了。原生家庭找到了孩子,就真的會善待他們嗎?被收養的孩子回到原生父母身邊,就真的幸福嗎?我隻是想要告訴那些孩子們,人生的希望不在父母,而是他們自己。如果他們自己覺得幸福,是親生是收養有什麽不同,生活是自己的,不是父母給予的。”

    作者有話要說:  長沙水漫金山了- - ,我們社區都被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