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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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的葡萄牙和阿根廷一樣被籠罩在烈日下。酷暑讓人焦躁不安, 過於明媚的陽光讓人心煩意亂。

    “歐洲杯決賽, 葡萄牙對陣希臘。”今天葡萄牙電視台的解說還是小組賽第一場解說葡萄牙對希臘的那個人,隻不過今天不同於那天的聒噪, 他今天顯得過分的言簡意賅——那是緊張和對未知的命運的恐懼。

    克裏斯蒂亞諾似乎感到了這個,他眯起眼抬起頭看著太陽,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那個笑容很古怪, 就好像他做出了什麽決定而且毫無退路。

    ‘葡萄牙會贏的。’裏奧在那條祝福之後又給羅納爾多加了一條信息。

    ‘會的。這是我欠葡萄牙的。’羅納爾多當時這樣回複道。

    裏奧覺得不安, 而他的不安很快就進一步擴大了。

    “哎?希臘進球了?”老梅西先生從廚房端了一盤水果出來給裏奧, 他順便看著電視上標注的比分,“1:0?太令人驚訝了,我還以為這會是葡萄牙的吊打。”

    裏奧抿著嘴唇不說話。

    “希臘破門,不過很快, 現在葡萄牙有一次任意球機會——來自菲戈在禁區前的突破造成的希臘隊的犯規。黃牌和一個任意球。”

    克裏斯蒂亞諾記得這一幕,他甚至清晰地記得自己在落後的時候前所未有的慌張起來,因為他意識到這會讓現場球迷多麽失望——他從來都是這樣,他最怕自己愛和愛自己的人失望。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慌張。

    因為他經曆過無數次類似或者更糟糕的失敗了。

    他站在任意球開球點那裏, 希臘的進球剛剛過去三分鍾的時候葡萄牙得到了這個任意球——而克裏斯蒂亞諾非常清楚三分鍾對於雙方而言意味著什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眼看著球門。

    球門後是仍舊未曾從狂喜中回過神來的希臘球迷——他們陷入了狂喜, 他們為自己的國家有一線希望加冕歐洲之王、成就奇跡狂喜,為了自己的球員即將擊碎葡萄牙黃金一代的夢想狂喜, 為他們即將取得的成就和給敵人帶來的痛苦狂喜。

    足球不是戰爭, 但與戰爭在某些情況下別無二致。

    你要贏,就要從堅信你的勝利和痛恨他們的快樂開始——克裏斯蒂亞諾這樣提醒自己,就如同每一次他站在球場上麵臨落後和被扳平時一樣。

    “羅納爾多主罰這個任意球。我們來看一……”

    解說先生甚至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話, 希臘的歡呼聲已然戛然而止。

    驟然上升,一瞬間下墜,就如同被龍卷風連根拔起的村落和被海上的暴風雨一瞬間擊碎的巨輪。那不該被比喻為一瞬間炸開的煙花,那更像是星星之間的一次撞擊,然後就有億萬的星體碎片散落在宇宙中——裏奧不喜歡暴力,那不是他的美學觀,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羅納爾多的這個球是美的。

    ‘哦?有多美?’他仿佛聽到羅納爾多得意洋洋地這樣問他。

    我逗你的,這球太難看了。裏奧心想——然後他仿佛看見羅納爾多頭上的卷毛都耷拉下來了。

    裏奧忍不住為這個想象中的場景笑出了聲——雖然代價是他父親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電視上的那個羅納爾多卻隻是衝著某個看台舉了一下手,隨即俯身拍了拍他踢進任意球的那隻腳,然後迅速直起腰來衝過去要球、開球。

    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除了爵士。

    ‘勝利女神親吻你的腳背。’

    爵士大笑起來。

    “1:1,羅納爾多進球,葡萄牙和希臘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線。”解說員再次開口,“對於葡萄牙來說,好消息是,三分鍾之內的追平也許對於希臘隊的心理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羅納爾多中場就放鏟了!把希臘隊的進攻破壞掉,希臘球權。”

    “葡萄牙再次搶斷,回傳給中場,中場導一下腳,給左路,左路傳中給德科,德科往前傳遞——啊,傳球線路上有希臘的防守人,球被斷了。”

    “又是羅納爾多!積極防守,搶下來直接中場開大腳傳給保萊塔——沒傳好,不過還好菲戈趕在防守隊員之前搶下來球。”

    “這個球很危險,羅納爾多太急躁了。”

    裏奧皺皺眉,那是一個非常令人不安的失誤——是的,羅納爾多心急了,他太急於再取得一個進球,所以他選擇了看上去最經濟但也最不可靠的長傳找中鋒。

    那條傳球線路上有兩個防守人,一前一後鉗製著保萊塔,如果羅納爾多不能保證自己的球準確無誤的砸在保萊塔頭上那就等於把球權交給了希臘。希臘如果這個時候開個大腳,前場葡萄牙的防守隊員根本沒站好位,很有可能被打穿。

    ‘決賽就是比誰犯的錯誤更少’——他記得羅納爾多親口說過這句話。

    “菲戈稍微穩一下,帶一下球。”

    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葡萄牙和希臘糾纏著,誰也沒能真正攻入對方的禁區形成打門機會。

    裏奧搓了搓臉,當手放下來的時候手指卻又用力地絞在一起,剛剛因為揉搓而有一點點發紅的臉又重新變得他手指關節一樣蒼白。

    他有點緊張。

    真奇怪,因為他以前從來不緊張。

    足球大概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從來不會讓他緊張的東西。

    但他今天有點緊張,這大概是怪羅納爾多,因為他慢吞吞了,這麽弱的隊居然過了這麽久還不進第二個——裏奧在心裏這樣給羅納爾多定了罪名。

    “菲戈帶球沿著邊線突破傳中保萊塔,保萊塔處於防守之中沒有任何機會,隻能再次回傳給斜後方的隊友——再次交給菲戈。”

    “菲戈走底線。”

    “菲戈人被推出了底線,球彈在希臘防守隊員身上出界……裁判球權給了葡萄牙。”

    “德科禁區外接球。”

    菲戈和保萊塔這個時候都在禁區內,羅納爾多則在希臘的防守球員注意力都在球上的時候從側翼包抄試著進入禁區——這是一個機會,裏奧這樣想。他知道羅納爾多想做什麽,羅納爾多想要到希臘防守球員的身後去要球,那個防守人比他矮一點,德科這個時候隻要傳高球,防守人不可能爭頂爭得過羅納爾多。

    那就會是一個非常好的頭球機會。

    而隻要葡萄牙領先了,他們就可以打得更穩健,或者說開始試著消耗時間。畢竟,領先時候的戰術選擇永遠多於落後。

    “德科傳菲戈!”

    ——裏奧原諒德科,真的,他完全原諒這個愚蠢的錯誤。他隻是想知道,到底是教給這些人‘把球給你陣中名氣最大的那個’這種愚蠢的定律的?他沒有任何理由看不出羅納爾多占據了一個怎樣的位置。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德科在千鈞一發之際違背了最優原則,把球傳給了他最信任的人——這是錯的,你根本不了解羅納爾多的能力。

    “希臘防守球員爭頂,把球頂出了底線。”

    “這一波非常可惜啊,其實克裏斯蒂亞諾的位置不錯。”——你看,就連解說都能看出這個明顯的事實。裏奧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不過沒關係,羅納爾多也不一定能爭到這個球,最近幾分鍾葡萄牙有點心急,最好穩一下。”

    裏奧收回自己剛才對解說先生的表揚。

    “菲戈底線發球,直接交給過來接應的保萊塔。”

    “希臘立刻過來夾擊。”

    “保萊塔無奈傳給禁區外的隊友。葡萄牙禁區外中路交給側翼,再傳——”

    “羅納爾多!球給到羅納爾多!”

    ——當頭頂接觸到皮球的時候,克裏斯蒂亞諾能感到他心口上那道二十多年不曾有一天停止流血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時間在這一刻停頓了一秒,整個世界都被禁錮其中。

    然後。

    “球進了!”

    “球又進了!十八歲的羅納爾多!二十分鍾之內梅開二度!”

    “一個完美的頭球。”

    “他就是當之無愧的歐洲杯決賽最佳球員!歐洲獨一無二的金童!達伽馬為他的葡萄牙母親開辟大海,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為他的葡萄牙母親征服高空。”

    克裏斯蒂亞諾對什麽狗屁最佳球員和金童都沒興趣了。他麵向希臘的球迷張開雙臂大笑起來,然後再次跑到爵士所在的看台前拍了拍自己的頭頂。

    之後就任由潮水般撲過來的隊友把他埋在了最底下。

    ‘戰神棲息在你頭頂。’

    爵士也跟著再次大笑起來。

    ‘你是希臘神話裏的魔鬼,是葡萄牙傳奇裏的勇士。’

    不,其實我不是她的勇士。

    克裏斯蒂亞諾本來不想哭,但這個時候他卻還是流淚了——為他重新獲得流淚的權利而流淚。

    從十八歲到'十八歲',我都感到我是不配哭的,因為我是有罪的,罪人不配賺取別人的憐憫。

    但是從現在起,我不再是葡萄牙的罪人了,我又是她清白的孩子、可以依偎在她懷裏請求憐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