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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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記得你是怎麽死的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來須圭悟自己都覺得別扭。他詢問的對象正低頭抵著懷中的白枕頭,黑色的長發從她頰邊垂落,那張猶帶稚氣的臉龐能讓任何成年生物都心生憐愛,隻見她鼓著臉頰,囁嚅著重複那一句話。

    “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除了一些常識之外,眼前的這個少女確實連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甚至據醫生說她每天醒過來連昨天的事情都不曾想起。已經發展成日常性失憶的少女純白如紙,來須圭悟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好歹她還會說日語。

    四天前,她被報案人發現,此時她已經蘇醒在“自己的死亡現場”,宛如斷線的人偶一樣僵硬的坐在血肉之中。接警而來的來須圭悟把她送到醫院後,她才在精心嗬護下慢慢恢複了神智,逐漸有了人的氣息。

    這幾天來,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試圖引導她想起,但都未能奏效。一天前,有人嚐試了簡單粗暴的手段:給她看現場照片。那現場就連幹了十來年這行的來須圭悟都頭皮發麻,更不要說一個女孩子,她當時被嚇得又哭又吐,導致負責她的醫生強硬的將所有人都清理出去。

    “不要試圖讓她想起,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的經曆。她能忘掉,本身就是最好的選擇。”名叫清水悠真的醫生警告道,看他溫柔地安撫已經潰不成軍的少女時,所有人都沉默了。

    也許他說得對吧。如果不是少女可以擁有亞人體質,那麽她早在那日就已經死去,如今她想不起來,其實也沒什麽太大區別——隻是每天醒來都在失憶實在太悲慘了。來須圭悟視線柔和了些許,安撫道:“你也別著急,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我們會把凶手抓到的。”

    他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我們已經開始登報你的照片信息,尋找你的家人了。”

    之前因為擔心暴露少女的信息使她再遭危險,這個選項曾被否決。但是現在案情遲遲沒有進展,找到少女身份也就被視作突破口。來須圭悟話音未落,少女整個人都仿佛被點亮了一般,又大又圓的眼睛彎成兩輪月牙。

    “謝謝您。”她柔軟的說。

    來須圭悟的心情好像更好了一些,又好像更糟了。

    他並沒有久待,交代了幾句後,來須圭悟便退出了病房。意外的是在病房外正站著一個人。年輕的醫生即使是毫無特色的白大褂也穿出了西裝的挺括,他透過玻璃窗前凝視著自己的病人,不知道看到了什麽,一直冰冷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生動的笑意。

    此情此景,分明是溫馨甜美的,但是來須圭悟不知為何心生一股寒氣。少女的遭遇十分可憐,醫生對她多照顧一些理所當然——但是,也許是錯覺,來須圭悟總覺得這位清水醫生有些過分關注她了。

    來須圭悟徑自走了過去,拍了拍醫生的肩膀:“醫生啊,a小姐的病情如何?”

    因為沒有名字,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總之為少女取了“a小姐”這樣的代號。清水悠真輕輕瞥了他一眼:“隻要你們不來打攪她,她的狀態一直很不錯。”

    話語裏隱藏敵意。來須圭悟裝作沒聽懂,挽了袖子,笑嗬嗬的說道:“那麽——她能出院了嗎?”

    “其實她身體十分健康,隻是日常失憶對她的生活影響很大。如果能確保她出院後環境的話,什麽時候出院都沒問題。”

    出院後的環境,這又是一個難題啊……來須圭悟有些頭痛,至今查不出身份的少女怎麽可能在出院後有住的地方,他歎了口氣,好似自言自語:“實在不行,就讓她住到我家裏吧,老婆也能照顧她一些。”

    清水悠真沒有說話。他隻是越過了警官,走進病房,a小姐看到他時露出了喜悅的微笑,而他亦然。

    “來須警官有沒有說什麽讓你不高興的話?”裏麵傳來了清水悠真的聲音。

    真是的,本人就在門口還沒走,這位醫生可真夠惡劣的。來須圭悟看到a小姐吃驚的睜大眼睛:“沒有啊,來須先生人很好,還說下次會給我帶零食,如果機會允許,他還可以帶我出去逛逛。”

    少女神情憧憬,那模樣與來須圭悟的幼子竟有微妙重合。想起來好幾天也沒見過兒子了,他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病房。

    清水悠真還在與少女a說話,背對著房門,他的視線肆無忌憚的遊走,白皙秀氣的臉龐,纖細脆弱的脖頸,病號服最上的扣子沒有扣起,露出她精巧的鎖骨——

    他握起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如此柔弱,如此毫無防備,細膩又柔軟,少女露出困惑的眼神,卻沒有抽走。

    因為今天的她是嶄新的她啊。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能擁有,隻能依靠那個小小的日記本積攢記憶碎片,真是可憐啊。想起今天早上從她記事本上撕掉的那頁,清水悠真更加愉快,昨夜的親吻,感覺真是美妙極了。

    那時候的她吃驚極了,一巴掌打過來,力氣小的可憐。因為外麵警官正在守夜,他沒有更多放肆,而是選擇離開。也許這給她造成了錯誤的認知了吧,以為他還心有忌憚,隻是在本子上記下這件事,“小心清水悠真”,哈,然而他今天趕她醒來之前撕去了這頁。

    然後,一如昨天,一如之前的每一天,純白的少女從睡夢中醒過來,空蕩蕩的嶄新人偶端坐在病床上,可憐地問“請問我是誰”。

    真是,太棒了。

    “……醫生我明天還會記得今天的事情嗎?”少女問道,昨天她也是如此問呢,之前的每天都是如此的問。清水悠真有種自己已經陷入時間循環的錯覺,他假裝遺憾的搖了搖頭。

    “那我會一直這樣嗎?什麽都想不起來,每天需要別人告訴我自己是誰……”她看起來要哭出來了,琥珀色的眼睛像浸潤在水中的寶石,殊不知自己的痛苦在旁人眼中根本就是甜蜜的餐點,清水悠真愉快的微笑起來,按捺住親吻她的衝動,避重就輕的回答道。

    “哪怕說上一百年,我也不會厭倦的,別擔心,我會治好你的。”

    才不會,請在這樣的時間裏永遠的循環下去吧。

    今天不是清水悠真值班,陪著a小姐吃完晚飯後,他不得不遺憾離場,今日來須警官的話對他有所觸動,他思索著,是否應該準備少女的房間了。

    她的喜好並不重要,隻有一天的人又怎麽能確認自己的意誌呢?清水悠真輕蔑的想著,在腦內構建著人偶房,心滿意足。

    天已經徹底黑了。

    沒有開燈,病房裏終於隻剩下自己一人,a盯著自己的日記本出神,最新的一頁被撕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自己做的。她心裏有些不安,卻沒有任何辦法,隻能拿起筆在上麵歪歪倒倒的寫下“如果寫錯了一頁,不要撕掉”。

    諸如此類的叮囑已經很多,據說她入院四天,然而這個本子已經使用了小半。隻有一天記憶的她貪婪的想要留住所有,她開始慢慢動筆,記下今天的事情,來須警官說會帶她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明天呢?但是今天的她永遠不會知道了。

    明天又是一個嶄新的自己。

    不知道熬夜不睡的話,會不會有可能保留記憶,前幾天的自己並沒有提出這個可能性。a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假設沒有這個本子使得她避開重複思考,那麽有沒有可能昨天的、前天的、每一天的自己都在思索同樣的問題,那樣的自己到底是什麽呢?

    一邊記錄,一邊為了不讓睡意侵襲,a小姐將溫暖的被子往下推了推,隻穿了病號服的上半身被窗口的風一吹,她打了個噴嚏,將手放到脖子邊。

    一雙冰冷的手從背後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雙手,結實的胸膛貼在脊背上,這種被擁抱的姿勢對於a來說還是個新鮮的體驗。

    “被嚇到了吧?”

    有人在耳邊說道,爽朗的笑聲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對於a來說,世上所有一切都應當是陌生的。

    “有喔。嚇了一跳。”

    雖然這樣說,但她看不出哪裏驚訝了,隻是側過身,距離太近,如果a不仰起臉就隻能看到這個人的下巴,呼吸間似乎有同樣熟悉的氣息,他的身上沾了血,衣服也有斬破的痕跡,

    a還沒有看清,他就低下了頭,下巴壓住她的頭頂,生生讓她把臉貼到了這個人的胸口上。

    明明距離如此之近,卻難以聽清心跳,又或者這個聲音已經非常衰弱了。

    “啊,抱歉抱歉,但是你看起來實在是太好欺負了,根本沒辦法忍住嘛。”

    “你認識我嗎?”a問道,這個人又笑了起來,胸口震動,他撩起少女一截黑發,柔軟的發絲在他指尖繞成幾個圓圈:“當然認識哦。”

    “那麽——”

    “請先聽我說吧。”

    a被他輕輕推開,坐在柔軟的被子上的a終於可以見到這個人的全貌。純白的發絲與裝束,唯有眼睛是明亮的金色,這個人本該是一塵不染的,然而好像剛剛從戰場下來一般,身上處處滲出血痕,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露出狼狽之色,反而怡然的微微笑著,不知為何,a覺得一定在哪裏見過他——

    這讓她心跳加快了幾分。

    公元2205年,為了殲滅試圖改變曆史的時間溯行軍,政府將擁有喚醒沉睡刀劍力量的“審神者”和從刀劍中誕生的付喪神送往各個時代展開戰鬥。

    “我是鶴丸國永。因為打造於平安時代,活到現在輾轉侍奉多位主人。嘛,這就可以說是很有人氣吧。”

    解釋了有關審神者的事情後,自稱是鶴丸國永的青年以這樣的自我介紹作為結語。a茫然的望著他,思索片刻,終於恍然大悟。

    “那麽,我是你的審神者嗎?”

    她這樣猜測,並由衷地為自己終於找到身份而感到喜悅。之前鶴丸國永的突兀出現都未能讓她打破平靜,而現在,少女的臉龐上自然而然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然而鶴丸國永否決了她——

    “不,你是狐之助。”

    作者有話要說:  本丸隻在番外出現,正文被怪談黑惡勢力統治_(:3」∠)_刀劍出場會比較慢,大家見諒

    新文需愛護,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