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談(三)【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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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點起一根蠟燭,素手卷起竹簾,夜晚的風徐徐吹拂,讓熱意一點點降下來。她今晚的客人已經全部到齊,青年男女們烏壓壓的坐著,全是一身青衣。
“那些真的是人嗎……”
坐在角落裏,澤田綱吉忍不住問道,不是他大驚小怪,實在是那些人太奇怪了!這麽多人,本應該交頭接耳,可是沒有一個人說話,連跪坐的姿勢都不曾改變,比起人更像是雕像。
自小夜失散後,理子也莫名失蹤,他們二人被青行燈引到木屋裏,之後便再也出去不得。青行燈的傳說朝利雨月曾經聽說過,隻是沒想到會真的碰上。
更沒想到小夜與理子也被她一並帶來了。
兩個女孩子靠在房間另一側的牆壁上,猛一看與那些雕塑沒什麽區別。青行燈將少女攬進懷裏,舉起她的手衝他們晃了晃,權當做打招呼。
“妾身名叫青行燈,是喜歡怪談的妖怪。”她柔聲說道,“歡迎諸位前來參加妾身的‘百物語’,還請說出讓妾身滿意的故事,妾身不甚感激。”
她氣質清雅,舉止雍容,舉手投足散發著妖異的魅力。懷中少女已經燒得渾身發軟,乖巧地隨青行燈擺弄,除了一點——
她還是不肯說話。
“這孩子病的很重。”
朝利雨月一張口,所有人朝他看來,澤田綱吉險些要跳起來——那些家夥都沒有臉!麵孔一片空白,有幾個坐的近的他甚至看到他們臉上並非是什麽毛孔,而是麻布的痕跡……
這根本就是沒完工的布偶!
與他相比,朝利雨月要鎮定許多,見青行燈捉著小夜不放,便示意澤田綱吉去看理子,少年拋開恐懼,戰戰兢兢地把女孩攬了過來,鬆了口氣。
他小聲的開口:“隻是睡著了。”
“裝睡而已。”青行燈毫不客氣地說,一揮袖,冰冷的水撲在了小女孩的臉上,澤田綱吉連忙把水跡擦掉,但理子已經醒了過來。
她似乎還不太明白現狀,呆呆的看著四周。
朝利雨月不讚同道:“她還是個小孩子,也講不了什麽故事,何必如此?”
青行燈嫣然一笑:“怎麽會呢?她的故事一定會比你們任何人都要有趣。你既然這麽關心,不如照顧一下小夜,我可不想她聽到一半時睡著了。”
剛才還十分愛惜,現在又棄如敝屣,少女被她輕飄飄的拋到地上。澤田綱吉連忙把她連拖帶拽的拉了過來,她皮膚滾燙,少年不禁驚惶失措起來。
“朝利先生!小夜她好燙手!怎麽辦怎麽辦、哪裏有退燒藥啊——”
被視作救命稻草的男人與妖怪對視著,是浪費力量救人還是繼續埋伏著襲擊?她眼中的嘲笑毫不遮掩。
這根本無需選擇。
朝利雨月讓小夜的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手掌捂著她的額頭,指尖燃起了幽藍如水的焰火。他還不太擅長使用這種力量,一縷黑發被不慎點燃,青行燈這次毫不客氣的笑出聲了。
澤田綱吉更是下意識去撲滅那火,隻是迷迷糊糊地理子還捉著他的袖子,朝利雨月輕輕撚滅了那團火,慎重的重又點燃起來。
這一次沒出差錯。在幽幽的藍色中,少女眉眼舒展,熱意慢慢消退。
澤田綱吉:目瞪口呆.jpg
“是超能力嗎?是超能力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吐槽還是驚歎,滿眼崇拜,覺得這次生還的幾率提高了一點。
朝利雨月空著的手輕輕一點他的額頭。
“無需在意,總有一天,你也會擁有著同樣的火焰。”
初次見麵時,這孩子吸引他的不僅僅是相似的麵容,還有潛藏在身體裏的巨大潛能。他語氣篤定,澤田綱吉卻視作是安慰,哈哈幹笑兩聲,並沒太當回事。
看見英雄是一回事,成為英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現在的澤田綱吉,還沒有那種覺悟。
“好了嗎?妾身已經迫不及待了,從誰開始呢?”
青行燈一張口就讓全場冷了下來,沒人捧場,她也不生氣,這位自稱喜愛怪談的妖怪思索片刻,眼眸深處如同搖曳的燈火,帶著幽幽的青色。
“沒關係喲,妾身也可以拋磚引玉。”
“妾身曾經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據說是真實發生過的喲。”
她的語氣就如同每一個講怪談的人那樣,帶著淡淡的神秘。
“已經入夜了,有一位少年武士在尋找落腳的地方,這裏非常偏僻荒涼,偶有的幾個村莊都緊閉門戶,家家戶戶門前都豎著地藏菩薩。因武士佩戴著利刃,無論他怎麽呼喊都沒人願意打開門。非常排外的樣子。”
“‘請去山上的廟中休息吧。’隻有一個人這樣叮囑。”
“迫不得已,武士去往了這個人所說的廟裏,廟裏好像被野獸光顧過,牆壁上濺著黑色汙垢,角落裏還有骨頭碎片和皮毛,武士不禁害怕起來,但是此刻外麵開始下雨,離開了這裏他就連最後的安頓之處都沒有了。”
有人在說鬼屋的怪談嗎?a迷迷糊糊的想著,她頭下枕著什麽,額頭卻像蓋上了一簇亙古不化的冰雪,一點點將她埋葬起來。
“上半夜平安無事。但是到了下半夜,武士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一個男人在外麵笑一樣……他不禁問道:‘是誰在外麵?’”
女性柔美的嗓音微微一抬,就變成了中性的少年音,強作鎮定的語氣掩不住恐懼意味。青行燈表演的惟妙惟肖,澤田綱吉忍不住向朝利雨月靠了過去。
膝上的少女複又痛苦的擰起眉頭,男人微微歎氣,手指下移,蓋住了她的雙眼。
他並不知道,黑暗中,青行燈所訴說的故事在少女的腦海中漸漸成型了。
“破舊的牆壁早就塌了一角,武士看到有一個白色的帽子輕輕地飄過。不,那才不是飄過,那根本是——有一個戴著帽子的人走了過去,幾縷長發甚至隨風翻起,一雙手攀住了圍牆,那個人探出頭來,是一張女人的麵孔。”
“可是那個牆壁那麽高,就連武士自己也絕對不可能這麽攀上來,那究竟是什麽呢?”
極為高大的、女人慘白的臉在黑暗中浮現。
“武士拔出了刀。雪亮的刀身映著火光,那個女人一眨眼就不見了。武士沒有放鬆警惕,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有人在外麵似乎摔了一跤,哀愁哭泣起來:‘有人幫幫我嗎?好痛,我起不來,有人能扶我一下嗎?’”
那個女人變換著朝利雨月、澤田綱吉、三田睦等人的聲音引誘著她。
“武士疑心是藥物作祟,不敢出去。那個聲音漸漸低下去了,變成了瀕死的呻吟。外麵的雨下的那麽大,有人摔跤不是正常的嗎?武士不禁心生惻隱,還是決定出去看看。然而就在他推開門的一瞬間——”
“他被一雙蒼白的手抓住了!”
青行燈猛然提高音量!
少女的身體微微抽搐,她從朝利雨月的膝上滑了下去,蜷成小小的一團,悶聲劇烈咳嗽著,甚至止不住的幹嘔起來。
“小夜?!”
少年慌亂的叫聲中,妖怪無動於衷的繼續著表演。
“武士看到,站在那裏的並不是什麽尋求幫助的人,而是一個高大的女人。她穿著白裙子,戴著白帽子,雙手牢牢地捉住了他,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然後輕輕地……”
“把他吃掉了。”
什麽都嘔不出來。a捂著嘴,慢慢對上了青行燈冷漠而趣味的眼神。
這個故事,是說給她聽的。
澤田綱吉擔心的輕拍她的脊背,a朝他虛弱的笑了笑。
“那是什麽?”她問道,青行燈笑容漸漸擴大:“是八尺女喲。”
“是非常有意思的家夥,除了模仿聲音和長得高大外,沒什麽特別的能力,習性就和動物一樣,喜歡追逐獵物。有時候山中多了屍體,我們也會拋給她去解決呢。”
她就差沒指著鼻子說“我要把你扔給八尺女了”。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朝利雨月聽出了不對勁兒,肅容道:“小夜,你怎麽了?”
“在遇到這位青行燈大人之前,我遇到了八尺女。”
追逐與逃走,並沒什麽好說的。她咳了幾聲,聲音越發沙啞。
“所幸碰到了地藏菩薩,得其庇佑,沒什麽事兒。”
青行燈曖昧的拉長語調:“地藏菩薩——原來你以為自己供奉的是那個呀。”她話鋒一轉,“有沒有想起什麽有趣的故事呢?小夜,來吧,我很想聽聽呢。”
“在下來替她——”
a拉住了朝利雨月的手臂。她有些疲倦,眼睛卻很亮,臉上紅暈未褪,那縷參差不齊的發落在耳畔,將一小塊皮膚弄髒了。
“謝謝您。但是總會輪到我的。”
九十九個故事,看青行燈的態度,她根本就是衝著第一百個來的吧?所以再怎麽拖延都是沒用的。
隻是不知道她說的上半句是指什麽。倘若不是地藏菩薩,那麽到底是什麽在危險的夜色中庇佑了她呢?
少女端坐起來,她知道的怪談不多,多是青江偶爾講的睡前故事,而印象最為深刻的,當然是笑麵青江本人的。
斬殺了笑麵幽靈的故事。
……說出來不會被打吧?畢竟青行燈也算是妖怪來著。可是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其他的,a隻有把心一橫,慢吞吞的說了。
聽完後,青行燈掩起嘴角:“哼,果然呢,人類都很喜歡這種故事呀。”
“就算是幽靈,可也是小孩子呢,就這樣砍下了頭,真是殘暴啊。”
“說得好像‘吃人的八尺女’一點都不殘暴似的……”澤田綱吉忍不住吐槽,與那種妖怪比起來,還是斬殺妖物庇佑子民的城主要好吧?
“阿拉,很有精神呢,那就請您說一個一點都不殘暴的故事吧?”
青行燈似笑非笑的看著澤田綱吉。
在妖怪的注視下,少年額頭漸漸冒出了虛汗,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說了廁所裏的花子的故事。
這幾乎是家喻戶曉的怪談,他自暴自棄的想青行燈肯定要奚落自己,然而在場的人都似乎從未聽說過,青行燈還若有所思的說:“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妖怪呢,下次去見見吧?”
還好是女廁裏才會出現……澤田綱吉慶幸的想,如果青行燈要是真見過花子,那他真是要連女廁所都要繞道了……
總之、蒙混過關了。
每個人都說了故事,理子也不例外。讓人驚奇的是,那些偶人並非裝飾物,當他們五人說完故事後,竟然有偶人張口發出了聲音……
房間裏的偶人不知其數,一個挨一個的講起怪談,聲音呆板,更添詭異色彩。澤田綱吉和同伴緊緊靠在一起,借由人類體溫來驅散心中寒意。
“照這樣下去,九十九個故事很快就會到了。”朝利雨月低聲說,“切記,絕對不要說出第一百個。”
每一個故事結束,青行燈將麵前的蠟燭吹滅。她的蠟燭十分奇特,每次熄滅後都會重新亮起,橘色的火光漸漸染上了青幽幽的色澤。
是不是第一百個故事的時候,它就會完全變成青色?
不知幾輪之後,又輪到了a。
所熟知的故事幾乎說完了,她為難的擰起眉頭,好一會兒才從腦海中挖出一個,依舊是笑麵青江說的,隻是印象裏他說隱去了很多劇情,無論她怎麽撒嬌都不肯說完整。
不過依然是個精彩的故事。
思索片刻,少女張口道:“我想講一個,關於狐狸的故事。”
“咚、咚、咚。”
門被敲響了。
禮貌的敲擊後,不等允許,就有人推門而入,是一位高大的男性。他穿著單層法披式的上衣,右袖沒有穿上而是垂在腰際,頭發很長,如動物皮毛般蓬鬆茂盛,一直垂到了腿部附近。
和青行燈一樣,男子充滿了非人的魅力。a能感覺到朝利雨月身體的繃緊。尤其是當男子猩紅的眼眸四處瞧瞧,朝這裏望了過來——
“夜安,狐狸大人。”青行燈以袖遮麵,眼眸彎彎,狡猾地笑了起來,“妾身正在聽故事呢,您要一起來嗎?”
您來遲了呢。她無疑在這麽炫耀著。
作者有話要說: 鎮定屬性到底能不能降溫呢(強行二設
青行燈原型來自陰陽師,有修改。陰陽師我已經退肝了,而且也沒有青行燈(忽然絕望),所以不會有過多涉及陰陽師部分。
另外……至今為止,我已經把笑麵青江打成笑麵清光、把青行燈打成青江燈、把富江打成青江……笑著活下去.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