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黑暗裏, 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中, 隻有微小的呼吸聲，被放緩到很輕很輕，幾乎叫人難以察覺。a與毒島冴子蜷縮在桌子下麵，空間狹小，兩個女孩子不得不挨得緊緊的。

    重物拖拽的聲音就在樓道裏走來走去, 時而傳來甜甜的呼喚：

    “冴子你在哪兒呢？我把你的木刀修好了喲！”

    “七月你這個不聽話的壞小孩, 為什麽要躲呢, 我是來幫你成為好孩子的！”

    “是要玩捉迷藏嗎？那好吧, 等我抓到你們兩個, 遊戲結束, 我就可以去見哥哥啦……”

    名為玲美奈、穿著洛麗塔洋裙的少女語氣天真無邪，隻是偶有滴滴答答的液體, 從她的指尖衣擺上滴落。腥氣仿佛鑽過縫隙迅速的擴散開，a的心裏忽然湧出了從未有過的強烈厭惡感。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時間倒回到十五分鍾前。毒島冴子略一整理劍道服上的褶皺，她長發高高紮起，顯出幾分幹脆利索。她的性格也是如此, 在說出她就是怪談知情者後, 不等a開口，便朝著一期一振深深一躬。

    “聽聞一期君也是劍道高手，還望不吝賜教。”

    審神者與刀被她這記直球打了個措不及防。

    讓一個刀劍付喪神與人類切磋劍道？如果回到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自然是一件美事。但是和平許久的現代，劍道中的殺意消退，兩個完全不是一個時代、追求的也絕非一個理念的持刀者, 是否能擺在相同的場合中比試呢？

    換做其他的刀，大概會直接拒絕吧。所幸今日陪同而來的是一期一振。青年沉吟片刻，紫發少女就一直保持著一絲不苟的躬身，倔強的等著答複。她技藝如何，剛才的練習中付喪神已經窺出一二，他最終還是應諾——

    “承蒙看重，如君所願。”

    現代劍道要求嚴格，其中有一條就是服裝。為了表示尊重，一期一振當然要換上劍道服，好在劍道館今日雖然無人，但毒島冴子的師兄弟中有身量相仿之人，她借出一件幹淨的服飾，便退出更衣室。

    a就坐在門口的凳子上，姿勢規規矩矩的，雙膝並攏，雙手搭在膝蓋上。毒島冴子覺得有趣，也就在她身旁坐下。

    和審神者的小學生姿勢不同，紫發少女舉止隨意，卻同樣不失高貴典雅，a不禁有些羨慕，很想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她那樣帥氣的大姐姐。

    不過目前她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毒島前輩是怎麽知道一期一振……恩，是劍道高手呢？”

    被召喚到現世以來，一期一振出手的次數很多，但全都是為了解決怪談，又有魔法少女那個“即使被看到也會被忽視”的前提設定，a覺得毒島冴子的消息渠道有些神秘。

    毒島冴子不知她心中考慮，很坦然的說了出來：“半個月前，我館裏的小弟子曾險些被一個開冰淇淋車的男人拐賣。我和師兄去接人時，你和一期君已經離開了，因為你說過不希望大家多打擾，所以我也隻是寄給了你一些謝禮。未曾上門拜訪，實在失禮。”

    那個吃了就會融化的冰淇淋事件……a一怔，沒想到那個時候就和這位少女有了聯係。至於謝禮，後來她確實收到了不少零食禮包啊、玩具啊特產啊之類的手信，隻不過都是家裏的刀拆包的，也沒注意到署名。

    “其實也是巧合……”a含糊的說，毒島冴子微微一笑，“毒島家在本地還算小有影響，那次又牽涉到門下子弟，所以我得以和犯人見過一麵。他雖然滿口胡話，但是對一期君出手的描述很真實。因此我才大膽推測，一期君在這方麵修行有成。”

    “後來光告訴我你在打聽那件事，我就想借著見麵的機會和一期君提出切磋。本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的……還好你們沒有計較我的唐突。”

    “沒關係啦。其實是我麻煩前輩才對。”

    a忍住了險些脫口的“一期一振確實很厲害”之類的話。她心中疑慮盡去，反正隻是切磋而已。她晃了下腳尖，眼睛瞄過毫無動靜的更衣室。

    不知道穿著劍道服的一期一振是什麽樣子呢？

    “趁這個時候，前輩可以和我說一下那個‘洛麗塔’的事情嗎？”

    毒島冴子當然答應，她整理了一下語言。

    “其實那個發帖人，就是我的一位朋友。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曾經詢問過我。”

    “他也是劍道部的人，那天訓練到很晚，在家附近的垃圾堆裏看到了一個蘿莉塔裝束的少女，因為擔心她是不是遭遇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便走過去問了一下，但是少女隻是問他‘你有妹妹嗎’？”

    場景重疊了。a想起在警局時玲美奈的問話，那時候一期一振好像是這樣回答的——

    “‘我沒有妹妹。’朋友這樣回答的。因為覺得少女太怪異了，他離開了那裏，但是少女仿佛盯上了他，開始不停歇的騷擾他。甚至想要闖入他的家，他最後不堪其擾，說出了‘你不是我的妹妹’。”

    “他告訴我這件事的第二天，吊死在了門口垃圾堆旁的電線杆上。最後被警方定性為自殺。”

    審神者不由得吐出一口氣。

    “我一直不太相信這個判斷。那時候他無論是學業還是體能都屬於上升期，還和我們說要去贏得全國大賽的冠軍的，怎麽會自殺呢……”毒島冴子神情染上了些許苦澀：“隻是那時候他和我們說起這些事，我們都覺得一個小女孩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傷害到他的，勸過他報警，但都沒怎麽放在心上。”

    最怨恨的，就是那時候自己未能伸出手。

    等再回過頭，已經太遲了——

    a想起以前伊藤光提過毒島冴子也喜歡怪談。現在看來，她真的是喜歡這些獵奇嗎？還是和伊藤光、篠崎步美那樣，被過去的事件困擾著，至今仍然在這個圈子裏打轉？

    “我知道了……是這樣啊。謝謝毒島前輩。”

    已經基本確定了。那個“玲美奈”，就是……

    “另外，我後來也陸陸續續聽到了一些類似的傳聞，據說回答‘沒有’的人最後都死掉了。”

    “那如果回答‘有’呢？”

    “那麽就——”

    燈在這一刹那，熄滅了。

    當時已經臨近黃昏，更衣室外的過道並未設天窗，白熾燈一滅，登時伸手不見五指。a下意識掏出手機，把手電打開，叫了幾聲一期一振的名字。

    奇怪的是更衣室未有回答。滅燈來得蹊蹺，手機也奇怪的沒有信號。a和同樣蹙眉的毒島冴子對視一眼，走到了更衣室那裏敲了敲門。

    “一期一振、一期一振？你在裏麵嗎？我要開門咯？我進來了！”

    門很輕鬆的就轉動了。毒島冴子緊緊護在a的身側，手機上的燈光在更衣室裏轉了一圈，空無一人。

    一期一振去哪裏了？

    清楚付喪神絕不會一聲不吭就離開，a心裏不妙感越發強烈。毒島冴子拿起一把木刀，隨著a在更衣室裏轉了一圈，再次確認無人後，沉聲說道：“事情很不對勁，七月學妹，你不要離開我身邊。”

    a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其實她想變身魔法少女的，但是現在也沒有恰當的理由和毒島冴子分開。

    “那現在……”

    “先去看電源。如果隻是小故障，修好後我們再去找一期君，如果是什麽人為事件，我就護著你先離開這裏。”

    紫發少女果決的說道。

    計劃在第一步就失敗了。剛踏出更衣室，臉色慘白的洛麗塔洋裙少女就站在過道中央。明明漆黑一片，她的模樣卻清晰的顯現出來，散發著非人的怪異氣質。

    “哎呀，七月在這裏啊。”

    她聲音裏的喜悅任誰都聽得出來，毒島冴子神情一凜，半步跨出。a卻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玲美奈，一期一振呢？”

    “哥哥？”

    玲美奈歪了下頭，她鬆開右手，有什麽東西沉重的掉到地上發出悶響，a看到那是一柄沾滿血的大鐵錘。

    ——她帶著這東西，意圖簡直不言而喻。

    麵對二人戒備的神情，洛麗塔少女渾不在意，拉著那隻兔子玩偶輕飄飄的轉了個圈。

    “哥哥當然是在家裏等我回去呀。”

    她一如既往說著荒誕的話，而這一次，a再也無法容忍。如果不是與一期一振建立的魔法聯係始終平穩，軀體裏流淌的靈力幾乎要暴烈的衝了出來。

    但審神者還是忍不住駁了一句：“他是我哥哥。”

    黑暗中對峙的二人，情景分明是恐怖的，然而隨著她的這句話，又如同小孩子鬥氣般的可笑起來。毒島冴子的精神稍一鬆懈，就聽到猛烈的風聲——

    “哢嚓！”

    倉促之下，毒島冴子根本沒看請打過來的是什麽，她揮動木刀，切中了什麽柔軟的東西，但是木刀反而折斷了。

    冰冷的血順著斷茬流淌到她的手上，刺得她一個激靈。在手機燈光裏，玲美奈低垂著臉，看著自己被木刀幾乎砍斷了一半的手臂。

    “你這個——！你這個——！不是哥哥，竟然敢弄傷我的身體！”

    她歇斯底裏的尖叫著，大片淤青浮現，同時還有汙濁的氣息終於無法遮掩，混亂的逸散。察覺到這份惡的分量，審神者一把拽住還有些楞的毒島冴子，掉頭就跑。

    在沒有刀、也不能當眾變身魔法少女的情況下，她和毒島冴子兩個普通人類，和玲美奈這種怪物根本不能正麵對抗的！

    剛走出兩步，毒島冴子就醒悟過來，這次換做她握著a的手腕向前奔跑。這座劍道館她自小生活，哪條路通向哪裏閉著眼睛都會走，很快她們就逃到了出口，然而所有的門窗都被封死了。

    玲美奈是什麽時候做的？還是說，這就是她的能力？審神者再次刷新了對她棘手程度的評估。洛麗塔少女的聲音越來越近了，無奈之下，毒島冴子隻有帶著a躲進桌下。

    這其實是自我安慰。她們都很清楚。隻要玲美奈轉過這個桌角，她就會逮到兩個獵物。好在幾秒鍾後，雜音徹底的消失了。

    a稍稍鬆了口氣。她的手機在奔跑時脫手掉了，此時雙眼適應了黑暗，毒島冴子的麵容輪廓依稀，仿佛深深的皺起眉來。

    二人貼的很近，a還能感覺到她始終在摩挲著沾過血的手指，是不適應之前木刀切開了玲美奈手臂的事情嗎？a於是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五指交握，審神者的手溫暖幹燥，令毒島冴子不禁困惑起來。

    這孩子不害怕嗎？

    血液四濺、木刀切開柔軟的肌理、與堅硬的骨骼碰撞……毒島冴子一遍遍回想著。激烈的情緒在她胸中激蕩，是恐懼、是慌亂、同時也是……興奮和愉悅。

    想……再做一次。

    想再做無數次。

    切開、打斷、血與暴力……種種衝動不斷升起又被按下，直到少女伸來了手，她擁擠的大腦裏才擠出了一絲空餘給現狀。

    “不能在這麽躲著了。那個玲美奈帶著一個大鐵錘。很危險。我們也必須要有武器。”

    她冷靜的分析著，隻有她自己知道這究竟是基於現狀還是私心。審神者未有懷疑，同樣盤算著是否要趁這個機會讓魔法少女的自己登場。

    a打算在一個拐角假裝失散，隻要三秒鍾，她就能切換過來，然後用魔法召喚物靈，保護毒島冴子。之後如何對付玲美奈、再找回一期一振……那都水到渠成的事情。

    至於時候怎麽解釋魔法少女出現的時機如此恰當……反正法布隻是說不能被看到變身，至於毒島冴子懷疑……

    _(:3」∠)_這年頭誰沒個兼職呢？

    好的。計劃做出來了。a信心滿滿的選了一個轉角，她步速稍慢，一眨眼就看不到了毒島冴子的背影。乘此時機，她迅速點開魔法手機，微光籠罩，校服被白緋巫女服替換，符紙輕輕垂落，魔法的力量與靈力並存，在身體裏奇妙的融匯起來——

    審神者按住了牆壁。

    年逾百年的古老建築，經曆了毒島家數代人的經營，風風雨雨，不曾衰減，就算不符合付喪神的定義，“靈”已誕生，那麽就當響應呼喚——

    整棟劍道館輕微的震動了一下。拉著鐵錘四處搜尋的玲美奈忽而一頓，跺了跺腳。

    “悠真。哥哥被發現了。”

    她對著玩偶說道，不高興的揉捏了幾下，髒兮兮的玩偶肚子上立刻滲出汙血。她把有些脫線的眼睛三兩下扯掉塞進玩偶肚子上的縫合線裏，鐵錘被她用力一拽，發出刺耳的聲音。

    “真討厭。那也隻有當這著哥哥的麵，教育那個壞孩子了！”

    “砸扁她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簡化了很多砸扁你的劇情，實在是太多發生在家裏。然而家裏有好多刀，所以_(:3」∠)_

    迫不及待想到下篇裏搞事了【。

    最後，雖然有點遲，但是祝高考的小天使們順順利利！給你們加個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