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審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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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幾天, 審神者忙得團團轉。接收物資、分派任務、確認刀的狀況、閱讀之前的前線戰況、書寫作戰計劃……她沒有經驗, 很多想法幼稚得過頭,好在足夠有自知之明,還知道請教出身戰場的幾位付喪神。

    架子終於搭起來了,審神者與刀之間也稍微融洽了些許。在審神者入職的第七天,出陣通知終於下發了。

    彼時刀正在庭院中對練, 隻是一共就四把刀, 再怎麽輪換對手都不是非常痛快。小姑娘念著通知, 陪護在她身邊的藥研藤四郎已經瀏覽到了最後一行。

    ……審神者亦要出陣。

    這個結果, 早在第一日審神者就已經告知給所有的刀。但藥研藤四郎一直以為政府會改變主意。審神者的能力體現在喚醒器物上, 可這並不意味著, 他們就可以參與一場戰爭了。

    尤其他的主人還是個小孩子。

    即使看不到真容,審神者日常的舉止言行也足夠讓刀們推斷出太多情報了。不知不覺, 對主人的尊敬有一部分轉化為對稚童的憐愛。

    “真的不需要小狐抱著你走嗎?”

    鬱鬱蔥蔥的樹林之中,高大的太刀不知第幾次問道。審神者顫巍巍的跳上一個有她小腿那麽高的樹根,聞言搖了搖頭:“這點路我可以的,而且有藥研君看著, 我不會摔跤的啦。”

    挨在她身側的短刀頷首:“請放心, 我會照顧好大將的。……隊長在看您呢,小狐丸閣下。”

    小狐丸回過頭去,果然, 作為隊長的歌仙兼定朝他招手。打刀穿的最繁複,走起來卻如履平地,仿佛在庭院中散步一樣悠然, 不過此刻這份氣定神閑都化作隱隱的欣悅。

    “前方發現零散部隊四人,對方尚未發現我們。正是好時機。”

    他的目光掃過隊友們。無論是哪一個,都有些躍躍欲試。刀就是如此,可以養尊處優的被細心收藏,也應當出生入死的浴血戰鬥——

    這才是為刀的風雅。

    他微笑著下達指令:

    “諸君,細節不再多說。無他,殺敵即可。至於主人……”

    “不用擔心,你教過我的,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她急忙接口道。早在知道這事的時候,她就準確地明了了自己的定位:拖後腿的。她暫時無力改變,那就盡量別太累贅,在本丸時,她就認真學習了如何假裝自己不存在的技巧。

    不過真到了戰鬥的時候,誰也沒法確定敵方到底會不會忽視她這個大短板。與其寄托敵人的智障,不如自己這邊多準備一些,藥研藤四郎沒有隨隊突襲,而是留在審神者的身旁。

    審神者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拒絕——她真的太廢柴了。

    “不知道其他審神者是什麽樣……”她小聲地說道,看著她的刀與黑色的人形撞擊在一起。刃口相擊的聲音刺耳無比,她的心跳也一聲比一聲快。

    一蓬液體飛濺而出,即使那是屬於敵人的,審神者依然戰栗起來。出陣比她想象的還要殘酷,不是小孩子的打鬧,而是拚上性命——

    她想轉身逃走,要不然捂住眼睛,但她清楚這是不可以的。總要適應,總要習慣,總有一天,她不應該隻是一個累贅。

    審神者的雙眼依舊被符紙遮擋,嘴角抿緊,看不出什麽表情。藥研藤四郎心裏憂慮,不過現在不是溫情脈脈的時刻,他戒備著可能的襲擊。

    好在,直到同田貫正國殺死了最後一個敵人為止,都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狀況。亂入時空的曆史修正主義者化作一縷黑煙,被排斥出去,不再留下任何痕跡。

    “我們死去的話,也會是如此吧。”

    歌仙兼定輕聲說道。隨即,他撇開這突如其來的複雜,繼續前行。

    審神者有一個時之政府下發的聯絡器,之前安排他們入職的葉小姐這一次成為了本次戰場的總指揮,分派所有審神者隊伍的警備範圍,在確認歌仙兼定已經清理了這片區域後,她客氣的給予了休憩時間。

    這時候,審神者終於派上用場了。她挨個詢問傷勢,藥研藤四郎和小狐丸無傷,歌仙兼定隻有衣服上的破損,唯有衝得太前的同田貫正國臂膀有一條血淋淋的傷口,他將那側外衣褪下,正在找藥研討要繃帶。

    “我來給您手入吧。這樣好得快些。”審神者軟綿綿的說道,“傷在手上,會影響您持刀吧?”

    之前確實有點小影響,對於作戰,同田貫正國向來一絲不苟。他將本體遞去,一邊提醒道:“小心別把手劃破了。”

    審神者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和別的或華美、或別致的刀不同,這把量產戰刀樸素無奇,最大的特點僅僅是鋒利與堅硬。不過對審神者而言,這已經非常好看了。

    她欣賞般將手輕柔的搭在刀麵上,感受著冰冷堅硬的質地。同田貫正國一開始還不覺得什麽,隻是隨著靈力湧入,她的手細膩的拂過每一處,暖洋洋的感覺將他包住。

    打刀有些坐立難安:“隻是個小傷口而已!”

    “我第一次手入嘛,所以就想仔細一點……”審神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恩,反正靈力不會對你有負麵影響,全身檢查一下不好嗎?”

    “……還是不要浪費靈力的好。”

    他說得也有道理。見那代表他臂傷的那一絲劃痕消失,小姑娘乖乖奉還,又捧起一條沾了熱水的毛巾,擦拭他的手臂。血汙擦掉後,傷口果然痊愈了,結實的肌理起伏賁張,手感柔韌,掌心貼上時還能感覺到血管的跳動。

    審神者好奇的用指頭戳了一下。同田貫正國的手臂繃得更緊,不自在的用另一隻手拂開這個熊孩子:“隻要勤於鍛煉的話,你也會有的。”

    歌仙兼定輕笑起來:“這可不對,主人是女孩子,可不能鍛煉成這樣。”

    他竟然還隨身帶了針線,正將衣擺上的細小破口補起。為了不礙事,此刻他將廣袖一直卷到上臂,黑色手甲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見審神者看過來,他大大方方的伸了過去。

    “要捏捏看嗎?”

    審神者不好意思的摸摸臉頰:“……要的。”

    果然是小孩子。雖然害羞,但是對於感興趣的事情就是沒辦法放棄。歌仙兼定縱容的看她從手心一路捏到肩頭,小姑娘手勁不大,權當做是放鬆了。

    “真的好硬誒,是不是因為你們是刀啊?”到最後她幾乎靠到打刀的懷裏,捏捏他又捏捏自己,有些糾結。

    “我好軟哦,是不是等我也像你們這樣,就能……”

    她何止是軟,光滑的小臂如脂一樣細膩,輕輕一捏可以感覺到包裹其下的骨頭,也仿佛是綿軟的。一想到自己之前連被子都抱不動的慘狀……悲傷大概有小狐丸那麽大。

    小狐丸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某種單位,見她苦惱的捏著自己胳膊上的軟肉,可憐可愛的叫人心頭發顫。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含笑道:“我們是刀,不硬的話可不行,倒是主人,這樣就很好。”

    她鼓起臉頰——沒能把小狐丸的手擠掉,反而發出噗的一聲氣音。歌仙兼定隻覺得懷裏小小軟軟的審神者一僵,從臉頰一直紅到脖子,她舉起袖子遮住臉:

    “沒有沒有剛才什麽都沒有!”

    好好好你說了算。在場的刀皆是忍住笑,免得她真的被逗急了,哇的一聲哭出來那可就難收場了。

    不過那又會是什麽樣的場景呢?

    休整過後,他們再次開始搜尋敵方部隊,隻是這次再也沒有收獲了。對此,葉解釋說這次是時之政府有心算無心,先前一次突襲就使得曆史修正主義者的隊伍大幅度減員,才會使得這次戰場上的局麵推進順利。

    “那麽是不是很快我們就可以回本丸了?”審神者問道,然而回答她的是歌仙兼定。

    “至今為止我們消滅的隻是先頭部隊,本陣恐怕還沒有突破。你到現在都是在指引我們在周邊打轉,看來是那邊有人盯住了?”

    後半句問的是葉。

    敵人的目的是修改曆史,為了達成這點,他們必然要選擇一個曆史事件下手。時之政府的隊伍們雖然經驗尚淺,不過有這個大前提在,曆史修正主義者們也就勢必出於被動的下風。

    葉模糊的笑了一聲:“真不愧是歌仙兼定大人。您說的沒錯。”

    她沒說被安排過去的那隊是什麽樣的配置,歌仙兼定也不想問。唯有同田貫正國變得無精打采起來,嘟噥了幾聲。

    審神者沒有聽清,不過她瞅見同田貫正國摸鼻子時手背上的手甲破了一絲,露出了細細的痂口。

    果然手入時還是應該更仔細一些的!她蹭到同田貫正國的身邊,悄悄伸手去拽他的圍巾。

    “……?”

    同田貫正國低頭看她。小姑娘指了指他的手背,他登時有些無奈起來:“這點擦傷舔兩下就好了。”

    他的本意是想讓她別這麽操心。但是小姑娘懵了一下,理解到了另一個方麵。舔……舔舔就能好?

    她捧起那隻手。

    “……咳!”

    黑發的打刀忽然發出驚天動地的咳聲,正在傾聽葉敘述戰況的幾把刀都回過頭來。同田貫正國下意識把手背到背後,審神者無辜而又茫然被他揪住後領,原想扔給同僚,又覺得不妥,還是拽到一旁。

    “我說的舔兩下不是……”

    不是讓你真的舔兩下啊!

    明明隻有一兩秒的停留很,細嫩滾燙的觸感卻仿佛烙下般久久揮散不去。同田貫正國頭痛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好。響應這位主人的召喚時,他隻想著既然是“渴求實戰”,那他就一定能有用武之地的——

    如今他也確實被使用了。但是主人是個超級亂來的小孩子啊!

    簡直沒轍_(:3」∠)_

    “啊該怎麽說……”他把頭發抓得亂翹,最後勉強道:“總之我不是那個意思。”

    眼角瞥見同僚已經注意過來,他把小姑娘攆回短刀身邊,恩,專業的事情,還是讓專業的來吧……他隻要殺敵就好。

    之後他們又在這個時代逗留了幾日,不知道是誰殲滅了這次的敵方主力,總而言之,當他們回到本丸時,刀與審神者都至少是完好無損的。

    本丸依然是離開前的樣子,安靜到令人恐懼,但總比那個充滿了血腥味的戰場要好。審神者的身體深處驟然湧出疲憊。她強撐著給刀手入,寫了半頁報告,實在熬不住了,起身去浴池裏泡了一會,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不過也微妙的睡不著了。身體很累,精神卻異常亢奮。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而在另一邊,藥研藤四郎被小狐丸叫住。

    “這幾天主人一直睡得很不好。”他說道,出陣在外,大家也沒什麽計較的,多數時都在一處歇息,審神者自然也不例外。她年紀太小,也沒什麽顧慮,隨便誰的懷抱都能睡著,隻是時常醒來,問她,都是元氣滿滿的“我很好”。

    怎麽會很好呢?生長在和平年代的人,真的可以在初次上戰場時就毫無障礙的適應那些血肉、廝殺等等場景?

    也許有人可以,但他們的主人,顯然並非是這樣成熟而強大的人。之所以“很好”,隻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罷了。

    “說她是個小孩子,逞強起來卻很大人呢。”藥研藤四郎半是歎息。“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會注意大將的狀態的。”

    這一注意,就察覺到小姑娘的異狀。她向來早睡早起,今日卻意外的亮燈到很晚,藥研藤四郎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正伏案練字。

    “藥研君?你還沒睡嗎?”

    小姑娘有些意外,藥研藤四郎微笑起來:“有些睡不著,過來看看你。哦,寫了很多嗎。”

    他拿起那一摞紙,上麵是滿滿的刀的名字——正是之前藥研藤四郎抽空教過她的。她手邊還擱著藥研藤四郎寫的示範,字跡端勁,越發襯出她寫的有多醜。

    嚶還以為來這裏就不用好好學習了_(:3」∠)_結果學渣到哪裏都……

    不過她對毛筆實在沒轍,寫起來緊張的不得了,長時間用力,等該放鬆下來時已經做不到了。

    她覺得丟人,悄悄在袖子下麵揉手,一邊慶幸有符紙擋著,不用齜牙咧嘴。殊不知藥研藤四郎已經對她的逞強有所了解,又怎麽可能不注意到這點?

    他將之前她抄的“作業”放下,用一枚橫尺壓住:“大將,把手給我。”

    誒?審神者可憐巴巴的看了眼自己寫的一堆歪歪倒倒的“藤四郎”,默默伸出手。

    “不要打手心好不好?”

    她到底在擔心什麽啊?藥研藤四郎啞然失笑,隻不過又不免思慮到她這麽說的原因。是因為他看起來太嚴厲了?還是審神者以往的環境如此?他腦海中匆匆掠過諸如此類的揣測,聲音放柔了些許。

    “不會打你手心的。手背也不會。寫了這麽久的字手不難受嗎?來,手給我。”

    他說不會,小姑娘就不懷疑,把右手伸出來,細長的手指蜷在掌心,手腕轉動時仿佛可以聽到吱吱呀呀的生澀聲音。

    還沒來及卸下來的急救包這時候派上了用場,藥研藤四郎在手裏沾了些藥膏,先是揉了揉她的手腕,接著一根一根掰直了她的手指,軟膏滑膩,她又有些畏縮,藥研藤四郎一不注意,就被她滑了出去。

    兩人都是一怔。一秒後,審神者果斷反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藥研君也辛苦了!我給你揉揉手!”

    少年的手同樣纖細修長,摸起來是男性特有的骨節分明。而小姑娘的手就要小一些,軟膏被體溫催化,觸感更加柔軟細膩。

    審神者笨拙的學著藥研藤四郎之前的動作,捏著他的手腕放鬆,又將手指捋直……簡直像拔蘿卜似的。

    藥研藤四郎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笑。他清透的淡紫色眼眸彎起,讓小姑娘想到清晨牆角綻開的小花,隻不過下一秒,她已經看不到了。

    少年彎下腰,朝審神者的雙手,輕輕吹了一口氣。

    “謝謝大將。恩,吹一吹的話,就不痛了吧?”

    ……拜托你忘掉那件事好不好qwq

    她鬱悶的垂下頭,還沒緩過來,又聽到少年仿佛有些苦惱的詢問道:

    “說起來,今天晚上,我可以和大將睡嗎?”

    這回真的緩不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巨卡……前傳倒是順利的令人……想要就這麽寫下去……而且越寫越長……瑟瑟發抖

    給考試的、撈刀的、卡刀的、留評的小可愛們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