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籠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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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在搖晃。室內, 二人的影子如藤蔓般在牆壁上蔓延糾纏, 一縷暗香從爐中嫋嫋升起,散發著甜膩過頭的味道。
少女忽然輕輕打了個噴嚏,破開了四周的寂靜。
“太甜了……我去開窗戶透透氣。”
她將手裏的東西塞回打刀手中,又把和服後擺纏在手裏,總算可以邁開點步子了。白生生的小腿若隱若現, 左腳的足袋之前被人抽走, 讓人有種脫掉另一隻形成對稱的衝動。
該怎麽提出呢?龜甲貞宗思考起來, 都怪那些“前輩”, 很顯然他們給主人灌輸了太多不好的信息, 以至於他每次發出類似的提議時, 主人都會壓根不聽完就說“不要”。
雖然……她難得粗暴的口吻也很讓他興奮,可是放置的樂趣在於長久冷落後的溫存, 太久置之不理,就會落灰了。
木窗被推開發出了嘶啞的吱呀一聲。夜風颯颯,將發熱的頭腦冷卻下來。a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這裏位於二樓, 不過並非對著那條繁華熱鬧的街町, 低矮破舊的木屋沉寂在夜色中,更遠的地方是巍峨的山影。
a忽然想起百物語的夜晚裏,她們逃進的那座山。
不知道山上是否住著那位愛聽故事的青行燈呢?
含糊地□□從屏風後傳來, 仿佛察覺到凶手並未離去,隻漏了一絲便咽了回去,可惜還是被屋裏的另外兩個人聽到。這麽快就醒了?審神者驟然轉身, 吩咐道:“龜甲,我有事要問他。”
“啊,既然是主人的命令。”他微笑著,“不過未免他不雅的形象影響主人的心情,可以讓我押著他在屏風後麵回答嗎?”
不雅的形象?a沒想出個所以然,不過她也並不是很想和男人麵對麵:“那就麻煩你了。”
青年起身走進屏風後,被口塞堵住嘴的男人額頭青筋都暴起,眼神陰鷙無比。等龜甲貞宗以刀尖對準他的喉口時,他慌亂起來,再也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的仇視。
他拚命掙動身體,以眼神祈求活命。
龜甲貞宗當然不會殺他,隻是麵對這種用命掙富貴的浪人,顯然還是得用性命相脅才好辦事。他的手平穩無比,男人可以清楚感覺到那尖銳的、幾乎隨時可以紮破皮膚的鋒芒。
“我的主人有事想要問你。你可以選擇撒謊、隱瞞,這沒什麽,但之後怎麽處理你,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青年輕聲絮語,內容實在令刀口舔血的浪人提不起勁,可他臉上神情柔軟,仿佛隻是問候,強烈的反差讓浪人心頭蒙上了可怖的陰影。
他瘋狂想著自己到底從哪惹來的這夥人,是江戶的富商?還是鐮倉的貴族?他們又想從他嘴裏掏出什麽?秘寶、人命、還是……
浪人被扯出壁櫥,屏風阻斷了對麵的情形,但是那一側的燭光依然清晰地映出少女纖細的身形。她側坐於地,手指梳理著長發,濃淡合宜的剪影投映過來,浪人心裏的恐懼減輕了些許。
並非被少女的身姿所惑。隻是易地而處,浪人隻會讓光線調轉過來,隱藏在暗處看不見的主謀才令人恐懼,而被審者每個舉動都被收入眼中,才會加大心理壓力。
看來這兩個人隻是菜鳥而已……呿,虧他還以為是什麽……
因此,在察覺到一線冰涼在腦後劃過,浪人非但沒有恐懼,反而憤怒起來。塞在嘴裏的口球已經已經掉在地上,他的視線下意識跟著移動,隻見皮革的綁帶斷口平滑,顯然是被利器割破。
這個混蛋!竟然拿刀在他腦袋後麵比劃?!
當對麵少女開口時,他馬上粗暴的打斷了那個聲音:“不管你們想知道什麽,我勸你們……咳!”
電光火石之間,他的下顎被用力抬起,痛呼沒有絲毫漏出,僅僅隻有普普通通的一聲咳嗽而已。浪人隻覺得渾身都如弓般繃緊,不知道那個人用了什麽手法,他被拋卷在劇痛的浪潮之上,轉瞬間就涕泗橫流,那個青年依然平和的笑著。
“主人在問你話呢。”
“怎麽了?”看不到那邊情形,審神者不由的擔憂起來,龜甲貞宗是付喪神沒錯,可是那個人看起來超凶……
她思考著別的方式,殺了這個男人她做不到,那麽也就是說她隻有今夜可以平安的呆在這裏,到了明日就必須離開了。而離開這裏……再去搜集理子的事情就有點困難了。
固然還有那位老爺的線索,可是聽稱呼他的身份就很不一般,a實在不想再陌生的地界惹上新的麻煩。
“我隻是想向你打聽一下那位投水死去的理子的事情。”她不抱希望的說道,“再不濟,那位老爺的情報也可以。”
屏風對麵一下陷入死寂。好一會兒,浪人不可置信的問道:“就這些?”
“呣……如果你知道朝利雨月的行蹤的話就更好了。”其實她還要找大典太和巴形,不過刀與她之間自有聯係,總比其他目標要好找許多。
“朝利雨月是誰我不知道。理子和那位老爺,我可以全部告訴你。”
“真的?”少女歡喜的笑了起來,“謝謝你。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這話她說了可不算。浪人默默望了眼身旁的看押者。之前還譏笑他們蠢,可現在看來,這個家夥,這個家夥早就明白他不會配合,所以特意製造了不會讓他的主人看到他施以辣手的場景。可惡,那小姑娘一看就心軟又好騙,要是……
月光凝聚般的灰眸含笑望來,浪人打了個寒噤。他實在不想再經曆剛才的折磨,馬上竹筒倒豆子的說了出來。
“那老爺姓野宮,理子以前和他很要好,中間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聽了一些他們的軼事罷了。”
“大概一周前,野宮老爺帶著理子出遊,結果是相約投湖自盡。當時打撈了很久,半天後有人在下遊發現了被衝到岸邊的野宮老爺,至於理子自然是死了。”
說到這裏,他竟唏噓起來:“嘿,真是可憐,約好了一起去走那橋的,生來赤條條孤零零,死後也還是如此。可憐我攢了那麽久的錢……”
誰讓他說這個了?龜甲貞宗瞥了他一眼,嚇得他連忙噤聲。
龜甲貞宗問道:“野宮今天過來是個什麽情況?”
“憑吊老情人嘛。說不準帶走點遺物什麽的。”想起花魁那積攢數年的財富,浪人也不免有些心動,“對了,我好像聽這裏的姑娘說野宮老爺打算在理子的房間裏住一夜,不是說亡靈都會回生前居所看看嘛……然後明天要去他們自殺的湖那裏祭拜。”
“那湖在哪兒?”
總算聽到一個有用的消息,屏風另一側的少女有些急切,隻是未等浪人回憶起,一聲叫人酸倒牙的木頭移動聲,少女驟然起身,失手打翻了茶——
“主人。”
另一個完全沒聽過的聲線響起,浪人發現青年臉色頓時變差。他當即向外走去,浪人怎肯錯過這機會,蠕動著捆得像毛毛蟲的身體,朝屏風外探頭一看——
那朝著山一側的窗戶竟攀著一個男人,他白衣水袴,氣質凜然遺世,爬窗這事換做浪人做,非得被人打破頭不可,可換做他,堂堂正正的就好像正門拜訪似的……
這不公平!
尤其浪人還看到他花了錢買下今夜的少女快步走過去,那孤零零的足袋終於被踩掉下來了,雙足沾過地上的茶水,在榻榻米上留下一對對小巧的腳印。
“主人小心著涼。”
隨便找了個借口,龜甲貞宗輕而易舉的將她攬腰抱起,讓她踩在自己的腳背上。這舉動本有些僭越,可是a根本沒往這方麵想——她今天身體本就有些不適,被他這麽一勒,一下岔了氣,捂著嘴不住咳起來。
禍不單行。看到審神者咳得眼淚都出來了,薙刀彎腰便跨了進來,高挑的身高使得他舉止優雅,毫無翻窗的滑稽,但也給低矮的窗戶上沿帶來了威脅。
“啪!”
這一下可磕得有夠重的,巴形悶哼一聲,眉頭微鎖。龜甲貞宗嘴角一挑,礙於主人,戲謔都化作表麵的關懷:“水盆在那邊,熱水也有。”
對主人可就不是這姿態了,順著她的脊背,試圖給她喂水:“來主人,小心別嗆著。”
“我自己來。”這時候被喂才會嗆到啦。a奪過茶杯一口灌下,喉嚨裏的癢意總算壓了下去。她剛放下杯子,一條溫熱的毛巾遞了過來——是巴形。
他額頭上一片通紅,隱隱有些浮腫。審神者隨便拿袖子擦了擦臉,反而拿那條毛巾輕輕擦掉沾在傷口上的木屑。
“撞的好嚴重,下次要注意啦。”審神者對著傷處吹了吹,“誒,沒想到大個子還會有這樣的困擾,不知道後藤看到會不會覺得長不大也好……”
巴形隻是專注的收集她每一個神情變化:“主人覺得我太高了嗎?”
“巴形的話,是高是矮對我來說都差不多?不過我喜歡高!”好久沒和人討論身高問題了(自從後藤回去後),她有點興衝衝的,“長得高真好,又有力氣,感覺整個人都帥氣起來——我想有一米六啦。”
一米六是多高?巴形在心裏估量了一下,對他來說,一米六還是一米五還真沒什麽區別。感覺就算那樣主人也還是十分嬌小。
他用肯定的口吻說道:“主人會長高的。會變得很帥氣的。”
哇!他是第一個和她說的人!大家都說別想啦別想啦小矮子也很可愛啊,可是她想要有毒島學姐那樣的氣勢啦!
她孩子氣地笑了起來:“真的嘛,嘿嘿,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邊二人氣氛融洽,在浪人眼中,側著頭靜靜注視著少女的龜甲貞宗有點可憐。這姑娘是什麽大家族的女兒嗎?竟有這樣兩個人做仆人,又是為何流落至此地,還在為理子那樣的人奔波?
算了,那關他屁事。見他們沒人注意這裏,浪人蠕動著往門那裏爬去,要不要大喊一聲?可是那兩個仆人都佩刀,白發的後來者甚至提著一振薙刀,真見鬼,現在不是隻有柔弱的女人在用嗎……
“想去哪兒?”
白色的皮鞋停在他的臉旁,逆光下,那張有些陰柔的麵孔泛著一貫的微笑,浪人結結巴巴道:“該說的、我可都說完了啊!”
“可是主人還需要在這裏休息一夜。”
他輕柔的說道,在再次被擊昏前,浪人忽然想到,後來的男人叫小夜“阿魯及”,而這個粉頭發的,卻是……
這家夥到底什麽情況啊?
浪人重又被塞回到壁櫥裏。五花大綁,堵住嘴巴,免得醒來後發出什麽聲音——而等到明天他們離開,他才會被收拾房間的人發現,那時候已經無所謂了。
做完這一切,龜甲貞宗發現審神者在看他,他眸光微動,柔聲問她:“怎麽了主人?”
“沒什麽,就是覺得龜甲還是很可靠呀。”
恩恩,誇誇他。
打刀神情越發柔和:“那主人今夜,要我當近侍嗎?”
這一刻,一直安安靜靜的薙刀,終於將審視的目光投來——
他好像明白,“主人有很多振刀”的含義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歡迎收看本丸扯後腿日常。
官方給出的龜甲肯定沒這麽白切黑啦,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把他的台詞各種歪裏想……ooc是我的(頂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