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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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在縣城裏接到程林, 高興得一路上咧嘴笑,說著這兩個星期發生的事兒,兩個星期, 十四天, 其實也沒過多久,隻是車子開進縣城的時候,程林看著道路兩邊熟悉的景色,就是覺得有點恍如隔年,自己像是變成了個外鄉人。
回到店裏聽著小王跟表妹匯報了工作,看了看收支賬目,覺得倆人做得挺不錯, 小王還尋思著自己推出新的菜品,有點興奮地去廚房準備, 想讓程林品嚐鑒定鑒定。楊姐聽說程林回來, 挺著大肚子過來,笑著說道:“氣色不錯嘛,挺順利?”
程林趕緊扶楊姐坐下, 說著:“挺好,楊姐還有幾周生?晚上喊上楊哥一起吃飯吧!”
楊姐道:“你楊哥去外地出差了, 過幾天回來,你先忙活忙活店裏的事兒,晚上大家夥給你接風洗塵。”
程林這裏的朋友圈子跟京城裏的朋友圈子不一樣,大家都是靠手藝勞務討生活的小老百姓,談笑之間沒那麽多講究, 不像大宇或者陳瑉那樣有時候會咬文嚼字似的耍耍強調,這裏的朋友們都是直來直去的,就像這會,店裏小姑娘直接問著:“老板,我聽他們說你以後可能回京城裏去了,不回來了,真的假的?那邊工資高嗎?您在那邊開店的話,要不我也過去打工吧。”
程林想著自己真回去了,搞不好得先圍著圍裙伺候任安呢,笑道:“還沒打算太多,估計我回去也是給人打工,如果有好的機會,我跟大家聯係。”
小王不樂意了,插話道:“林子啊,別挖牆角啊!”
小姑娘笑道:“王哥,我們老板本來就是程哥呢,怎麽算是挖牆角了!”
沒到用餐高峰,大家夥坐在店裏聊天,說起來都是從開店就在這裏工作的員工,東家長西家短都相互了解,遇著家裏有難事的時候也都相互幫扶著,慢慢相處也算是家人了,程林想著過段時間就要和這些朋友們告別,心裏還是有些失落,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更想念任安,人這輩子取取舍舍,沒有萬全的時候。
談笑的時候,王威有些意外地出現在了店裏,程林迎上去,說著:“我哥讓你一通電話嚇壞了,以為我又跑路了,一天沒給我好臉色。”
王威拉開靠門口的那座椅子,坐下笑了笑,說著:“我這不愛崗敬業嘛,任哥托給我的任務,必須完成。”
程林給他倒了茶水,也坐下,這才發現王威臉色不怎麽好看,病懨懨的,黑眼圈很重,臉色暗黃,程林問著:“生病了?”
王威摸摸自己額頭,說著:“有點低燒。”說完抬眼看看程林,問著:“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程林想了想,輕歎口氣,說著:“應該快了吧,店裏的事情現在也交接給小王他們打理了,個把月的事兒了。”
王威點頭,道:“好歹是自己一手創業幹起來的,不心疼?”
程林給自己也倒了杯綠茶,說著:“一點兒不心疼是假的,不過我想跟哥好好過日子,不可能讓哥來遷就我吧,再說,回到那邊,機會更多不是嗎?在京城客流量那麽大,能把飯店開倒閉,也是本事。你呢,工程什麽時候結束?下一步去哪兒城市?”
王威看著程林笑了笑,疲倦暗黃的臉上扯出有點虛無的笑容,看得程林心裏一沉,王威這個樣子,跟記憶裏那個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紈絝子弟,完全沒了一絲一毫的重合,王威把玩著手裏的茶杯,說著:“其實前幾天我也回去了一趟,家裏出了點事情。”
程林還沒問什麽,王威突然眼圈發紅,自己傾訴似的說道:“我爸前段時間不是從外麵認回來一個私生子嘛,年紀比我大,我得喊上一聲大哥,他空降到公司裏,能力也強,口碑也好,就算是老爸婚前的私生子,大家也都挺認可大哥能力的。他容不下我,把我從公司裏踢出來,我這才氣不過跑老舅這裏上班。前幾天大哥突然停了我的卡,把錢都給我凍結了,一個月給我一千塊錢生活費,這跟羞辱我差不多,我實在氣不過,就跑回去跟他理論。”
王威說著,手指緊緊握著茶杯,握得手指骨節發白,有點哽咽道:“結果,結果你猜怎麽著?我那大哥跟他媽一塊,說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兒子,是我媽跟司機偷偷生的,還把當年那個司機揪出來,我媽……我媽一直哭,竟然認了,我他媽算什麽東西?程林,你說我成什麽東西了?我爸跟我媽當天就把離婚辦了,我跟我媽被趕出來了,我媽一直哭,說對不起我,哭著哭著就去銀行數了數錢,轉給我一點,跟那個司機走了。”
王威肩膀聳動,抹著眼睛問著:“你說,我算什麽東西?”
程林沒想到王威家裏出了這麽大亂子,一時間瞠目結舌,也沒來得及說出什麽安慰的話,就聽見王威繼續說著:“我沒地方去,覺得世界都亂套了,沒心思活下去似的,你也知道我對陳瑉那點心思,我就想著去找陳瑉,他哪怕跟我說句寬心的話,我也能撐下去,結果你猜怎麽著?他呀,他還是不把我當人看,什麽也沒問,見著麵就說些涼颼颼的話,其實我都明白,他眼裏不可能裝下我了,我都明白,就是覺得有點不死心,你說天大地大的,怎麽就碰不著個真心對我的,我承認,以前是我混蛋,我該死,我活該,可一輩子不是挺長的嘛,我改,可越改越慘,你瞧瞧,我成什麽德性了,爹不是爹,媽不是媽,家也沒了,程林,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程林沉默聽著,別人可能不懂,他卻體會得很深,那些年自己一個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城裏的人那麽多,樓房那麽高,可是沒有一個屬於他的家,更沒有等他回家的人,一輩子那麽長,他有時候也會迷茫無助地想著,熬到什麽時候才是盡頭,這麽活著有什麽意義。程林從未擁有過,所以倒也沒什麽實質性的期待,可王威卻是真實擁有過的,恐怕那種失落和痛苦來得更凶猛吧。
程林想好好組織語言安慰王威,看著王威空洞洞的眼神,心口窩壓得慌,說著:“你……”
王威搖搖頭,說著:“我這是來跟你辭行的。林子,哥以前混賬,對不住你,你別記恨哥。說起來我還挺羨慕你的,哎,不說了,你好好過,我今天晚上的火車,就走了。”
程林一愣,有點擔心王威的狀態,問著:“你準備去哪兒?”
王威說著:“不在這兒待了,也不回去了,我去西藏青海那裏轉轉,死在路上就死了,不回來了。”
程林嚇一跳,抓住王威袖子問道:“你說什麽胡話呢!”
王威虛弱地笑笑,拍拍程林手背,道:“嚇唬你呢,有朋友在那邊開客棧,我去走走,散心去,放心,禍害活千年。”
王威說著起身,程林一臉驚魂未定地跟在王威身後,王威說著:“你也別瞎跑,任安踏實,你倆好好過。”
王威說完朝酒店走了,程林老是不放心,總覺得王威話說得特別不吉利,有種有去無回的感覺,西藏青海都是高海拔,天高路遠的,這真一衝動出了什麽岔子,就不好了。王威以前是混蛋,可現在好歹算是半個朋友了,程林著急,幹脆直接給陳瑉電話。
打了三遍陳瑉才接,程林火急火燎地把事兒跟陳瑉說了,陳瑉沉默了一會,說道:“甭管他,演苦情戲呢,知道你心軟,他故意的,甭管。”
程林心裏有點涼,說著:“陳瑉哥,我看真不像,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我看他狀態不好,家裏出了那麽大的事兒,是個人就抗不過去,你別刺激他了,你緩緩他,我怕出事。”
陳瑉說著:“行吧,我打個電話。”
拉著行李走到酒店大廳的時候,王威接到了陳瑉電話,王威紅著眼睛接起來,陳瑉問著:“你別想不開去西藏跳湖了啊,髒了人家地界兒。”
王威哽咽道:“不會,也後也不會在你眼前晃蕩,髒了你的地界兒。”
陳瑉和緩點語氣,說著:“我說你什麽時候了還強,消停點別衝動,聽見沒。”
王威說著:“你也不是我什麽人,管得著嘛,放心吧,死活不用你擔責任,我走得幹幹淨淨,不礙你的眼,也不礙他們的眼,就當我消失了唄,反正我就是不招人待見,活成什麽樣也沒人在乎,你們都不在乎我,我還在乎什麽,陳瑉,你也活該,我就是挺記恨你的,不過想想你跟大宇這輩子也不可能,我也挺平衡。”
陳瑉氣道:“你又找打是不是?”
王威苦笑道:“以後不會犯賤老想招你拳頭了。”說完掛斷了電話。
程林守在酒店門口,看見王威出來,問著:“你真走?”
王威點頭,招呼來一輛出租車,說著:“走了。”說完上了車,程林跟在後麵跑了兩步,王威搖下窗戶喊道:“我回頭跟你聯係。”
王威就這麽走了,程林看著車屁股心裏沉甸甸的,給任安打電話把這事兒說了,任安寬慰道:“讓他散散心吧,王威也是成年人了,平時心眼也活泛,應該有分寸。”
程林就是覺得心裏不太舒服,說著:“哥,陳瑉哥是不是有點過分。”
任安道:“陳瑉心思不在王威身上,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孽緣吧。”
打那天後,王威還真是斷了跟陳瑉的聯係,也斷了跟以前家人的聯係,倒是時常跟程林互動互動,王威說認識的人裏麵就程林實誠又心軟,怕不冒個泡,程林真以為他出事了,晚上睡不著。王威一路從四川入藏,又去了青海,後來又轉回了西藏,住在了一處寺廟裏,學藏語,抄經,學畫唐卡,一直在那裏住下了。
王威偶爾給程林發點風景照,拍得都特別棒,程林看著特別心動,跟王威說著也想去,王威說著想來就來,他招待,還可以送給程林他畫的唐卡。離開的王威倒是跟程林成了朋友,程林有時候偶爾說起陳瑉的事兒,王威也沒說什麽,語氣倒是愈發老僧入定一樣,有時候發點玄玄乎乎的東西給程林,弄得程林挺頭大,感覺像是被文化人笑話了一樣。
後來程林真的去了一趟王威那裏,山高路遠,走了好久才到,王威住在寺廟旁邊一個藏式屋子裏,過著挺簡單的生活,跟著大師傅學畫唐卡,給程林衝著地道的酥油茶。那時候王威看著程林一個人過來,說著:“住幾天吧,轉轉山,看看水,聽聽經,心裏幹淨,幹淨了就什麽都不怕了,回去該怎麽走就怎麽走。”
程林坐在王威身邊一整天一動不動地看他畫唐卡,跟著他轉山聽經,住了小半個月,離開的時候王威抱了抱他,拍著程林肩膀說著:“走吧,萬丈紅塵還等著你呢。”
程林啼笑皆非,抱著王威送的一副唐卡,走下了崎嶇不平的山路。
再後來,程林生意做大的時候,投了很多資金開了家正宗高檔的藏餐廳,請王威做了顧問,千請萬請把王威請下了山,還給他開了一家專畫唐卡的工作室,成了遠近聞名的一個景兒,那時候程林調侃下山的王威,說著:“你這不還是跌落萬丈紅塵了?”王威無所謂笑笑,說著:“我來看看你們這幫凡夫俗子怎麽糟蹋日子。”
當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後話了,現在程林心裏七上八下看著王威的車屁股,也挺難過,感覺王威比他慘多了,王威才像是被全世界拋棄的人,走的時候得多難受,偏偏看熱鬧看笑話的人多,說他活該報應的人多,就是沒人在乎他到底多受傷。
作者有話要說: 出息了吧,回頭回得挺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