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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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八十多歲, 耳不聾眼不花,精神頭十足,就是摔到後傷了筋骨, 以後下床活動可能都得小心點, 老人恢複得慢,估計得在床上歇段時間了。外公話不多,坐在外婆身邊,就是攥著程林的手一直沒鬆開,被外婆催了好幾遍回家做紅燒肉,這才說著:“知道了,知道了, 我看也是你饞嘴了。”說著牽著程林的手,道:“童童, 跟外公回家一趟, 外公給你煮好吃的,咱吃完再給你外婆送,閨女, 女婿,你們在醫院裏待會, 還是跟我一起回趟家?”

    幹媽看了看程林,也想給他點跟老人獨處的時間,說著:“我幫媽收拾收拾,爸爸您先回去吧,安安, 你也去送送他們。”

    看著程林他們離開,幹媽坐到外婆床邊,外婆摸摸幹媽頭發,歎口氣說著:“閨女,辛苦你了,總算找著了。”

    幹媽趴在外婆手背上,哭道:“媽。”

    外婆順著幹媽單薄的肩膀脊梁,也是淚眼模糊道:“是好事兒,別哭,這是好事。”

    程林跟著外公回家,看到一座古樸的獨棟小樓,院子裏種著石榴樹葡萄藤,大魚缸裏養著好多條肥美的錦鯉,花花草草擺滿了院落,跟小小的世外桃源似的,一看就是愛生活的人。外公領著程林進屋,自己卻先去屋子裏倒騰了一會,然後拿出看起來挺沉重的一個盒子,推到程林麵前,說著:“乖孫,外公每年都給你留著壓歲錢呢,你瞧瞧,攢下好多了。”

    程林心裏一滯,眼睛又熱脹脹的,打開鐵盒子,看到了好多紅包,有些一看就有些年頭了,有些還是嶄新,外公說著:“過年過節的時候,到你生日的時候,都給你包著呢,人民幣都換了好幾版,終於等到你回來了。我跟你外婆年紀大了,過一天沒一天,挺怕這些紅包不能親手交給你,老天爺還算是長眼,把我乖孫還回來了。”

    外公摸摸程林發頂,說著:“小時候給你紅包抱著你去買糖,你可高興咯,騎在我肩膀上那個得意,非得買一大個糖罐子,回來一顆一顆都剝開,舔一舔就扔一旁,你外婆瞧見拿著擀麵杖要敲打你屁股,我趕緊說是我剝的,你就抱著我脖子說外公我保護你,你那時候才幾歲來著?這麽多年了,外公都扛不動你了……這麽多年了。”外公起身,抹了抹眼角,說著:“你隨便逛逛瞧瞧咱家,我給你燒飯去,你最愛吃外公做的飯菜了,樓上房間也收拾好了,累了就去歇會,我給乖孫做飯去。”

    程林看著外公年邁的背影,回頭看了看任安,小聲問著:“哥,我真的是項童?”

    任安說著:“嗯,你就是。”

    程林揉了揉太陽穴,說著:“還是有點做夢似的,我有點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知道我現在特沒出息的想幹什麽嗎?”程林盯著任安的眼睛,任安瞧著他目光中的閃爍和些許無助,心疼地攬著程林肩膀,問著:“呆,想幹什麽,哥陪你。”

    程林搖搖頭,說著:“我想自己一個人,回到縣城裏待著。”

    任安略一皺眉,道:“哥理解你一開始接受起來挺難,不過,咱不能做縮頭烏龜。”

    程林垂下頭,說著:“我怕看見他們哭,外公外婆,幹媽項叔叔,我挺害怕看見他們掉眼淚的,哥,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

    任安一巴掌拍在程林後背上,說著:“精神點,大家夥都是開心的,找到你的時候我還哭了呢,你什麽糟心日子沒過過,現在苦盡甘來有了家人,甭給哥僑情!扒褲子揍你啊!”

    程林擠出笑容,說著:“對啊,我矯情什麽呢,我現在也是有家有室的公子哥了。不過話說回來,哥你什麽時候哭的啊?”

    任安:“……你該去幫外公做飯了。”

    程林跟任安在外公外婆那裏住了將近一個星期,項濤出於深層考慮,不願意讓太多人察覺內情走露風聲,跟老人商量著,決定先送程林回去,等過些日子真正公開,再長聚。送程林回縣城的任務自然又落在任安身上,幹媽不放心外婆身體,還要留下來照顧些日子,項濤得回京城盯著點事業,聚散有時,幹媽在機場送程林回去,幾番欲言又止,等登機後任安才說著:“我看幹媽是想問你什麽時候回京城定居,她也不願意催著你,怕給你負擔。”

    程林點頭,說著:“我知道,我回去整理整理頭緒,說實話,現在讓我喊幹媽項叔叔爸爸媽媽,我心裏還真是有點坎兒,喊不出口,過去二十年……”程林歎口氣,說著:“畢竟沒法一筆抹消對吧,我想回縣城緩緩,哥,你也回去上班吧,我沒事,你不是說過嘛,都是好事。”

    任安道:“我跟你去縣城再住幾天。”

    程林扒拉出一個手機頁麵,說著:“哥,剛才我給你訂了機票,待會到省城,你直接在機場換個航班飛回去吧,別跟我耗著了,咱都老大不小了,別因為兒女情長耽誤正經事兒,你這次又出來一個多星期,鄭副總好幾次電話都打到我這裏催人了,等你簽字的事兒多著呢。”

    任安失笑,說著:“老鄭還敢催你?”

    程林道:“可不是,把我當軟肋呢,一聽你在我這裏就滿嘴泛酸,說耽誤了幾個億幾個億的大項目,你趕緊滾回去拾掇拾掇他。”

    言語輕鬆之間,任安還是覺察出程林這是真的想自己冷靜冷靜,剛開始知道真相的時候,程林崩潰得求著他多陪陪,這會,估計也是想仔細打算打算未來吧。任安笑著掐程林,說著:“我這被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算了,認栽,那我回去了,你能讓哥放心對嗎?”

    程林道:“放心吧,我有數。”

    任安就真的在省城直接轉機回去了,程林送他登機,等看不到人的時候,才垮下緊繃的肩線,找個角落坐著,很是疲憊地緩了個把小時,倒車去了公交車站,顛簸三四個小時,回到了縣城。

    到自己店裏的時候,更好剛過了晚飯的用餐高峰,程林坐在店門口的露天餐椅上,朝著小王招招手,說著:“給我弄完疙瘩湯吧,西紅柿雞蛋的就成。”小王看他挺累的樣子,也沒忙著搭話,先給程林弄吃的去了。

    程林呼嚕吃完一大海碗疙瘩湯,才覺得氣兒順溜一點,小王端著壺茶來跟他坐在一起,說著:“林子,你這人怎麽跟有天大秘密似的,我看出來了,這段日子來找你的人,應該都是非富即貴的,不管是開的車子,還是穿著打扮,都不像我們這種平頭小老百姓,林子,你別是得罪什麽人遇到啥不好的事兒了吧,兄弟別的沒有,就是一把力氣,有事別自己擔著,跟弟兄們說說。”

    程林喝著縣城清淡的本地綠茶,笑道:“沒呢,我這是遇著好事了,他們都是我親戚朋友,我就是想著可能真的要跟你們告別了,心裏有點舍不得,搞不好過幾天,咱兄弟們就得吃散夥飯了。”

    小王道:“你也是真舍得,這麽好的店,說不要就不要了。”

    “怎麽不要,不是給你和楊哥了嘛,你們好好打理,食材上要一直講究著,被為了蠅頭小利壞了名聲。”程林喝幹淨茶水,說著:“我先回去歇著了,你忙著去吧。”

    “哎喲喲,真成甩手掌櫃了。算了,我開個車送你吧,怎麽看你走路都打轉轉,林子,你出去一趟怎麽又瘦了似的?下巴都成蛇精尖兒了。”小王說著跳上了停在路邊的麵包車,招呼程林上車,程林坐上去問著:“又去拉山雞了吧?聞著一股子雞屎味兒。對了你幫我跟山上多訂點山貨,我回去的時候送給親戚朋友。”

    程林回到跟小王合租的房子,坐在床沿上打量著屋子裏的擺設,還是跟之前那些年一樣,屬於他的東西並不多,就是平常用的那些日用品,他節儉慣了,什麽東西夠用就成,說是收拾打包,一個行李箱也就夠了。他漂泊的那些年,常年居無定所,來縣城創業以後,才稍微有了買個房子落腳的打算,想買個房子定下來的時候,是不敢奢望能再跟任安在一起,更沒有奢望會重逢家人。人生起起落落,程林知道未來自己會有另外一條路走,可是不太確定,那到底適不適合他,心裏的忐忑絲毫不減。

    過幾天楊哥終於出差回來,程林組了個局,邀請著楊哥楊姐還有工地上相熟的老夥計們一起吃飯,包了楊哥燜鍋店裏的全場,程林親自下廚給大家炒菜,楊哥知道程林這是終於打算要走了,拍著程林肩膀說著:“沒心沒肺的!就這麽把老哥哥給拋棄了。不過你楊哥早就看出來了,你小子早晚是要遠走高飛的!以後在京城裏發達了,別忘了提攜提攜老哥!”

    那天晚上程林怎麽喝都喝不醉似的,聽著楊姐說起剛來縣城那天晚上,楊姐收留他讓他在便利店裏過夜,怕他不好意思還講著故事安慰他,眼看著兩年過去,程林反倒是給她們提供財路的了。小王更是喝得眼淚鼻涕一塊兒往下掉,說著一定把店看好,一定給程林分紅,一定不砸了口碑招牌。表妹紅著臉當著大家夥的麵兒說著程林哥我以前有段時間真是喜歡你,可是你根本不正眼瞧我,這次你回去終於能跟那個富家小姐和好了對不對?我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程林聽著哭笑不得,小王立馬變成對著表妹眼淚鼻涕,大著舌頭說著你你你都要跟我結婚了,不能惦記著林子了。老木匠大叔遞給程林一個紅布包著的袋子,說著:“平時閑著沒事兒刻了個小玩意兒,你帶回去玩吧。”程林打開一看,是個活靈活現的小人兒,眉眼跟自己特別象,程林很喜歡,脫口而出道:“真像,回頭給我哥……”話出口才著急刹住,給大家添著酒,說著:“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等有空就回來看大家,你們也組團去我那裏玩,現在交通方便,手機電話別斷了。”

    夜裏鬧騰到後半夜,等大家都散了,程林留到最後一個才離開,仔細檢查了店裏的水電,又細細拖了一遍地板,拿著鑰匙鎖上店門,然後溜達著走到了之前工地的那塊兒地方。工程已經結束,兩邊工棚都撤走了,夜裏也不會有熱鬧擺攤的商販了。

    程林坐在馬路邊上,吹著風想起有天擺著擺著攤子下起了大雨,他們哥兒幾個手忙腳亂地收拾攤子,積水路滑,拉著車子往回走的時候,狠狠摔了一跤,當時不覺得疼,後來被小王強拉著去醫院,才發現骨裂了。風裏來雨裏去,他幾乎把縣城當成了安身立命的去處,真到要走,心裏空落落地挺難過。

    可他不願意再拖泥帶水地讓更多人等下去了,他的血緣親人這麽多年不知道空流了多少眼淚,那種煎熬和痛苦,恐怕比他這個不知情的更難過,還有任安。人生不過百年,能聚在一起,就快點聚在一起吧。

    程林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站起來,回到家也毫無睡意,簡單收拾了收拾行李,把鑰匙留在小王桌子上,寫了張紙條道:“怕你們興師動眾再送一次,我先啟程了,到了地方給你電話,房租我多預付了兩年,你跟表妹買房裝修之前,先住著吧。林子。”

    清晨第一班發往臨市火車站的汽車五點就發車了,早晨霧氣沉沉,車子走得並不快,程林看著車窗外朦朧的山水風景,覺得自己這是隔斷了後路,回到京城後,就不要想著再回頭了。那裏人際複雜,人心叵測,比縣城裏單純做生意賺錢難多了,可他必須得回去了。到臨市換了火車,這次程林買了趟快車,下午五點多鍾,就到京城了。

    車站裏人群熙熙攘攘,程林輕車熟路地上了地鐵,站在角落裏看著滿車廂的路人。他重新回來,卻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再是半大小子時候漂泊在這個大城市裏兢兢戰戰地討生活,他是回來跟家人團聚的,這裏將會成為他的根,他的另一個新起點,他不必過得提心吊膽羨慕旁人,他是個有家的人了。

    他有任安在金融街附近那棟房子的鑰匙,便直接過去了,放下行李先洗個澡,換上任安的寬鬆t恤,把自己行李箱東西都收拾出來,該放衣櫃的放衣櫃,該放衛生間的放衛生間,然後又看了看任安空蕩蕩的冰箱,嘟囔著他哥不會過日子,換上鞋去小區旁邊超市買了點菜回來,在廚房裏鼓搗了四菜一湯。

    他沒跟任安說今天回來,也沒問任安是不是回來吃飯,回來吃就吃,不回來程林就自己吃,反正是自己家,是自己的家人,這次不在乎朝朝暮暮了,他們是要天長地久的。

    晚上快八點的時候,程林貓在沙發裏看新聞,聽見門聲響了,他跪在沙發上伸長脖子瞧著,看到任安在玄關那裏有些疲憊似的扯了扯自己的領帶。程林沒開燈,光開著電視,任安估計還沒發覺屋子裏有人,扯下領帶,換上拖鞋,動作裏有種明顯的倦怠感,他把車鑰匙往櫃子上一扔,拎著包進了屋子。

    看到電視亮著的時候任安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疑問似的自言自語道:“昨天沒關嗎?”說完才看到從沙發背上探出個腦袋似的程林,一時間目瞪口呆,跟見了鬼似的。

    程林從沙發背上翻過去,跳到任安身上,說著:“哥,怎麽沒給我個機會,忘我捉j在床什麽的?”

    任安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問著:“怎麽過來了又不吱聲?嚇我一跳,以為進賊了呢。”

    程林盤著任安腰,摟著脖子掛在任安身上,說著:“我回自己家,還得報備不成,哥,你吃飯沒?我剛才有點餓,先吃了,給你熱熱。”

    任安親了親程林說著:“比起吃飯,更想吃你。”

    程林跳下來,說著:“得了吧,你是不是擠壓下好多活?因為前幾天跑去陪我?看你挺累的,我熬的冬瓜排骨湯,先喝碗吧,榨幹你也不著急一時。”

    下午一個挺艱難的項目,談判談到七點多硬是沒談出眉目,一起過去的鄭副總都快氣炸了,任安也是憋著一肚子火,不過還是涵養良好地約著下次繼續談,燒著腦子工作一天,下班哪兒也不想去,想著回來泡個麵吃得了,誰想到推開門竟然看到了程林。

    任安反倒有點慌神,覺得是夢非夢。程林催著他先去換衣服,然後就去廚房熱飯了,任安蹭在廚房裏抱著程林,說道:“呆,這次住幾天,是不是得去幹媽那裏住住,以後你的時間不全歸我了,得分給幹爹幹媽,唉,有點嫉妒。”

    程林笑道:“你那點小心思,哥,今天工作不順利嗎?看著你挺疲勞。”

    任安道:“有點煩,對方不鬆口,談不下來。拖一天就損失好多錢,明天帶你去見識見識?談判有順利的時候,也有不順利的時候,什麽事兒什麽人都有。”

    程林抓著任安到處亂摸的手,說著:“成啊,我去見識見識哪個三頭六臂的家夥敢難為我哥。”

    任安掐著程林的腰,下巴搭在程林肩膀上,問著:“呆,這次住幾天啊?不想工作,想天天跟你膩在一塊。”

    程林舀著排骨湯的手一頓,說著:“哥,我不走了。”

    任安一怔,說著:“什麽?”

    程林盛好湯端到桌子上,說著:“我行李都拿過來了,都放好了,以後不走了。”

    任安有點不相信似的看著程林,快步走到臥室,拉開衣櫃看,果然看到了程林擺放整齊的衣服,雖然不多,但是宣誓一樣占據著主臥衣櫃裏的江山,任安鼻子有點發酸,站在臥室門口大聲問著:“真不走了?縣城裏飯店怎麽辦?”

    程林穩穩坐在餐椅上,說著:“送給楊哥和小王了,他們都是我恩人,那幾個店,以後跟我沒關係了。”他說著,挺認真地看著任安,道:“哥,我以後可是沒退路了,準備住你這裏,同意不?”

    剛進門時候的那種倦怠和疲憊早就一掃而光,任安笑得像個大男孩,說著:“同意,雙手雙腳同意。”

    晚上任安特別興奮,抱著程林好一頓揉捏,程林氣得踹他,說著:“我怎麽感覺自己送上門找罪受啊!”

    任安說著:“可不是,我就喜歡欺負你,把你欺負哭才爽呢。”

    程林:“……你啪我,我爸媽知道嗎?”

    任安:“呆,我要被你嚇軟了。”

    運動完清洗幹淨,程林懶懶地窩在任安肩膀上,任安撥弄著程林頭發,再次問著:“呆,真的不走了?”

    程林咬他一口,說著:“煩不煩?問幾遍了?我像是拖泥帶水的人嗎?不走了!”

    任安笑道:“真的?”

    “嗯。”程林打個哈欠,往被子裏縮了縮,說著:“明天陪你去上班吧,我這段時間不著急搞什麽,得先好好想想。”

    “不去幹媽那裏?”

    “晚上下班跟你一起去吧。”

    “也行。困了?睡吧。”

    “嗯,哥你關燈。”

    “喝口水不?”

    “不喝了,明天早晨想吃什麽?”

    “去你公司樓下吃吧,腰疼,懶得起來做。”

    “我摸摸,哪裏?這裏嗎?我給揉揉。”

    “哥!我困了!”

    “知道知道了,我摟著睡。”

    原本空落落冷清清的家裏,就這麽著,突然就又有煙火氣了。

    【第二卷·end】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結束,明天開新地圖。小呆性格還是挺堅定的對不對~謝謝大家支持,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