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敵國影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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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來得及開春的冬日,辛國和周國正式宣戰。
周國所派的刺客皆被拿下,但嘲諷的是,辛國皇帝和三皇子的性命居然都是趙國質子救下來的。
於是,辛皇特赦趙太子回趙國。
回到故鄉的日子就這樣來臨。
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若寧在杜衡遠的殿前跪了整整一夜。
他不能走!
什麽時候都可以,但唯獨不能是現在!
趙銘宣原本便體弱多病,這番激鬥,又落了水,身體每況愈下。
最開始,趙安錦求了杜衡遠請禦醫來,趙銘宣吃了幾貼藥,尚且恢複了些許精神,常慫恿著
若寧帶他出了這幽閉的偏宮,再到別處去瞧瞧。
然而若寧並未應允,她怕趙銘宣再受了涼,日夜不離地守著他。
但是到了現在,即便若寧鬆口,那少年也是半步都難離病榻。
多月前於宮門口初見時,少年雖然麵帶病容,卻也稱得上是豐神俊秀,如今卻瘦的形銷骨立,隻餘一雙眸子還滿含笑意,倒映著冷麵女子的麵容。
“我叫你在旁人麵前不要笑,又不是叫你在我麵前也冷著一張臉。”
他倚靠在床邊,一邊低聲咳著,一邊悄聲調戲若寧道:“來,給爺笑一個吧。”
女子勉強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臉。
“噗!”少年自己忍不住笑了,“你這模樣,比起那日來可是千差萬別。”
“你要走了,我笑不出來。”
女子低垂著眼眸。
趙銘宣道:“是啊,我即將回到我的故國。這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嗎?”
“可惜阿姐不能同我一起回還……”
他輕輕地歎息,卻又像是想起什麽開心的事情一般,揚起眉笑得像個小孩子,“不過,我思念我的故土。”
“趙國的春日來的比辛國要早,這會兒怕是寒意漸少,快要到芳菲之季了。我很想回去看看。我的父君不是好的帝王,但卻是慈祥的父親;我的母妃雖然已經不在,但是湘妃待我很好,我也是要回去看看的。”
“母妃將那些果樹砍掉的時候卻沒料到,它們後來卻長得更繁盛。我都等不及嚐一口那些果實,定然甘甜無比。”
“我也要回去看看我的臣民,他們雖然從來都瞧不起我這病弱的太子,但是……”他轉頭看著若寧清麗的臉旁,“這裏雖也不錯,終歸還是不及我的故鄉。”
就像你雖也好,終歸不願同我一起……
他已經不想再進行這個任務了。
他知道的,這幅病弱的身軀再拖不了多少時日,他如果沒有資本陪伴她一生,再這樣苦苦糾纏下去,隻是讓留下的那人最痛苦。
這不是他的本意。
在若寧尚且懵懂的時候抽身而退,才是正確的選擇。
趙銘宣這樣酸澀地想著。
“所以,”女子聽著對方沙啞的嗓音道,“笑吧,若寧。”
“為我感到高興,為我笑吧。”
最後一句幾乎是低低地喃語,若寧要離得極近才能聽得清楚。
她慢慢地笑起來,盯著少年沉沉的睡顏,眼角落下一滴淚珠。
……
之後幾日,趙銘宣的身體急速惡化,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但是每次一睜眼都能夠看見若寧守在床前的身影。
即使是這樣,他也很滿足。
這就好了。
若寧再也沒有去過杜衡遠那裏。
聽聞趙國的公主趙安錦在皇宮裏大鬧了一場,她原本是極堅強極聰明的女子,即使被送來辛國為質,也能在此處談笑風生,絲毫不落人後。
然而她現在卻像一名瘋婆子一樣,放下了所有的氣度和尊嚴。
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她曾經跪在辛皇的麵前,磕頭磕的滿臉都是血,隻是哀求辛皇收回旨意,不要將趙銘宣送走。
她曾經也遷怒於杜衡遠,在對方的宮殿裏哭著說道:“杜衡遠,若是我弟弟死了,我們便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對於這一切的一切,若寧都無動於衷。
她不想管,也沒有力氣再去管。
但是這些事情不知道怎麽便叫趙銘宣聽了去,他笑著搖搖頭,趁著還清醒的時候叫若寧請趙安錦過來。
她不知道姐弟倆在房內都說了些什麽,她隻是知道趙公主在那一天哭成了淚人,然而卻奇異地平靜了下去。
若寧忽然發現,所有人隻要一待在趙銘宣的身邊,就會平靜下來,即使她隻是看著他昏迷時的睡顏,也覺得很安寧。
他總是擁有這樣無所畏懼的從容。
趙安錦公主時常到趙銘宣的偏宮裏來,她能夠平靜地坐在他的床前,和若寧閑聊起他們幼時的趣事。
“銘宣還小那會兒,可是好動。我這當姐姐一個不留神也找不見他。”
姐姐的手指慢慢撫摸著弟弟地眉頭,緩緩訴說。
“皇後砍掉後宮的果樹之後,他竟閑的無聊,央求父君給他請了個民間的武師父,專門教導他武藝。他也學得極快,頗有天賦。”
“我甚至都有過大逆不道的想法道,若我是男兒身便能登基為皇,定要他當我的陣前大元帥,統禦萬軍,為我趙國開疆擴土,一統天下!”
她微微一頓,笑道:“隻是我沒想到,即使在他落入冰湖之後,竟然也不曾落下這些武藝。
我還道這小子終於改了性子,肯老老實實地去修學讀書呢。”她笑著,終於有淚水落下來。
若寧抿著嘴唇,強自忍住了淚水。
趙安錦忽然轉頭對著若寧說了一句:“多謝。”
“趙公主為何謝我?”
“嗬。”她笑了笑,“你還沒記起來麽?銘宣定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你。”
“十餘年前的那個冬節,辛國曾經派人出使趙國,你當時也在的不是嗎?你那會兒也還小,看著銘宣落水的時候,卻能跳進去將他帶了出來。”
若寧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趙太子對她這般親近。
她的確在多年前救過一名落入冰湖的男童,她卻沒想到那竟然就是趙國的太子。
“你救過他的命。所以,多謝。”
女子對著若寧行了一禮。
若寧沒有退開,她望著趙銘宣靜靜地出了片刻的神。
忽然,一切的神采都回到了若寧的眼中,她說道:“我明白了……”
……
但是這並沒有改變太多,即使杜衡遠也去請求辛皇,那旨意也沒有絲毫的推遲。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趙銘宣可以死,但是不能死在辛國。
所以,他不管趙太子的身體是否承受得住車馬勞頓,強派人在七天之內將他送回趙國。
必須日夜兼程。
同時間,辛國和周國的前方戰線吃緊,杜衡遠領命出征,他臨行前本想將若寧留在趙銘宣身邊,但是她卻執意要跟著杜衡遠一起出征。
趙銘宣離開中陽城的那一天,天公不作美。
辛國下起了雪。
那場銀白直從辛國的國都鋪向了曾經的遠方,一眼望不見盡頭。
若寧沒有相送。
她於前些時日隨杜衡遠出征了。
中陽皇宮的宮門前,隻有趙安錦穿著她來時的那件舊服,來送自己的弟弟。
真是蕭瑟的光景。
趙銘宣從馬車裏探出半個身子,看著自己的長姐。
趙安錦隻是哭,比當日的湘妃還不如,一句叮嚀的話都說不出來。
少年虛弱地笑笑,他伸手撫摸自己姐姐的長發,說道:“阿姐自己一人要珍重,不要太過優思,也不必恨誰,記得嗎?”
趙安錦頷首,“記得。”
“那便不哭了……珍惜眼前人罷。”他說道。
她知道他說的人是誰。
於是趙安錦哭得更凶了,她擁住少年,“為什麽?為什麽,我沒有辦法不恨,如果不是為了杜衡遠……”
“阿姐,我已經看透自己的心了,你還沒有麽?”少年輕聲歎息,“三殿下對你情深意重,你在這宮中能過的很好。父君沒有治世之才,阿姐也不必想要讓趙國一統天下了。”
她漸漸止住了哭聲,看著趙銘宣透亮的雙目。
“戰爭持續的時間太長,也該結束了。”他抬頭看著天空,有一片雪花落到他的瞳孔中,轉瞬就被融化。
“阿姐雄心壯誌,原本就非我可比,隻是叫這女兒身耽擱了。我瞧三殿下也頗有明君之像,阿姐若是有心,可以輔佐三殿下一展宏圖,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他知道趙安錦是驕傲的,她眼中甚少有兒女情長,胸中也有抱負,和有權有勢又對她幾乎是千依百順的辛國皇子正能配成一對兒。
他朝著女子溫柔地道別:“今次一去,尚有重逢之日,望阿姐保重。”
車隊漸漸啟程,就像來時候一樣,略有不同的是,當時的姐弟隻有一人登上這馬車,且不知能不能回到趙國。
他一直笑著看著自己的長姐,直到她的身影慢慢模糊,最終消失。
他跌回到冰冷冷的車廂裏,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騷年萌的支持!
麽麽噠~
我會盡快把這個故事完結的。
應該還有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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