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空中沒有月光, 隻有點點星子露出了些許瑩亮，要不然這幽深的夜空映著同樣幽深的寬廣大海, 還不知怎麽樣的讓人心裏沒有找落。

    輪渡特別設置的歌舞廳早早熄了燈, 美豔的社交名媛似乎也沒有心思在這上邊多留意，同一些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在甲板上稍微聊了會天, 便各自回了房間去。

    往日熱熱鬧鬧的輪渡上, 還沒到深夜的時候就已經難得的寂靜了下來。

    算不上平靜的水波慢慢悠悠地搖晃著船隻，搖得人心煩。

    銘宣的手指略微劃過手中紙張都泛黃的書本，皺起了眉頭。

    《落雁幾重》是一本民國背景的小說, 講述的是北九省軍閥少爺和上海黑幫女老大的故事，原本文風清澈, 文筆細膩的故事，卻偏偏有一名十分偏執的男主。

    是的，就是偏執。

    近乎於瘋狂的偏執。

    男主衛明謹是北平衛大帥的二公子, 年幼的時候被人追殺，碰巧被女主秋湄所救, 他回到家後就派人將秋湄也接到了府上。當時的秋湄不過是貧民窟中最底層的一名孤女, 孤身一人難以糊口, 遇見了衛明謹就是她命運改變的伊始。

    衛明謹為她提供了一份待遇還算不錯的工作, 將她放在身邊作為貼身的侍從，但是誰都不蹭料想到，原本瘦弱幹癟像一顆豆芽菜的女子，在經過悉心的調理之後，居然慢慢成長為了任誰都不敢直視的美人。

    秋湄的那種美, 是從骨子裏麵散發出來的那種攝人心魂的嫵媚，是那種讓人不由自主就想要占有的美麗。美麗如同那些有著鮮豔漂亮花紋的蝴蝶，但是同樣也危險如同毒蛇鋒利牙齒間的毒液。

    還不等到秋湄成年，她就已經幾乎是美豔絕倫。

    衛明謹幾乎要將她寵上天。

    秋湄在衛明謹的手下基本上是說一不二，連府上的不少下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呼她一句，“秋小姐”。

    可是好景不長，衛大帥看著自己的兒子深陷美色，便想辦法將秋湄送到了上海，送給了那裏洪青幫的幫主做小。衛大帥原本以為這一步棋下的很妙，但是實際上卻是導致了後來一係列慘劇的源頭。

    失去了秋湄的衛明謹大發脾氣幾近崩潰，甚至不惜和自己的生身父親刀劍相向。

    他孤身掙紮著一人去了上海，卻又遍體鱗傷地被人送回了北平。

    衛大帥將他軟禁在房間裏，讓他好生反思。

    衛明謹就在黑暗中反思著自己為什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後來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所失去的就是因為他的權利完全不夠。

    所以男主就走上了黑化的道路……

    不過這黑化的有點過了！

    重獲自由的衛明謹表麵上服從著自己的父親，暗地中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秋湄的下落，他後來在山東境地打聽到了秋湄的下落。但是實際上那卻並不是秋湄本人，而隻是一名長相和秋湄有八分相似的女子。

    震怒中的衛明謹強行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怒火將那名女子帶回了府中，將這位女子當成了秋湄的替身。這名女子名為魚歆。

    最開始衛大帥以為衛明謹又要沉迷美色，但是實際上衛明謹雖然將魚歆當做了秋湄的影子，但是給她的待遇卻是完全不一樣。

    看著這樣的兒子，衛大帥索性由他去了。

    他不允許她笑，因為她的笑容萬分不及秋湄的風情；他不允許她穿素色的裙子，因為秋湄最最喜歡的就是豔麗的赤紅；他還不允許她隨意外出，隻是將魚歆關在一個不大的院落裏麵，想起來就回去看一看。

    如果真要形容起來，衛明謹就隻是再利用魚歆而已。

    但是這對於戲子出身的魚歆來說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她無非就是不能開心，不能穿自己喜歡的衣服而已，她甚至刻意去學下人口中的那名秋小姐的舉動，隻是為了換來衛明謹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

    魚歆不知道，衛明謹自己卻清楚的很。

    那笑容是輕蔑，是不屑，是厭惡。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衛明謹在上海尋回了真正的秋湄。這個時候的秋湄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洪青幫黃三爺的義女。

    原來當年衛大帥將秋湄送到洪青幫之後，幫主並沒有將秋湄收為小妾，反而將她作為親生女兒一樣培養。

    早就已經洋化了的上海各處都宣揚著男女平等的觀念，秋湄也不負所望，有著絲毫都不輸給尋常男子的能力。

    就是這樣堅強又動人的秋湄越發吸引著衛明謹的目光。

    但是這個時候的女主已經不再是曾經那隻被關在籠子中的金絲雀了，她雖然還仍舊披著那副勾人的翎羽，卻早就已經換上了猛獸的爪牙。當女子不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美麗布娃娃的時候，應該怎麽辦呢？

    鋸斷她的利爪！拔掉她的毒牙！即使打碎她身上的每一寸骨頭，也要讓她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偏執的男主想盡辦法殺死了黃三爺，將洪青幫逼入了絕境，將女主身邊的所有心腹好友都一一策反，沒有辦法策反的就全部殺掉。

    他原本以為這樣就能夠重新得到女主，但是秋湄的堅強超乎了他的預計。

    女子柔弱的肩膀重新頂起了幫派的一片天。

    她幾乎是每一次都是親自上陣，談判殺戮槍戰，一個不少。將洪青幫丟失的地盤和場子都一一重新爭奪了回來。

    不過秋湄越是這樣個樣子，衛明謹就越是瘋狂。

    他明明愛的是那個朝氣滿滿、永遠都不服輸的秋湄，卻又想要占有那個曾經眼裏心裏都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的秋湄。

    瘋狂的盡頭，就是毀滅。

    前線戰事突然爆發，北平大帥急招衛明謹回去。

    衛明謹回到北平之後，並沒有想著先要如何解決戰爭的問題，卻先設計殺掉了自己的父親和一些不太聽話的軍統將領，獨攬了大權……

    他決定要毀掉秋湄所有的依仗。

    最終衛明謹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女人，卻沒能躲過侵略者的炮火。

    上海被攻陷的時候，衛明謹和秋湄一同死於流彈。

    至於那名替身？

    她在衛明謹與秋湄的爭鬥中，一直扮演著合格的替身，為和她非常相似卻無緣見麵的陌生人擋過了無數的災禍。

    最後衛明謹決定和秋湄一起逃出上海的時候，就是讓魚歆作為誘餌，正大光明地出現在街道上，這是她最後一次被衛明謹利用，迎來了解脫一般的死亡。

    這對於魚歆來說可真是無妄之災……

    衛銘宣揉了揉眉心，船身的晃動讓他有些焦躁。

    衛銘宣是衛大帥的長子，當然也就是男主衛明謹的兄長，這個角色在書中並沒有出現太多次，但是每一次都幾乎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比如，將秋湄送往上海就是衛銘宣的主意。

    其人冷漠，孤僻，喜怒無常，看起來是個要比後期的男主還要可怕的一個人。他的手段也狠厲無情，原本衛大帥死後，能夠統領軍隊，成為總司令的人非他莫屬，但是很可惜……

    他還是比不過衛明謹。

    這其中原因……

    衛銘宣收拾了話本子，又打開自己掛在胸前的西洋懷表看了一眼時間，淩晨一點零一分。

    夜似乎正是寂靜時刻，但是留洋的學子和出遊的貴婦們，這個時候卻應該都是睡不著的。

    房間的窗略微開著，海風從甲板上溜了進來。

    他幾乎能夠聽見城市的喧囂了。

    那是久違了的祖國故鄉。

    衛銘宣留美多年終於重新回到了這個地方。

    ……

    碼頭上堆積成小山的貨物還沒有卸完，往日裏工人們忙碌起來，還是比較喜歡夜晚的習習涼風，吹的暢快，他們幹活也就沒那麽累了。

    但是這一日卻不同尋常。

    他們都被趕在碼頭的一角，由人圍起來仔細地看管著。

    寂靜之中是不同尋常的氣氛。

    慢慢的，等著入港的信號燈亮起來，那艘巨大的輪渡終於緩緩駛入了天津港。

    眾人悄悄地議論著。

    “這是怎麽啦？感覺好大的排場啊~”

    “你是不知道麽？今天是衛家少帥回來的日子。”

    “衛家？”

    就是那個掌管著東北九省的衛家？

    那麽就怪不得了……

    港灣被穿著軍綠色大衣的軍兵圍住，整齊排列在兩旁的還是帶著真槍實彈的軍人，在昏暗的夜色中看過去，臉上皆是肅殺之意。

    明明沒有戰事，碼頭上卻彌漫著可怕的氣氛。

    就仿佛他們並不是要迎接自家的大少回歸，而是整裝應對來頭不小的敵人。

    這是魚歆第一次見到那個人。

    她自從被衛銘宣帶回去之後，就被勒令住在一個小院落裏麵，平時連多往外看一眼都不準，雖然並不討厭這種安寧的有些過分了的生活，但是魚歆還是會為這次出行感到歡呼雀躍。

    她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戲子，從山東到天津是她原來想都不敢想的遙遠路途。

    這一次還能看見這樣一艘巨大的遠洋遊輪，實在是新鮮的很。

    衛明謹沒有回頭，他當然不會回頭。

    那張思念了數年的相似麵容，此時卻多看一眼就覺得惡心。所以，衛明謹不會看見魚歆眼裏亮亮的神采，就好像今夜不曾有過的月光，都一絲不漏的落進了她的眸子中……

    衛明謹沒有看見的，從輪渡上慢慢“走”下來的那個人看見了。

    魚歆嚇了一跳，她似乎沒想到對方居然下了船的第一眼是看向自己。

    衛明謹在魚歆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笑著迎了上去，輪船上的其他高官遊客還有留學生都看著這一對奇怪的兄弟。

    “大哥，身體還好嗎？”衛家二少非常有禮貌的彎下了腰，低頭看向了衛銘宣。

    年輕的男子頭都懶得抬一下，根本沒有答話，反而揮了揮手，他身後跟著的老侍從就非常聽話地將他向前推動著。

    最終輪椅停在了魚歆的麵前。

    衛明謹在他身後笑道：“大哥你可還記得嗎，那個被你送走的女子，秋湄？”

    衛銘宣無言地瞥了魚歆一眼。

    魚歆即使用力地低著頭，仍然不由自主地用餘光看著那名青年。

    他麵容和衛明謹有幾分相似之處，刀刻斧雕一般冷硬的眉眼，略顯陰沉的眸子，穿戴的十分整齊的衣物，真真一副軍官做派。

    明明相貌都算得上英氣，但是同衛家二少比起來，這位大少似乎顯得更像是衛大帥的兒子。

    那是一種真正見過血的氣質。

    幹練，凜冽，讓人敬畏。

    衛銘宣臉上沒有表情，或者說他的表情就是無表情。衛明謹語氣和舉動中明顯的挑釁並沒有觸怒他，就好像對方隻不過是一個在眼前耍雜技的演員——這種東西也隨著外國文化的傳入而變得稍稍有些流行起來。

    衛銘宣挪開了看著魚歆的目光，他終於輕輕開口。

    聲音不大，卻似乎比這碼頭清冷的晚風還要涼上幾分。

    “不記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兩更，開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