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做替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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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看在衛銘宣的麵子上, 府裏並沒有什麽動靜,然而……

    衛二少的懲罰來的遲, 但是該來的終究還是來。

    自魚歆私自和衛銘宣離開後院之後過了兩天, 便有人拿著長長的木棍踢開了門扉。

    那是一個陰天的黃昏時刻,魚歆自己一個人百無聊賴的臥在床頭, 忽然聽見院落中傳來了巨響, 驚得她立馬就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

    門外傳來的是聽過幾次的吼聲——

    “魚姑娘!”

    那聲音伴隨著些許調笑的意思。

    魚歆開門探出頭去,就看見一名粗實的壯婦帶著幾個年歲看著也不小的婆子走了進來。

    女子垂下了眉眼。

    果然還是來了。

    壯婦衝著魚歆笑,說道:“魚姑娘, 咱們可也好久都沒見了。”

    “這是自然的,”魚歆回話道, “我若是沒惹的二少不悅,自然也就見不著你。這一次倒稱了你的心意。”

    “哈哈……”對方還是笑著,“魚姑娘模樣好看自不用多言語, 這話兒說起來也真好聽,跟唱戲的似的……”她說著又看了看兩旁的同伴, “我倒是忘了, 魚姑娘原本就是個唱戲的。不過, 現在聽戲的人可不多了, 如今都去看那個什麽,什麽電影去了。”

    壯婦炫耀著自己的“博學多識”,換來了魚歆的一聲冷笑。

    壯婦見魚歆不再多說話,好像贏了一回似的,趾高氣揚地伸出沒拿著棍子的那隻手, “那就開始吧,魚姑娘。”

    魚歆下了屋前的台階,在院落中站定。

    她忽然回頭問道:“大少呢?”

    婦人愣了一下,“你是說少帥?少帥晨起便在收拾行李,估計這會子就要往北平去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魚歆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起這個人。

    莫不是因為劉叔在送自己回來的路上隨口和自己說了兩句好話,她便當真了麽?

    兩旁的婆子將棉被提上來,鋪展在魚歆的後背上。

    她聽著壯婦的又一聲輕笑,默默咬了咬嘴唇。

    似乎是看見了魚歆這個動作的壯婦連忙道:“魚姑娘可要多多小心自己的小臉兒,二少專門吩咐我們絕對不能讓你的臉受傷,但若是魚姑娘自己不小心把嘴唇咬破了,我們這裏怎麽和二少交代呢?”

    魚歆冷冷橫了她們一眼,卻還是乖乖照著她的話做好。

    這倒不是真的怕衛明謹懲罰這些人,而是……

    她曾經有一次沒注意,叫院落中的亂枝劃傷了麵頰,即使是一道非常小而且淺顯的傷口,衛明謹都是大怒。明明那道傷口過幾日就能好,而且連一點疤痕都不會留下來,衛明謹還是直接送了最好的傷藥來。

    可惜這並不能讓魚歆感受到一星半點的受寵若驚。

    臉上的傷好了之後,他也派了這些人來……

    第一棍落下來的時候,魚歆稍微踉蹌了一下,卻被兩邊的人狠狠的抓住了肩膀,於是還是隻能定定的站在原地。

    即使隔著一層小棉被,木棍撞擊的疼痛還是無比清晰。

    緊接著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粗壯婦人的手勁實在不小,隻怕若真是要比起來,府上也沒幾個人能比得過這個人。

    而且她總是隻對著一個地方擊打……

    好疼。

    那種疼痛是鑽心的疼痛。

    讓她不由忽然想起來自己跟著師父師兄唱戲的時候,那會子各種功夫都還是傳男不傳女,她雖然跟著也學隻是學些皮毛,師兄才是師父的接班人。

    然而不久,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來了一名大官,看戲的時候一眼就相中了師兄。

    這種事情,她年歲還小,並不太清楚。她那會兒隻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那個溫柔又清秀的師兄了……

    他剛跟隨著那個人離開的時候,師父每天坐在門前唉聲歎氣。

    隨後她便繼承了師兄的位置。

    隻是那個時候她的年紀稍稍大了些,練起功來更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唱做念打稍有一點差錯,師父便會狠狠地打她。每日裏練習軟功,也是一日一日疼出來的。

    但是最疼的,還是當她看見師父的眼神的時候。

    那是一種無比悲哀的眼神。

    直到師父死的時候,她跪在床前握著師父的手,那眼神才終於慢慢從對方漸漸無神的眼睛之中褪下去。

    這個時代的小人物,男男女女都一樣,人命總是任別人擺布的。

    魚歆想要叫出來,卻又不甘心示弱,於是咬緊了牙關,默默數著擊打的次數。

    十八……十九……二十……

    結束了。

    才要喘一口氣的魚歆還沒來得及吐出一口濁氣,又一下落了下來。

    背後傳來婦人幸災樂禍的聲音,“忘記告訴魚姑娘了,這一次,二少吩咐的是四十下。”

    翻了一倍。

    魚歆怔了一下,卻並沒有婦人預料中的那般驚慌失措,就好似隻是聽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消息。

    “是麽……”

    陰天忽然下起了些許小雨。

    一絲絲涼涼的。

    婦人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然後輕聲罵著晦氣,這會兒隻想著趕緊完成衛明謹的吩咐,好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就在她高舉的手想要落下去的時候,遠處院落的門邊忽然傳來了一聲輕喝:

    “住手。”

    那是聽過幾次的嗓音,有些沙啞,但是應該充滿了冷靜才對。

    魚歆側過臉看過去。

    青年坐在輪椅之上,正正好好剛從門邊轉進來,他臉上淡然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魚歆還未曾見過的壓抑的怒氣,如同凜冬已至。

    “少、少帥?!”魚歆還沒有說話,兩旁的三個人已經驚叫出聲。

    為什麽這個人會出現在這裏!

    就連魚歆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隻看見對方陰沉的臉色。

    “這是……這是,二少的吩咐。”

    看著青年慢慢“走”進來,婦人沒有了最開始的囂張,她臉上露出了笑容,諂媚中又帶了一些恐懼的微笑,似乎是在懇求。

    抓著魚歆肩膀的兩人也連忙鬆開的手,被子從魚歆的後背落了下去。

    魚歆沒了支撐,身體稍微搖晃了一下。

    青年衝她伸出了手,但是最終魚歆還是勉強自己站住,對著衛銘宣低頭彎下了腰,即使疼痛依舊作怪,她輕聲說道:“大少。”

    衛銘宣略皺起眉頭,他審視著女子,看著對方隱藏在寬大鮮豔的紅裙下的纖細身姿,那身體有些顫抖。

    他隻能收回手,卻對著那三個人說道:“剁手。”

    兩個字一出,三個人便腿腳一麻,立時跪倒在泥濘的土地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尊卑分明的舊時代——

    “少帥饒命!”

    衛銘宣沒有再看一眼滾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三個人。

    魚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求情。她自己倒不覺得是她如何心地善良,隻是實在也是看不得這些人如此作為,讓她想起自己的師父……

    當年他也是這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名大官將自己的師兄留下來。

    “少帥,”她隨著眾人換了稱呼,“放過她們吧。”

    衛銘宣略鎖緊了眉頭,他看著女子認真的臉,最終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滾。”

    三人如蒙大赦,連忙匆匆奪門而出。

    魚歆看著衛銘宣陰沉的有些可怕的臉色,踉蹌著側開身子,“下雨了,大少進來避避雨?”

    衛銘宣剛想頷首,卻又看見屋前那幾階石階沉默了。

    他不良於行,總不能讓那麽一名瘦弱的女子將他搬進去吧?

    似乎是注意到了衛銘宣的目光,魚歆笑了笑,說道:“大少別看我這個樣子,我還是有點力氣的。”

    這話不是虛言,她幼時練功也積攢了不少氣力,師父臥病在床的時候,眾多事務也都是她一個人料理的。

    不過不管這話是真是假,衛銘宣都不可能答應。

    他搖了搖頭。

    背上隱隱作痛,但是趁著真正的痛楚還沒有反出來,魚歆強撐著又道:“我送大少回去。”

    她總不能眼看著對方自己回去吧……

    但是因著衛明謹從來不讓她走出院子的緣故,她這裏更是不曾備傘。

    衛銘宣再次搖頭,他輕聲道:“你快進屋去,不用管我。”

    魚歆愣神,她怎麽好像在這話語中聽出了一些關心的意思?

    青年看著出神的女子,皺眉冷聲催促道:“快進屋。”這聲音一寒下來,就多了些不可抗拒的感覺,仿佛正在發號施令的將軍。

    魚歆不自覺地連聲應道:“是,是!”

    她往後站了站,站在了剛好能夠擋到雨水的屋簷下麵,還是猶豫不決,“我看雨勢漸大,我還是送大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衛銘宣就又冷冷地開口說道:“命令。”

    “恩?”

    “這是命令。”青年重複道。

    魚歆被他的氣勢所懾,怯懦地點了點頭,隨後想了想,說道:“我去取些衣物來,好歹還能給大少擋些雨水。”

    說著她便往屋裏走去,行走時還得扶著牆壁。

    衛銘宣看著女子這樣的背影,眼神又暗了暗,然而他隨即便手下發力,輕巧地轉動輪子。

    魚歆忍著背後一陣火辣辣的痛楚在箱子裏翻出了一件壓在最下邊的油布,連忙跑回去,然而這個時候早就已經不見了青年的人影。

    她不死心地又跑到院落門前看了看,連車轍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她咬了咬牙,又往前追了幾步,隻看見一片荒蕪的草叢,哪裏能見得半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