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邊那個！”

    從身後不遠處傳來的嗬斥聲讓蘇映匆匆的腳步停了下來，他一頓，然後裝作什麽事都沒有似的回頭瞥了一眼，語氣有些不耐煩，“啥事兒啊？”

    追過來的是在大門口穿著製服的保安，“你來這幹啥的？”

    蘇映一臉的莫名其妙，“我是這兒的學生啊。”

    “學生？以前咋沒見過你？”

    現在正是寒假剛過，新生都差不多入學半年多了，這些日子來進進出出的，這保安也認了個差不離，但是對於眼前的這張臉，卻是全然的陌生。

    “學生證呢？”

    “沒帶，誰沒事把那玩意兒帶身上啊。”沒等保安接話，蘇映又立刻道，“還有事嗎？沒事我可走了。”

    “嗯……”保安猶豫了一下，然後向他擺了擺手，“好吧，沒事沒事，你走吧。”

    雖然感覺不怎麽眼熟，但蘇映的灑脫隨意，和身上穿著的那件比自己大了一碼的有些時髦的毛邊牛仔外套，怎麽看都像是這學校裏麵那幫搞藝術的家夥，保安也沒多想，幹脆就放行了。

    蘇映轉過身去，還是按照之前的步調走著，身後是那道古樸端莊的校門，旁邊的牌子上寫著遒勁有力的幾個大字——京城電影學院。

    “這保安今天怎麽把我盯上了？”在前麵繞過一個彎，蘇映的腳步緩了下來。

    他當然不是這裏的學生，來這裏，為的不過是京影食堂裏那五毛錢一個的煮雞蛋，以及八毛錢一個的燒餅，有國家的補助，這食堂裏的飯菜不知道比外麵便宜多少。

    劇組停工的這些日子，他閑著沒事就往這邊晃悠，京影的小湖、後山、小花園、教學樓……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被他摸透了，後來總算找到了個好去處，那就是學校南邊的圖書館。

    一陣寒風吹來，不由得讓蘇映打了幾個哆嗦，午睡起來後混沌的腦門也清醒了幾分。耳畔迎著風飄來幾句學生們的輕聲笑語，那些活躍著的青春顏色，讓他看著就心中滿是愜意。

    他不喜歡吵吵鬧鬧的影視城，不喜歡快讓他患上幽閉恐懼症的防空洞，不喜歡這個偌大卻與他無關的城市，但他喜歡這裏。

    波色乍明的湖麵，淺鬣寸許的草芽，將舒未舒的柳條，就好像整個京城消失不見的早春，全一齊聚在這兒來了。

    京影的圖書館跟它的大門一樣，都屬於那種宏偉大氣、古風盎然的造型，再加上中軸對稱的結構，沉靜穩重的配色，在外麵看看就讓人有種敬重的感覺。

    蘇映初次來的時候，還抱著來這認真看書的心態，京影的圖書館裏別的不多，關於電影的書倒是一抓一大把，什麽《電影風格的曆史》、《有關電影的藝術》、《雕刻時光》……

    看著精美的裝幀和封皮他還有點興趣，可是隻要翻幾頁，什麽表意蒙太奇的手法，什麽攝影影像的本體論，電影語言的演進，除了頭疼，還是頭疼。

    他又不想做導演，這些純粹理論的東西，跟他根本沒多大關聯，要想讀進去真的是太難了。

    而關於演員演技的書，也就那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寫的《論演員的自我修養》寫得通俗點。裏麵提到的體驗派、方法派、表現派之類的專有名詞一大堆，如何從內而外地體會角色，或者從外而內地研究角色，蘇映倒是仔細地讀了讀，但他現在還處於天天跑龍套的階段，看這種東西哪裏有什麽用呢？

    他勉強堅持了一會，也說不清到底看了多久，是十分鍾？還是十五分鍾？總之沒過多會，他就趴在那睡著了。

    不過蘇映堅持認為在這裏睡著了也不是他的錯，圖書館裏那軟乎的座椅，還有溫度宜人的暖氣，環境比他住的那間地下室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如果不是圖書館不通宵開門，他早就想拿個墊子在這裏過夜了。

    前兩次算是認識到了自己的深淺，也認清了自己，蘇映這次來了之後，就沒打算再去拿那些複雜玄奧的專業書籍，轉而去通俗小說那排的書架上拿了幾本武俠小說，然後找了個人煙稀少的角落裏坐著。

    一看那封皮，蘇映就笑了，這一本本小說的封皮都快磨破了，邊緣處微微地上翹著，書角也翻了起來，個別地方還用膠帶把書頁粘在了一起，一看就不知道被多少人借閱過。

    再想想前兩天那幾本專業書籍，放在這兒這麽多年了都還跟嶄新的一樣，果然能看進去那種書的人還是少。

    這世界啊，還是學渣多一點，要是人人都是學霸的話，可就不美好了。

    蘇映聚精會神地看著武俠小說的時候，在他對麵的桌子旁邊，兩個人正在竊竊私語。

    左邊的人蓄著長發紮著個馬尾辮，右耳上還打了個耳釘，一股子藝術範，右邊的人短發幹淨利落，眼神卻有些疲憊。

    兩人麵前的桌子上亂糟糟的壘了一堆書，不過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並沒有看進去的意思。

    “咋了，瞅著看啥呢？”馬尾辮的男生順著身旁的目光看過去，盡頭正好落在蘇映那有幾分俊俏的側臉上，語氣幾分打趣，“看上了？”

    旁邊的短發男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我覺得……他給我的感覺不錯。”

    “那不就是看上了嘛！”再次收到來自身旁的眼神彎刀一記，馬尾辮男生這才正色道：“我感覺也還行，挺適合那角色的。”

    “就是看著有些眼生，是咱學校的嗎？”短發男生偏頭問道，這模樣跟氣質，以前可從沒見過。

    馬尾辮男生再仔細瞅了瞅，他交際廣泛，學校裏麵的人大多都認識，可不管是導演係、攝影係還是表演係，以前都沒見過這麽個人啊。

    他隻得說：“不知道。”

    “那咱問問？”

    “要問你去問啊，又不是我的片子。”馬尾辮男生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我問就我問。”

    短發男生不以為意，為了籌備這部片子，他這些天不知道賠了多少笑，這種事情早已輕車熟路。

    他走過去的時候，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試圖讓它看起來顯得誠懇一些，可還沒走到，就看見他看中的那個男生把書一放，起身就往外走。

    “那位同學，等一下！”也不顧圖書館裏禁止大聲喧嘩的規定，他直接喊了出來。

    “……”蘇映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站在原地，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男生。

    “那個……同學，你是咱學校的嗎？”之前心裏盤算的開場白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張口就來了這麽一句。

    蘇映疑惑地看著他，挑眉問道：“不是，怎麽了？”

    “不是啊……”短發男子一低頭，然後又接著問道，“那你對演戲有興趣嗎？”

    這問句可真是再熟悉不過了，蘇映心裏差不多猜到對方要接著說些什麽，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演過，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一聽蘇映有過上鏡的經驗，短發男子的神情顯得更加激動了一些：“那你最近想演電影嗎？”

    電影……？蘇映這才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麵前的男生，個頭不高，至少比他自己矮了半個多頭，大冬天的剃了個看著就有些冷的短發，一臉的疲憊和無奈。

    “什麽片子？說說看。”蘇映抓了抓頭發。

    “嗯，是這樣的。”短發男子解釋道，“我叫曹真，是導演係的學生，現在要拍我的畢業作品。”

    生怕自己說得不夠仔細，曹真又繼續說道：“我已經為了它籌備了很久了，現在還缺一個男演員。”

    “怎麽樣？有興趣嗎？”他有些期待地看著蘇映。

    蘇映繼續抓著頭發，裝模作樣地說道：“能先給我看一下本子嗎？”

    “行行行！你稍等！”曹真看蘇映有答應的意思，忙不迭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跑，在那桌子上翻找著什麽。

    其實哪需要看什麽劇本啊，對於很久沒接到活的蘇映來說，現在別說是個畢業短片，就算是讓他畫著濃妝上台去唱大戲，隻要給的錢合適，他都敢答應。

    他之所以提出要先看一下本子，就是要做個深思熟慮的姿態，這樣後麵跟對麵談價的時候，也方便抬抬價。

    “怎麽樣，答應了沒？”在曹真埋頭找東西的時候嗎，馬尾辮男生問了一句。

    “還沒呢，說要先看一下本子。”曹真在抽屜裏翻來倒去，“我之前多印的那份哪兒去了？”

    “我哪知道啊！我幫你找找。”

    最後送到蘇映手上的，是一疊已經皺巴巴的打印紙，前邊還訂了一張封皮，上麵寫著兩個加粗的黑體字——《紅衣》。

    劇本的篇幅不長，一共也就二十來頁，蘇映本來隻是想粗略地看一遍，看著看著卻入了迷，一行一段地從頭翻到了尾，而曹真也不急，就站在他旁邊，看蘇映一頁一頁地翻著。

    “京影的導演係，還確實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