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Ation 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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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京城的氣候有些怪, 夏天炎熱異常,一直到十月份天氣才漸漸涼快起來。可到了十一月初,又莫名其妙下了一場小雪, 此後就再無動靜。
天氣預報一直說這幾天要降溫, 但是空氣裏還完全嗅不出半點味道,直到這個月的二十號。這一天, 從早上開始就有冷色調灰白的雲層籠罩著天空, 呼呼的大風吹了整整一個上午,快中午的時候,風停了, 然後飄起了雪花。
鵝毛大雪順風而落,不多時便綴滿了湖邊低垂的柳枝,若不是地上鋪了層白雪,還真能把它們當成春天的柳絮。遠處湖心的亭子與青石已經不見了, 世間萬物都蒙著一層輕薄的白紗, 淨潔澄澈, 而又朦朧雅致。
這些日子以來,劇組不斷在雁北影視城、恭王府和大觀園等外景地流動拍攝,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蘇映靠在背風的拐角處瑟縮著, 他早上的時候穿得不多,在這突如其來的風雪襲擊下,凍得身子哆嗦個不停,還接連打了一連串的噴嚏。
“早知道就多穿兩件了。”冷氣止不住地從腳踝往上竄,他向雙手嗬了一口熱氣, 然後用力地搓了搓,再在牆角跺了會腳,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向門外望去,恭王府的紅牆青瓦映著白雪,青灰色的矮牆也被風雪覆蓋,光影錯落間,好像能看見百年前的深宮舊事與愛恨情仇。
可是這古代人,一沒暖氣二沒空調,冬天是怎麽過來的?
其實這裏離蘇映租的房子也不遠,走幾步到外邊的公交站,最多兩站就到家了,但是下一場就是他的戲。在拍戲的時候,最難捱的就是等戲的這段時間,這一場和下一場之間可能隔著半個小時,也可能就是一下午,但是不管時間多長,你哪都不能去,就隻能在這幹等著。
“蘇映,有人找!”從門外的院門那鑽出個人,向蘇映揮了揮手,喊道。
“有人找?誰啊?”蘇映想了一下,沒想到是誰能在這會兒過來找他,便走了出去。
剛走到門外,就能感覺到細白的碎雪迎麵撲來,黑色的鞋子踩在剛積起的一層薄雪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徐榛?你怎麽來了?”
徐榛的身子比較虛,抗不住冷,所以穿得跟個小包子一樣,耳朵上也扣著兩個白色的耳罩,整個人白茸茸的一團,站在院牆下邊左顧右盼,像是隻成精了的小兔子。
“小蘇哥!”看見蘇映之後,他一顛一顛地跑過來,精致的小臉凍得有些泛紅,“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送東西?”蘇映這時才看見徐榛手上抱著的灰色的一團,“什麽啊?”
“棉襖!”徐榛把手上的灰色棉襖展平,“你早上出去的時候穿的少,我估計你會凍著,就給你送來了。”
這件衣服是徐榛的媽媽硬塞在他行李箱裏的,因為大了一號,而且顏色也不怎麽討喜,所以徐榛一直沒怎麽穿過。但是穿在蘇映的身上,大小卻是剛剛好。
蘇映的裏邊隻穿了件薄秋衣和毛衫,外麵罩著的戲服也不是很厚,裹上這件厚實的棉襖之後,頓時就暖和了許多,“謝謝啦!”
“噗……”徐榛幫他扯了扯衣服的下擺,最後還是沒能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蘇映納悶道。
“你這……你這樣子,好像個鄉下農民啊!”
“……”怎麽啦!瞧不起勞動人民是不是!
蘇映的身材和氣質都不錯,連樓下超市裏賣的十塊錢一件的老頭背心都能穿出一種香港潮牌的感覺。能讓蘇映穿成這樣的衣服,世上罕見,徐榛媽媽的品味可見一斑。
“對了,你怎麽來了?”蘇映突然想起了這件事,“你們不是應該也在拍戲嗎?”
“下午下雪的時候,我們就放假啦!”
徐榛拍完上次那個什麽蓮花太子傳奇之後,又接了一部新片,叫什麽《天地傳說之魚美人》。
這部劇也是部合拍片,倒是比上一部靠譜多了。導演是拍過《創世紀》的tvb導演鄭基成,演員卡司也是來頭不小。男主角有tvb的當紅小生郭晉安和古裝美男張智堯,還有當年的台灣平民天後徐懷玨和正值青春年華的孫莉。
孫莉這名字,蘇映聽曹真他們說起過,也是京影的學生,表演係的,跟他們一級,在學校很出名。出名的原因倒不是演技,而是因為她的男朋友是京影的老師,叫黃磊。
徐榛在這部劇裏演了個小角色,是個普通村民,叫李鐵牛……這蠢到家的名字,還有土到爆的造型,讓徐榛每次回來都忍不住吐槽幾句,不過吐槽歸吐槽,他也明白這部劇的機會不易,得好好把握。
“走走走,我帶你進去逛逛。”
這恭王府是京城裏規模最大的一座王府,曾經是和珅和恭親王奕的宅邸,後來建國之後修葺了一番,成為了華夏唯一一座對公眾開放的清代王府,平時進來的話,還得交二十塊錢的門票錢。
他們也不敢走遠了,就離拍戲的片場沒多遠到處遛遛,其實現在風雪漫天,也看不出個什麽景色,但是徐榛跟在蘇映後邊,聽著他絮絮叨叨地念著,心裏就莫名覺得開心。
“哎,小心!”徐榛的鞋子不太防滑,踩在一塊青石磚的上邊瞬間失去了重心,眼看著就要歪著倒下去了,蘇映連忙拽住他的手。
“謝謝……謝謝小蘇哥。”被拉了一把的徐榛重重地喘了幾口氣。
“你手怎麽這麽冷啊?”蘇映握住徐榛冰涼的兩隻小手,忍不住搓了搓,“穿這麽多還冷成這樣子。”
蘇映身上的這件衣服醜歸醜,但確實真的暖和。蘇映之前手的溫度跟冰塊差不多,但現在已經緩了過來。他雙手把徐榛的手包著,再低頭往裏麵吐了幾口熱氣,問道:“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結果半天都沒得到回答,蘇映抬頭一看,發現徐榛在莫名其妙地傻笑。
“誒,怎麽了?”
“我……”徐榛麵對蘇映詢問的眼神,眼睛往旁邊一掃,怎麽也不肯跟他對視,但是手也不抽出來,就保持著這樣一個奇怪的姿勢。
“蘇映,蘇映去哪了?”片場那邊有人大喊道,“過來準備了!”
“好嘞!”蘇映向著那邊回應道,然後把手一鬆,“走吧,過來看看。”
蘇映的手鬆開之後,徐榛的心律才變得正常起來,他連忙回答道:“好的!”
他把心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隔著這麽厚的衣服,都能感覺到裏麵在砰砰作響。
……
看蘇映演戲,實在是一種享受。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都拿捏到位,將角色刻畫得入木三分,不論你什麽時候看他,不管他在不在鏡頭裏麵,他都是在戲裏。
這一場戲,是說李長卿他們將夜探建寧王府,在出發之前,李長卿過來詢問一番墨青衣的意見。
這段劇情在蘇映看來完全是扯淡嘛,建寧王李倓這麽厲害的boss,開荒居然不帶輔助,真是不嫌自己頭硬沒死過吧。
“燈光,道具,攝像就位!”郭偉偉拿著大喇叭喊道。
“a!”
蘇映的眼睛上還是跟以前一樣蒙著一條白布,按照劇本裏的說法,他的眼睛現在畏光,一點強光都受不得。
“真是像啊……”徐榛混在旁邊的工作人員裏,在人群縫中擠著看戲,隻是看了幾眼就移不開眼睛。
這個像,不是說外表,而在於動作。在蘇映往前走的時候,步子邁得很小,上半身卻微微前傾,跟人說話的時候,不是用嘴,而是用耳朵朝著別人,像是用耳朵來交流一樣。
這些細節,仔細推敲起來,確實是和盲人一模一樣。
崔海從長廊的另一頭走過來,鏡頭慢慢由遠及近,直到他看見走出房門的蘇映,“青衣,你怎麽出來了?”
“屋裏悶,出來透透氣。”
“外麵冷,你還是進去吧。”
崔海扶著蘇映的一隻胳膊,本來是想攙著他走,沒想到蘇映完全沒有那種慌張躁亂的感覺,一步比一步走得穩。進房間的時候有一道門檻,他剛想提醒一聲,結果蘇映直接一下子邁了過去。
崔海訝異了一下,偏頭瞥了一眼蘇映臉上的白布,看見那白布還好端端的在那,不由得心裏犯起了嘀咕,難道這白布是透明的?
“青衣,你坐吧。”崔海扶著蘇映在椅子上慢慢坐下。
桌子上有兩個茶杯,一個茶壺,蘇映伸手在桌子上探了探,左手碰到茶杯之後,右手便無比準確地地把茶壺提拉了起來,把茶嘴往前伸了一點,聽著水落在杯底的聲音,一滴不灑地把崔海那邊的茶杯倒了個七分滿。
“這是怎麽做到的?”徐榛的眼睛都瞪大了,他是怎麽知道茶壺和茶杯的位置的?
片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靜謐當中,旁邊的導演郭偉偉也不由得吞了吞口水,這段戲是蘇映過來跟他們一起討論然後修改的,前兩天開始,蘇映就一直在這邊蒙著眼睛來回踱步,參茶倒水,反複練習。可是萬萬沒想到,這一幕放到鏡頭當中,竟是如此的動人心魄。
墨青衣的眼睛,的確是看不見了。但除了走路時稍微有些不方便以外,從坐下,到倒茶,都跟他之前一樣,別無二致。
在徐榛他們這些圍觀者的眼中,蘇映所展現給他們的,是灑脫自如,是自在豁達。就算看不見了,他所飾演的角色也不是一個普通的瞎子,他還是江湖中那位聲名遠揚的墨青衣。
他的眼睛蒙上了白布,的確是看不見,但是看不見又如何呢?看不見的,隻是眼睛。他的心,仍然在這個世界中強有力地跳動著。
崔海抿了一口茶杯中的水,縱然那水其實已經快冰了,還是皺了皺眉頭,發出嘶的一聲。
“怎麽了?”蘇映正端著茶杯,聽見這一聲之後抬頭問道。
“燙。”
聽見這個回答,蘇映輕笑一聲,又安心地低頭抿了一口茶,“你這個人呐,就是心急。”
“嘿嘿……”崔海傻笑了兩聲。
“但是這次行動,一定不能心急,明白了嗎?”蘇映放下杯子,麵對著他。
“好,我知道!”崔海想糊弄過去,卻看見蘇映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長卿。”
蘇映的手伸了過來,崔海怕他碰著桌子上的杯子,連忙伸手握了過去,抓住他的手,“嗯?”
“答應我,如果有危險的話,放棄這次行動,好好回來,好嗎?”
在這整部影片中,這是墨青衣唯一一處稍顯軟弱的地方。
他知道,冒險與求知是李長卿最為根深蒂固的特點,讓他在危險麵前放棄一件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他仍然這樣說著。
他已經失去了無比重要的眼睛,所以他不能再失去更為重要的朋友。
所以,他懇求道。
“青衣……”崔海看不見蘇映此時的眼神,但那微微顫抖的雙手,把他那無比堅硬的世界晃得天搖地動。
墨青衣這個人,向來從容自信,灑脫堅定。
他隻有一個弱點。
那個弱點叫作……
李長卿。
“好!過!”郭偉偉拍了拍手。
“蘇映,那個給我一下。”
崔海拿著蘇映之前蒙著眼睛的那條白布,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在腦後勺上打了個結,他忽然想試試蘇映剛剛的感受是怎麽樣的。
他剛走了兩步,隻覺得天旋地轉,好像把眼睛蒙起來之後,那種不安全感就一直在自己的內心徘徊,總有一股浮躁和焦慮,亂糟糟的,根本沉靜不下來。
“不簡單呐……”他終於放棄了,把白布扯了下來,看向蘇映的目光,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這樣的演員,他之前竟然一點都沒聽說過?
作者有話要說: 呼……總算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