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 浸染著些許的涼意，天空卻露出了疏遠遼闊的本相。草木似乎知曉葉繁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綻放著最後的勃勃生機。

    懷溪隻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江南小城, 位於東南丘陵的邊緣地帶, 貼著山巒，遊弋溪邊, 依山傍水, 民風淳樸。國道318線自東向西穿城而過，交通發達，自古便是周邊地區的商品集散地。

    蜀地的山, 大多以雄偉險峻，奇峰陡崖而得名，不然“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句話也不會如此深入人心。但江南的山, 卻隻能讓人想到玲瓏秀麗, 乖巧可愛之類的詞語, 像極了水鄉的女子。

    坐著大巴車，從小鎮的邊上繞過，慢慢駛向汽車站, 而小鎮的一切便一覽無餘。它與蘇映心目中早已形成印象的江南小鎮十分貼切，典型的江南徽派建築，白牆黛瓦馬頭牆，掩映於山水之間。蜿蜒的街道不寬，一條寧靜的溪流於視線中若隱若現, 而古樸淡雅的小鎮風情，正如水墨般躍然紙上。

    “到站了到站了！該下車的下車啊！”大巴車上的售票員操著一口濃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到懷溪了！”

    蘇映連忙從行李架上拿好行李，跟著匆匆的人群從後門下車，剛下來就聽見一聲喊。

    “蘇哥！”

    他一扭頭，正好瞧見曹真跟許煒峰在車站的邊上杵著，倆人身上就穿著薄薄的兩件，在秋風中瑟縮著，都快凍成孫子了。

    “老曹！老許！”蘇映興奮地走上去一人一個熊抱，“總算又見著你們了！”

    許煒峰還是老樣子，後腦勺紮著個馬尾，吊兒郎當的。曹真倒是變了樣，從寸板直接進化成了斜劉海，再配上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哎喲，可算等到了！”許煒峰從蘇映的手上接過去行李箱，“走走走，等你等得都快餓死了。”

    “威尼斯怎麽樣？好玩嗎？”曹真走在旁邊問道，“有啥好吃的？”

    “威尼斯啊？還行。意大利香腸那肉很勁道，而且芝士的香氣特別濃鬱……”

    說著說著，蘇映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好像每次跟這倆貨在一塊兒，除了聊電影，就是討論吃的，上次拍完《紅衣》他就足足胖了好幾斤，這一次可不能重蹈覆轍了，他趕緊轉移話題，“誒，電影準備得怎麽樣了？”

    許煒峰把行李箱從左手換到右手，繼續拎著：“拍攝場地都聯係好了，隻不過還得再等幾個人。”

    曹真又補充道：“就這幾天，馬上開機了，對了，等會我再給個本子給你瞧瞧，又改了幾個地方。”

    “又改了？”這劇本來來回回，已經不知道改了多少遍了。

    “小改動，小改動，你看看就成。”

    走到車站外的街邊，蘇映看著一輛出租車，剛想伸手攔下來，卻被許煒峰拉了一把，“不用，咱有車。”

    蘇映還以為許煒峰說的車跟上次一樣，隻是輛小麵包車，結果路邊一大眾車裏走下來一司機，幫他們把行李擱在了後備箱裏。

    “謔……”蘇映稍稍驚訝道，“這車哪來的？”

    “租的啊。”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蘇映咂了咂嘴，“現在出手這麽闊綽了？”

    “那是……”許煒峰臉上嘚瑟，“今非昔比了！”

    讓蘇映吃驚的還在後邊兒，大眾車開了一會兒，駛到了一棟五層小樓下邊，他們拿著東西沿著樓梯往上，不時能碰見幾個人往下走。

    “曹導好！”

    “許哥好！”

    每一個見麵的人都彎腰跟他們打招呼，蘇映有點蒙圈，“這是？”

    “都是咱劇組的人。”曹真說道。

    “這麽多？”

    “你這才見著幾個？”許煒峰在旁邊插嘴道，“咱們現在燈光、道具、化妝、攝影再加上場務助理，不算演員，都差不多八十多號人呢。”

    去年拍紅衣那會，整個劇組一共才六號人，如今一下子翻了十幾倍，蘇映現在才明白自己正準備拍的是部什麽片子，“老曹，厲害啊！”

    “怎麽？有壓力了嗎？”曹真笑道。

    “那倒不至於。”蘇映見過的場麵可比這大得多，區區百十來人的劇組，還嚇不到他，“隻是覺得……太快了。”

    快到蘇映有些懷疑曹真能不能掌控住這樣大的一個劇組，人上一百，各形各色，六和八十，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數字。

    許煒峰說道：“放心吧，前些日子老曹還去別的劇組當了回副導演呢，沒問題的！”

    《相生》這部電影的主要投資方是上海電影製片廠。上影廠自從八十年代的輝煌之後，便一路衰頹，這種情況自九十年代之後愈發明顯，而且在海外資本和民間資本進入電影業之後，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上影廠的領導也想著變革，投資華語電影，特別是曹真這樣新銳導演的電影自然成了他們的首選，隻可惜他們的垂死掙紮並沒有多大的用處，後來還是淹沒在了曆史的洪流之中。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對於現在的曹真來說，上影廠不僅能提供資金，還能提供一批技能嫻熟的工作人員，實在省了他不少工夫。

    整棟樓的三四五層都被《相生》劇組的一百來人承包了，蘇映住在四樓的一個角落裏，曹真把他送到之後，扔給他一個劇本，就去忙別的事情去了，越是臨近開拍，各種亂七八糟的小事就越多。許煒峰則帶著蘇映，兩個人到處遛遛。

    “我給你瞧些好東西！”許煒峰帶著蘇映下了樓，從走廊穿了過去，到了二樓的一間儲藏室裏，屋內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片漆黑。

    “什麽東西？”蘇映問道，“什麽都看不清啊。”

    “你等等。”許煒峰回過頭來對他笑著，按下了身旁的燈光開關，“當當當當！”

    隨著哢的一聲輕響，室內一片明朗。

    這間屋子裏隻在中間留了一條小道，邊上都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攝影器材。35毫米膠片攝影機、軌道車、頂燈柔光板、麥克風、透光板……

    “這裏就是我的天堂啊！”許煒峰張開了雙臂，無比滿足地說道，“我終於可以做一個真正的攝影師了！”

    這不是dv電影！而是真真正正的膠片電影！

    不論外界是如何誇讚《紅衣》，說它是無與倫比的先鋒電影，實驗電影，但曹真他們都心知肚明，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那就是糟糕透頂的畫質與劇烈抖動的畫麵。

    身為京影的學生，他們無比清楚電影的發展走向。未來的電影是向著高清畫麵、逼真特效的趨勢發展，這種dv電影，早晚會被時間淘汰。

    畢竟隻是他們缺乏拍攝資金，隨便搗鼓出來的畢業電影，能取得這樣的成就已經實屬不易。所以曹真與許煒峰，都將自己的期望集中在了下一部電影上。

    《相生》。

    其實在最開始，蘇映沒看到劇本之前，還以為這個名字有著什麽特殊的含義，結果發現，隻是因為劇本中男主角的名字叫李相生而已……

    瞬間low到爆了有木有！

    蘇映現在懷疑是不是當時自己打電話，問曹真電影名字的時候，這貨臨時想出來的。

    再仔細想想，老曹的上一部片子紅衣，之所以取這麽個名，也是因為片中女鬼的名字叫做柳紅衣，嗯，真是將取名廢的特性發揮到極致了。

    劇組裏的幾個主要演員，蘇映竟然差不多都認識。除了他自己以外，方越婧這次也在劇組裏，飾演一個年輕女教師。而跟蘇映對手戲很多的那個小男孩，正是上次拍廣告時遇見的董雲宇。

    小家夥的聰明伶俐，蘇映到現在都還有著深刻的印象，聽曹真說，這是從十幾個來試鏡的小童星裏麵選出來的。

    而在片中飾演蘇映妻子的，則是曹真他們的學姐袁立，這位姐姐這兩年在《鐵齒銅牙紀曉嵐》裏麵演杜小月，紅遍了大江南北。她的戲份不多，隻不過順便來幫一把而已。

    晚上的時候，蘇映一邊翻著新劇本，一邊拿著手機打電話。

    就如曹真所說，隻是台詞和細節的些微改動，並未傷筋動骨，讓蘇映放下心來，隻是對照著自己腦海中的記憶，粗略地大致翻了一遍。

    “喂？”剛洗完澡，裹著浴巾的沈宸正趴在床上跟他打電話，兩條白皙的小腿還晃晃悠悠的，“你到懷溪啦？”

    “嗯。”蘇映回道，“最近轉涼了，你記得多添點衣服啊。”

    “京城這會兒還不冷啊，你那很冷嗎？”沈宸關切地問道，“要不要我給你寄兩件衣服過去？”

    “不用，我帶著呢。”蘇映又問到另一個問題，“你那《大宅門》拍得怎麽樣啦？”

    “哇！”一提到這事兒，沈宸就激動起來了，“你知道我們劇組裏有多少大腕兒嗎？”

    沈宸在《大宅門》裏演的是白敬業，白家大院的長孫，紈絝子弟，不肖子孫，是個卑鄙中有無奈，惡毒中有怯懦的反派人物。

    但是這個角色又不像林平之那樣具有濃重的悲劇色彩，反而有些喜劇，一輩子都想幹壞事，結果一件都沒幹成，反而自己倒了不少黴，受了不少罪。演好這個角色，對於沈宸來說，也是一種演技上的突破。

    在《大宅門》劇組裏，沈宸這麽一個威尼斯影帝，那還真的是不算什麽。除了後世的建國大業，從來沒有一部戲能在明星陣容上跟這部戲一攀高下。除了斯琴高娃、張豐毅、劉佩琦這些主演裏麵的老戲骨外，張藝謀在裏麵演了個太監總管，陳凱歌剃了光頭在裏邊演和尚，薑文在裏麵演了個貪汙受賄的府台，還有什麽寧靜演的妓院老鴇啊，蔣雯麗演的小女兒啊等等……

    反正蘇映是聽著這些名字就覺得胃疼，也不知道陳立雄哪來的本事，竟然硬是把沈宸給塞了進去。

    “誒，你那邊呢？”興高采烈地講了半天的沈宸有些口幹舌燥，“你那部電影……”

    他想了半天沒想起來叫什麽名字，直到蘇映提醒，“《相生》。”

    “哦，對，《相生》，講的是什麽啊？”

    “講的是什麽……？”蘇映看著自己手上的本子，沉吟片刻。

    “講的是……一個小孩子，可以看見鬼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卷開啟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