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Ation 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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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恐怖片, 人們總是心存偏見的。在大多數人的眼中,那不過是上不得台麵的低級娛樂,毫無內涵的空殼, 除了滿溢熒幕的鮮血與刻意營造出的陰慘世界, 便留不下任何印象,如過眼雲煙。

    但這也怪不得別人的有色眼鏡, 恐怖片中爛片雲集, 充斥著劣等的刺激品,這是每一位導演應當承認的事情。

    美國的恐怖片隻會血腥與暴力,番茄醬不要錢一樣的亂灑, 看多了便引人生厭。日本則注重氣氛上的恐怖,怨靈女鬼的故事不絕於耳,但仔細推敲一下故事邏輯,卻是矛盾重重。

    至於韓國的恐怖片, 最恐怖的恐怕就是女主角那扭曲變形的臉龐和刺破天穹的尖叫聲……

    從電影發明至今, 在影史上留下過鮮明印記的恐怖片, 寥寥無幾。

    平庸的恐怖片隻會用嚇人的情節與橋段進行拚湊,就如同設計遊戲關卡一樣,拙劣而無趣。但出色的恐怖片與世界上其他類型的電影並無不同, 它們所講述的,都是一個個關於人性的故事。

    《相生》,便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其實蘇映不太能理解曹真為什麽要選擇拍這樣的一部電影,在大陸拍靈異恐怖片,無疑是一件吃力又不討好的事情。作為華夏電影審查標準的《電影管理條例》中明確指出, “禁止宣揚迷信和邪教”。因此,在大陸拍的驚悚電影,主角要麽是精神病,要麽是惡作劇,或者幹脆就是在做夢,這樣亂七八糟的片子讓觀眾發笑還差不多,想嚇到人?那可能真的是在做夢了。

    人們也能看見大陸恐怖片的窘境,在無數條條框框的束縛下,這些劇本被改得不倫不類,最終做出來的成品就像個還穿著開襠褲的小孩戴了個滑稽的麵具,壓低了嗓門企圖嚇唬人一樣的可笑。

    導演不敢拍,演員不敢演,觀眾不敢碰,這也是華夏影壇上的一種奇觀了。而這種詭異的現象,直至十幾年後都沒有改變。

    直到蹦出來個曹真。

    曹真是什麽樣的人物?或許他的寡言少語往往會令人忽視,但你不要忘了,這是個敢獨自扛著攝影機去山西煤窯拍紀錄片的男人!

    即使他的命運在蘇映出現後有所改變,但他骨子裏的韌性,卻是無人可以撼動的。

    別人不敢拍的,他敢拍,別人不敢去的,他敢去。你永遠猜不透那瘦弱的身軀下,藏著多麽龐大的勇氣。

    其實他真的很喜歡驚悚片或是恐怖片嗎?倒也未必。他隻是看不慣旁人的怯懦與踟躕罷了。

    《紅衣》,便是他一次小小的嚐試。在這部電影中,他完美地繞過了驚悚片中不能出現鬼的規定,用偽紀錄片的手法,以及片中的細節和氣氛,成功地營造出了“柳紅衣”這麽一個從未出現在影片當中,卻又好像無處不在的女鬼形象。

    整部片子,隻有最後一處暴力鏡頭,隻是略微修改,便輕易地過審了,簡單到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大改特改的曹真有些不滿足。

    於是,便又有了《相生》。

    《相生》的劇本從創作到最終定型,足足經過了八次的大改,故事從最初的凶靈作祟,最終演變成了蘇映眼前的成品。

    但有一點,是始終不變的,那就是影片中,的的確確出現了鬼魂。

    四次送審,不予通過的理由永遠隻有一條:“不符合《電影管理條例》,迷信、小眾、灰暗,沒有積極因素。”

    但是曹真仍然沒有放棄,八次修改,不斷往裏麵注入新的元素,愛情、親情、師生情、友情。還在裏麵大肆增添了不少的正能量,什麽歌頌軍人、讚美教師、惡人惡報……

    若是被別人知道曹真的所作所為,肯定非常不理解,這不是在跪舔廣電總局嗎?

    但曹真不在乎,他想要知道的,就是那一群人的底線。你不是說不能出現迷信嗎?我片子裏麵一點宗教成分都沒有,沒有道士,沒有和尚,沒有驅魔師,隻有一群普通人。

    你不是說它陰暗小眾不積極嗎?行,我改,我改還不行嗎?這下滿意了嗎?故事圓滿,皆大歡喜。

    以至於蘇映忍不住吐槽:“這麽溫情脈脈的,還算是驚悚片嗎?”

    他所追求的,就是一個尺度,作為華夏驚悚片的先行奠基者,為後來的人鋪出一條路來。

    或許是上麵的領導被曹真所打動了,當然,大家更讚同的是另外一個說法,估計實在被曹真煩得不行,竟然真的給曹真的這部電影頒發了拍攝許可證。

    由此,《相生》劇組得以建立。

    九月十七日,陽光明媚的清晨,上課鈴聲即將敲響,但所有背著書包的小朋友們都還在校門口不緊不慢地走著,同時忍不住回頭看一看校門口堆積的那幫人。

    這裏便是曹真他們聯係好的拍攝場地,位於小城東北部的懷溪小學,兩麵環山,東麵臨河,風景秀麗,是個好地方。

    校方對曹真的拍攝相當支持,當然,這種支持也不是白來的。除了需要支付一筆費用以外,他們還得在拍攝完成之後為孩子們捐贈一批體育用具和文具,不過這些對於有上影廠在後麵撐腰的曹真來說,算不得什麽。

    許煒峰跟燈光師溝通完畢之後,檢查了一遍攝影機,然後對一旁的曹真喊道:“ok了!”

    在這部影片中,他仍然擔任攝影工作。

    天光透亮,頭頂的天空更是少有的蔚藍。校園裏的白樺綠了又黃,在街道旁窸窸窣窣地隨風抖動,將金黃色的陽光切割成不規則的碎片,自行車的鈴聲從耳畔滑過,與天真的蜻蜓一起駛向遠方。

    寬廣的操場上,矗立的教學樓前,滿目皆是活潑可愛的孩子們,他們都有很長的人生,未來的一切都在憧憬之中。

    接下來要拍攝的,是這部電影的第一個鏡頭。攝影機對準著懷溪小學的大門,先是一個遼闊的遠景,將整座學校包攬在內,隨後鏡頭會向前急速推動,變成中景。

    而為了拍攝出來這種鏡頭效果,校門前鋪設了很長的一條導軌,直跨過了馬路那邊。

    “那麽,開始吧!”曹真喊道,“a!”

    鏡頭對準了遠處學校的那座雕像,隨後慢慢向右側移動,青瓦白牆,鱗次櫛比,氤氳在黑白分明的建築中的,是一種江南水鄉的婉轉清麗。

    曹真之所以選中這裏,便是看中了這座青山環繞的小學在鏡頭中的獨特魅力。

    攝影機從導軌的盡頭一路向前,畫麵從遠景漸漸轉為中景。

    不遠處,幾個小學生在操場上嬉笑打鬧著,而在街道的對麵,一群係著紅領巾,帶著小黃帽的小孩子嘰嘰喳喳地一路走來,兩三個女生聚在一起邊走邊笑,不知在說些什麽,載著自家孩子上學的家長,騎著自行車慢悠悠地在校門前停下。

    不一會兒,上課的鈴聲響起,孩子們開始向著教室的門奔跑而去,順帶著還有早上起晚了,正拿著油條豆漿邊走邊吃的老師,而鏡頭卻定焦在校門前,直至畫麵中出現了兩個人。

    所有人都在急匆匆地趕路,唯獨這兩人漫不經心地朝著目的地走去,就像他們根本不關心自己是否遲到一樣。

    董雲宇背著小書包,係著紅領巾,與其他孩子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走路時總是低著頭的,看不見尋常孩子臉上開心的笑容。

    當他們兩人在門口相遇的時候,蘇映正懶洋洋地伸著懶腰,他偏頭看去,這孩子在門口頓了頓,一雙黑色的大眼睛不安地看著周圍,神情緊張地從校門口的右邊繞了過去。

    校門口的左側有什麽東西嗎?蘇映眯著眼睛打量,那邊隻是自行車的停放地點啊,難道那看守自行車的大爺很可怕嗎?

    他低頭撫平襯衫,再扣上夾克衫,慢慢地向前走去,反正上課已經遲到了,遲到五分鍾跟遲到八分鍾,好像也沒什麽兩樣。

    “好!停!”曹真拍了拍手,“準備下一個鏡頭吧!”

    第一天的拍攝,為了討個好彩頭,通常都會選擇一些比較容易拍攝的鏡頭,這也有助於劇組人員的磨合。

    蘇映所飾演的李相生,是個稍微有些另類的小學教師。

    棕黃色的發絲,一排劉海斜靠在右額,還戴著一副平光的黑框眼鏡,嘴角掛著一絲譏諷的弧度。

    印花圖案的夾克搭一條修身的卷邊褲,手腕上有一條古樸精致的麻繩手鏈,腳下還穿著一雙流沙灰的帆布鞋。

    這身打扮,完美地詮釋出了一個四分邋遢,五分精致又夾雜著一分傲嬌的雅痞男。

    李相生是個從小鎮走向大城市的青年,他自幼長在這座有山有水的小城,然後在高考後去了上海念大學。他向往自由,寫過詩歌,行過山川與湖海,最終卻不得不屈從於現實,又回到家鄉紮下根來,考了個教師資格證當起了小學老師,還在父母的命令下,跟一個姑娘相親結了婚。

    在這座小城中,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他的遭遇卻又是普遍存在的,幾乎每個在大城市讀書的縣城孩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

    在他看來,教師不過是他用來混飯吃的一個碗而已,談不上什麽偉大與尊重,所以即使上課鈴聲已經打響,他都還在不緊不慢地向教室走著。

    自命不凡,卻又困囿於現實,他拖著散漫的步子行走在校園間,陽光透過林間的縫隙,映著他惺忪的睡眼。

    作者有話要說:  順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