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艇本來已經抬起了一條前腿, 似乎準備隨時衝上去給對手幾個巴掌了, 這會兒卻停了一停，然後竟然慢慢地, 慢慢地, 把白手套又給放了下來。

    黑衣男子頗有興味地看著他的樣子說：“嘖嘖，兩千七百三十五年沒見，此番再見, 你倒是瘦了一些。”

    遊艇的背頓時又弓起來了，毛都炸成了一團，一人一貓對峙了片刻，遊艇卻又再度放鬆下來，他退後一點, 縮到窗台一角, 跟隻普通的小公貓那樣揣著小手可憐兮兮地：“喵~~”

    黑衣男子：“……”

    遊艇幹脆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 顫抖起身體，裝出很害怕的樣子。“喵……喵……”他細聲細氣地叫著, 渾然沒有了白天兩巴掌呼飛妖後，一腳踩在妖王臉上的囂張勁, 這樣子要是讓梁舟看到了, 估計會三天三夜睡不著——嚇的。

    遊艇“喵喵”地繼續叫著, 特別諂媚, 還特別的……嗯，猥瑣。

    黑衣男子忽然皺起眉，伸出手來。在那一刻, 遊艇一對碧綠色的貓眼中凶光畢現，爪子悄悄探出，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在對方臉上狠狠開鋒，但是也就是這麽一會兒，一轉眼就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般，又變成了乖乖巧巧的小貓模樣。

    黑衣男子兩手抓著遊艇的前肢將他抱在空中輕輕搖了搖：“衛無嗔？衛妖王？嗯？”

    遊艇瞪著一對貓眼，做“你在說什麽本王聽不懂狀”，黑衣男子又把他舉高高：“無嗔？衛無嗔？喂，我的無嗔兄！”

    遊艇：“…………”

    黑衣男子笑了起來：“算了，管你是不是他呢。”他這麽說著，一手抄了遊艇，往胳肢窩下一夾就要往樓下跳。

    遊艇：“喵~~？？！！！”這下子大概是真急了，竟然愣是靠一喵到底輾轉表達出了三種情緒。他為時已晚地拚命掙紮起來想要逃跑，凶狠的貓叫聲幾乎響徹夜空，可惜到底不是人話，所以梁舟隻是在睡夢中皺起眉，微微翻了個身便躲進了被窩裏，而那頭的英華還很會抓時機地將戀人摟進懷裏，趁機捂上了他的耳朵。

    遊艇氣急敗壞：“喵喵喵喵喵喵喵！”（sb快起來幫幫大爺，sb你聽到沒有！）

    黑衣男子樂了，伸手往遊艇腦門上重重擼了一把：“走了，無嗔。”說著瀟瀟灑灑從陽台欄杆單手翻了出去，黑衣在風中鼓蕩翻飛，很有那麽點兒風流俠客的意味。

    於是滿小區都響徹了遊艇的那一聲：“喵（操）！！！！！！！！！！！！！！”

    ***

    也不知道黑衣男子在這市裏奔波了多久，等他停下腳步的時候，遊艇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個偏僻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幢不知多少年前造的老舊樓房，大概有三層高度，歲月和煤煙熏黑了樓房的外層，黑衣男子走上樓，打開了一扇門。

    “頭兒你回來……咦，這是什麽？”一打開門，遊艇就看到了一個挺紮眼的小孩子，小孩子大概十二三歲，長一張圓乎乎的娃娃臉，粗看著是挺可愛的，除了那一對眼睛。那雙眼睛裏隻有眼白沒有眼黑，加上他那個不同於一般孩童的粗啞嗓門，一看就是個……死的。

    黑衣男子大大咧咧地走進門，用腳後跟一磕，把門給關上了，全程絲毫沒有把遊艇放下來的意思。

    那個死孩子轉著一對白眼珠和遊艇大眼瞪小眼地對了片刻，突然興奮地喊了起來：“小貓貓！”張開手就要衝上來抱，結果還沒近前，就被黑衣男子一手按住腦袋定在了原地：“別過來。”

    死孩子在那兒雙手亂舞，細骨伶仃的手指邊緣頂出尖銳的指甲，這要是換個常人看到了不得嚇死，不過在前代妖王遊艇眼睛裏，這也就是隻普通的小僵屍而已。想到這裏，他卻不由得有些心情複雜地看向了黑衣男子，兩千年前，上仙容煜之名三界皆知，擁躉者眾，地族之屬豈有敢與其並肩者。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穿一身純白的衣裳，眉目如畫，渾身都散發著不可褻瀆的清淨之氣，如今再看，卻已然換了一個人般地天翻地覆。

    這兩千多年裏，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還以為你會怕球球，想不到膽子還挺大。”帶著點戲謔的嗓音傳來，遊艇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貓狗都通靈，這個叫球球的如果是具僵屍，普通貓狗自然早就嚇破了膽，結果他還在那兒一本正經地想些有的沒的……不知道現在補救還來不來得及。

    遊艇這麽想著，張開嘴，似乎是想要亡羊補牢地慘叫一聲。容煜便頗有興致地看著他，仿佛在說：“現在開始你的表演。”前代妖王皮向來厚，所以直接“嗷”的一聲，一個哆嗦頭一歪，四腳一癱，裝成嚇暈了過去的樣子。

    容煜：“……”

    球球還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在那兒一個勁地叫：“小貓貓，小貓貓你怎麽了！頭兒，小貓貓嚇暈過去了，你快幫幫它呀！”

    容煜鬆開抵著球球的手，將遊艇同誌舉到自己眼前仔細觀察了一番。閉著眼睛的遊艇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容煜盯視著他的目光，不知為什麽，那目光似乎如有實形，刺得遊艇老大幾乎沒法偽裝下去，他真怕這家夥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來。至於這不可挽回的可怕事情究竟是什麽，遊艇自己也不知道。然而容煜隻是看了他一會兒就放過了他：“是嚇暈了，你別靠過來了球球。”

    死孩子球球“哦”了一聲，特別委屈地退開了：“頭兒，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想摸摸這充滿了生氣的小生靈。對於活物，死物們總是特別喜歡的，大概是因為自己一輩子都沒法再得到了的緣故吧。

    “沒事，”容煜說，“時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前幾天受的傷還沒全好呢。”

    受傷？受什麽傷？遊艇的小耳朵動了動，容煜看到了，但是沒有出聲。

    球球吸溜著鼻子說：“是，球球曉得了。”然後就離開了。

    “好了，現在隻剩下我們了。”過了一會兒，遊艇聽到容煜的聲音響起來，仿佛期待著什麽似的。遊艇心想，是想誘爺開口嗎？爺才不上當，我不上當，就不上當！

    又過了一會兒，遊艇感到自己動了起來，他被容煜抱著，放置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大概是床鋪之類吧。然後容煜鬆開了手，他聽到了容煜的腳步聲，腳步聲離遠了，跟著是“砰”的一聲關門聲，隔著門傳來了隱約的水聲。

    遊艇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一會兒，確認容煜的確是不在後才敢慢慢睜開眼睛，先是睜開一條細縫，確認沒有危險後才完全睜開，容煜的確是不在他身邊了，遊艇站了起來，往四周一看，卻不由愣了一愣。

    以容煜的能力，哪怕今時今日不再是當年三界第一上仙的身份，自然也不會真的過著捉襟見肘的日子。他之所以會把家安在這裏，多半是因為什麽原因，就像是在這看起來極為寒酸的樓道裏，其實隱藏著容煜以法力構築起來的華美宅子。

    遊艇呆呆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小軒窗，雕花床，書桌上擺放著的博山爐，另一麵懸掛著的柔軟青蘇簾，遠處是蒼莽的雲海，偶有鳥雀飛過，宛如仙境，這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又是那麽陌生，那是許許多多年以前，他去仙界玩的時候曾經住過的地方。

    遊艇看著看著，不由得坐了下來，兩腿岔開，一條尾巴在床上甩來甩去。自打兩千多年前他離開妖界，帶著幾個心腹手下前往人界守護梁舟以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他覺得自己是知恩圖報，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然而在這一刻，他卻莫名感到了一絲心虛。

    “無嗔兄可是要出門，不知此去何時回來？”

    “快則半日，慢則三日。”

    “無嗔兄若有需要，小仙可一同前去幫忙！”

    “無他，小事而已，就不勞上仙費心了。”

    “那……我等你。”

    難道他真的等了幾千年？！

    遊艇心虛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渣。

    “不不不！”遊艇拚命地搖頭，他心虛個毛啊，從頭至尾他跟這位容煜上仙也就是不打不相識的普通熟人而已。想通了這點，遊艇老大站起來，他瞥了那頭還在飄出水聲的浴室一眼，飛快地跳下床，跑到了門邊，試圖跳上去壓門把手。

    “嘿呀！”沒夠著。

    “嘿呀~嘿呀！”還差一截。

    “嘿……嘿呀！”終於碰到了，該死，又滑開了。

    遊艇老大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些年過得太墮落了，想他以前是多麽的玉樹臨風，威風凜凜，三界上下不知有多少男男女女愛慕於他，那時候他雖為妖王，卻連三界頭腦都需給他幾分麵子，端得是風光無限，風頭無兩！

    不行，再怎麽樣也要跑出去，對不住了梁舟，看來咱們得暫時說再見了。這麽想著，遊艇退後幾步，跟著重重一躍，身形矯健地猛地撲向門把手，近了、近了，嗷嗷，碰到了！門把手發出“哢噠”一聲被遊艇用力按開，門，刹那間打開了一條縫。

    遊艇精神一振，正要躥出去，突然汗毛全豎，不知什麽時候，從身後撲來了一股沾著水汽的冷冽氣息。下一刻，遊艇就感到自己被一隻手捏著後脖子上的皮提起來，轉了個身，然後便和容煜的臉麵對麵了。

    頭發上還在往下滴水的容煜眯著眼睛：“會開門，還挺聰明的嘛。”

    遊艇：“……喵？”聽不懂聽不懂，王八念經聽不懂。

    容煜：“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他說著忽然眼神一冷，“信不信我現在就吃了你？”

    遊艇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忽然又意識到自己做了多沒出息地舉動，生氣地“嗷”了一聲，容煜卻又笑了起來，他湊近遊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的腦門上吧唧親了一口：“真傻。”容煜搖著頭，也不知道是在說誰，然後就抱著遊艇走到床邊，一頭倒了下去，“晚安。”

    遊艇：“？？？”然而對麵那張好看的臉孔真的就這麽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容煜：我給你看家，為你鏟屎買貓罐頭，你卻跟著小妖精跑了！

    梁舟：小妖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