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艇老大本來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 誰想到瞪著眼睛看了會兒天花板莫名其妙就困倦起來。他不信邪地又硬撐了一會兒，最後不知不覺地就團成一團，湊在容煜身邊睡了過去。

    遊艇並不知道當他才閉上眼睛, 容煜便睜開了眼，那雙清澈的眼眸凝望了他許久, 最後在黑暗裏傳來的是一聲努力放輕的沉重歎息。

    遊艇做起了夢來。不論是仙是妖，除了心魔們熱愛夢境, 但凡有點修為的大能都不愛做夢，無他，做夢是信念渙散的一種表現, 代表著修行之心有了縫隙。夢中自有黃金屋，夢中自有顏如玉，在夢裏，平生渴求而不得的東西虛幻地展現, 誘人軟弱，使人墮落。遊艇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夢到兩千多年前的事, 夢到容煜。

    那時候遊艇還叫作衛無嗔, 是妖界新上任的妖王。人界講究帝製承襲，魔界隻認勝者為王, 仙界仙人對權力地位不太看重, 西方極樂世界更是四大皆空，隻有妖界是最像人界，又止不住骨子裏類似魔界的基因，因此每有新舊妖王交替總有一番動蕩。父與子鬥, 當權者與在野者鬥。

    衛無嗔天生天養，原本對權力之爭毫無興趣，無奈某天辛辛苦苦逮到的妖池大魚還沒來得及咬上一口就被群妖亂鬥踩成一攤爛泥，衛無嗔一怒之下，左右開弓，連抓帶撓，一喵力戰群雄，愣是以壓倒性的優勢殺出一條血路，莫名其妙地被拱上了妖王的位置。衛無嗔本來不想當這個王，還是妖王宮禦廚搬出豐富庫藏閃瞎了他的貓眼，又親手做了九九八十一道魚料理，填飽了衛無嗔肚子裏的饞蟲才終於留下了這位妖界曆史上都空前絕後的妖王陛下。後人稱妖王，多半僅指衛無嗔，至於其他妖王則往往冠之以帝號加妖王的稱呼，由此也可見衛無嗔彼時積威之深。

    衛無嗔認識容煜便是因了他的這個威名。

    妖界雖不如魔界在天界是個反派勢力的典型代表卻也是掛上了號的。前代妖王雖然能力不強，勝在聽話好管，如今衛無嗔橫空出世，自然引來了天界眾仙的注意。天上派下特使名為祝賀新妖王上任實則前去摸底，結果被衛無嗔一巴掌直接扇回了天界，這一舉立刻引得天上驚疑不定，都以為是衛妖王借題發揮，隱隱有了與天庭分庭抗禮的心。衛無嗔自己後來想想也覺得冤，他真沒那個什麽叛逆心，就是那個特使不知好歹，竟然把他精心製作的小魚幹當成垃圾給扔了，否則他也不會那麽生氣。

    蜜漬魔鬼長毛八腿魚幹！這可是衛無嗔自己都舍不得一口氣吃完的極品小魚幹呢，現在想起來都會流口水。

    遊艇在夢中呼嚕了一聲，嘴巴立時張開淌下一行晶瑩的……口水，一旁的容煜隻得無奈地伸開手，替他接了。

    遊艇的夢尚在繼續，在那裏頭，他依然威風凜凜大殺四方，除了曾經有一次特別寸險些陰溝裏翻船，後來被一個叫英華的小仙人救了以外，基本就是天上地下，老子第一，直到他遇見了容煜。

    上仙容煜傳說是在極西州的仙山上天生天養的神明，擁有遠古仙人的四成威能。從年歲上來看，他是何其年輕；從資曆上來看，他又是何其資深。他生得舉世無雙，一身天地清靜氣，就連當時的天帝也自歎弗如。更難能可貴是這位容煜上仙從不恃寵而驕，仗勢欺人，他就像是一張白紙，清白幹淨，叫人心生向往。

    那時候幾界的仙子魔女妖女評選心中男神，衛無嗔和容煜的名字總是相差仿佛，今日你多我一票，明日我又反超你一票，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不知什麽時候，三界便開了個賭局，賭：衛無嗔與容煜究竟哪個本事更了得。

    這個賭局一出，不知引來了多少人的好奇心。衛無嗔那時候已是三界皆知的大妖怪，容煜則是三界皆服的上仙，如若他倆人一戰，究竟會是何結果呢？

    容煜表示：“仙力是用來幫助需要幫助的生靈的，不必要做意氣之爭。”

    衛無嗔表示：“喵！”（滾，沒興趣！）

    無關他二人的意願，這賭局仍然流傳甚廣，甚至成了三界大小賭坊的鎮場之局。無數年來不知多少凡仙妖魔特別犯嫌地往裏投錢，可惜就是一直沒能兌現，直到有那麽一天，容煜和衛無嗔狹路相逢。那一日，衛無嗔吃飽了正癱在路邊的草叢裏曬太陽，肚皮上白色的毛毛曬得鬆鬆軟軟的好不快活。

    容煜：“這是哪來的大肥貓，胖得怪可愛的，咪咪，來。”

    衛無嗔：“#￥！%！￥$……”

    衛妖王翻身而起，跳起來就攻擊容煜去了。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三界皆驚，各家賭坊賠率上下跌宕起伏活似九四年的股災，不知多少人擔心一夜傾家蕩產吐血身亡也不知多少人因自覺會一夜暴富而三笑身亡。地府忙得不可開交，天天加班加得鬼卒暴動，天庭也被攪擾得不得安寧，每天都見無數女仙圍在南天門頻頻張望，從舉著燈牌喊口號瘋狂為自己男神打call，到後來發展成互相鬥毆，環釵發簪落了一地，真正是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

    然而衛無嗔和容煜的比試卻沒能分出勝負，一妖一仙足足打了九九八十一個日夜後，容煜和衛無嗔互相掐著手臂脖子，一起掉入了一處方外化境的迷穀之中，此後發生了什麽，便誰也不知曉了，隻知道當這兩人再度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已經成了稱兄道弟的朋友。

    當然，不知曉的自然不會包括本人。

    遊艇當然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他和容煜那時候掉進的迷穀裏確實有些凶獸，但是在他倆麵前根本不值一提；確實也有些火山沼澤瘴氣之類的危險地域，但是在他倆麵前也不值一提；但是那裏還有一樣東西，不，是漫山遍野都是那種東西，那種東西對他來說就不得了了，那種東西叫——貓薄荷！

    遊艇是真不想再重溫那一幕，本來他在當時腦子是不怎麽清醒的，但是不知為什麽此時在夢裏卻是看得一清二楚。於是他清晰地重溫了當年的一切，比如他是怎麽醉倒在貓薄荷下現出了人形，開始打滾發x，纏著容煜不放，容煜又是怎麽從手足無措到束手無策再到被他按倒在地，醬醬釀釀，反正該記得的不該記得的，想重溫的不想重溫的都在夢裏再來了一遍，特別是七日七夜後容煜抱著他，輕輕拍撫著他後背的感覺更是逼真得很。容煜的體溫溫熱舒服，氣息又是那麽好聞，叫人真想要醉死在他懷……中……

    遊艇睜開眼睛，貓眼裏的瞳孔都縮成了一條線，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張俊臉，一顆老心肝差點咯嘣一聲無病而卒。

    操！躲了兩千多年，怎麽還是被他找到了呢，這家夥該不是記仇想來討債吧。遊艇想著，小心翼翼地想要從對方懷抱裏掙脫出來，無奈容煜即便睡著了還是摟他摟得死緊，遊艇拚命蠕動身體，跟條橘黃色的大胖毛毛蟲一般努力想要往外鑽，才鑽到一半就聽到一把沙啞的嗓音悠悠響起：“這麽早，仁兄是要去哪兒呀？”

    遊艇身體僵了僵，下一秒回過頭往床上一滾，討好地“喵”了一聲，裝模作樣地舔起爪子洗起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