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ACT1·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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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李物浦轉過了花園拐角, 徹底走出了方燭視線。

    下屬從一旁無聲無息地上前, 向他匯報已得到的調查結果。

    李物浦點了點頭。

    下屬恭恭敬敬地說:“下城區也沒有一個叫雷鋒的人。”

    李物浦眼神都沒變,漫不經心地問:“那些見不得光的老鼠呢,查過了嗎?”

    下屬說:“還需要一些時間, 目前也還沒有。”

    那就十分有意思了, 方燭口裏救了他的那個人, 不僅上城區找不到,還十分有可能在下城區也找不到, 就像是平空冒出來的。

    下屬大著膽子問:“如果找到他了呢, 直接匯報給方燭少爺嗎?”

    李物浦回頭, 俊美的麵龐殊無笑意,明明是七月豔陽, 眉梢卻似掛著二月冰霜,下屬登時噤聲。

    李物浦停住腳步, 神色淡淡的:“先告訴我。”

    所, 所以是不要告訴方燭少爺的意思吧!

    少主這個表情好嚇人……怎麽感覺上並不那麽想找到那個勞什子雷鋒?

    但願隻是猜測而已,他還是老老實實做事吧。

    下屬戰戰兢兢地說:“少主,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除了您以外,不告訴任何一個人。”

    李物浦不置可否, 直到下屬冷汗涔涔, 方道:“你還是先找到吧。”

    下屬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垂頭喪氣,下城區數不清的黑戶,家家相連, 戶戶包庇,就一個名字大海撈針,這得找到哪個年月才是個頭?

    .

    黑戶遍地的下城區內,瓦羅河畔錯落著一排排樓房,閣樓之上,一名少年奄奄一息。

    在數日的折磨下,瀲灩的桃花眼閉緊,仿佛再也不會有亮光。

    施刑者羅諶瞥過他慘白到沒有半點顏色的臉頰,猶豫了一瞬,不滿地低哼一聲,拍了拍手,將精神力匯聚成的風刃撤回,轉身離開了。

    少年癱軟在座椅上,如同一攤爛掉的泥,軟塌塌的,對羅諶的離去沒有半點反應。

    遠去的腳步聲忽的加重,羅諶又回來了。老頭目光審視過他消瘦的身軀,掠過軟綿綿的手臂,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將捆綁他的皮帶鬆了些許。

    少年依舊昏迷著,對外界一無所知。

    許久後,閣樓裏徹底安靜下來後,沙啞的電流音說:“可以了,他已經下樓離開了。”

    與之同時,一個怯怯的聲音說:“好了,他離開了,這波我們忍過去了。”

    兩個聲音說著同樣的意思,卻在不同的地方響起。怯怯的聲音響在閣樓內,而沙啞的電流音則直接出現於他的腦海。

    電流音有些緊張地說:“記住你答應過我的啊,不把我的存在告訴他。”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怯怯的聲音像能夠看到他睜眼一樣,問:“方法有用嗎,今天比昨天好些了嗎?”

    他摸了摸小戒指,莞爾道:“好些了。”

    小戒指教了他一套方法來抵禦羅諶的精神攻擊,他摸摸索索了好久,直到現在才終於掌握了一點皮毛。但對於眼下天天被羅諶用風刃席卷的腦海來說,已經是十分驚喜了。

    小戒指給他打氣:“你加油哦,隻要扛過去就好了。”

    被一個小不點安慰,讓他有些好笑,又有一些感動。他摩挲著戒指,輕輕地說:“我會熬過去的。”

    小戒指想要出來,蹭一蹭少年的臉龐,但終究就隻是妄想而已,他被困在這枚戒指內,無法逃脫。

    除非少年用精神力溝通,打開枷鎖,然而在他精神海已經接近於枯竭的現在,小戒指又怎麽舍得呢。

    小戒指將自己僅有的精神力盡力貼近指環,外部的溫度透過金屬而傳入,溫暖的指尖仿佛觸摸在他的身上,又軟和又溫柔。

    如果他有身體,那麽現在一定已經臉紅了。

    小戒指平複了一會兒,才說:“你一定要熬過去的,如果熬不過去,你的精神海就會徹底廢掉。但隻要能夠堅持下來,精神力閾值就會提高。”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小戒指想出來安慰他的話,但不管是不是,都隻能硬扛。

    他點頭,說:“你信我。”

    .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羅諶無法從少年這裏得到想要的信息後,他選擇朝戒指下手了。

    這實在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選擇,因為戒指曾經暴露過自己的身份,在羅諶流露出想要切掉少年手指想法的時候,戒指一度選擇了現身。誠然這挽救了少年的手指,但也讓羅諶知道了,他並不是一枚普通的指環,他有著赫赫的凶名。

    紅。

    沉淪者的名字。

    殺戮與血腥的代名詞。

    羅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顧忌於李曼成的身體,他不可能將手指切下,於是他有了另一個想法,把戒指裏所存在的沉淪者給徹底剝離出來。

    他懷疑正是紅取走了李曼成的星空藍石,卻不知道為何出現意外,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藏在戒指內,另一部分則留在身體裏。

    羅諶將精神力風刃席卷向了戒指,卻遇到了一道堅硬的精神力屏障。銀白色的金屬樹成高牆,連綿巍峨,阻擋著風刃的入內。

    羅諶使勁兒切割,隻留下了一道道雜亂無序的痕跡,他繞著城牆奔走,卻攻不進去分毫。

    在許多次的嚐試後,他已然煩躁,枯瘦的臉頰上,眼神又陰險又凶狠,讓少年望著,心裏止不住的害怕。

    那之後羅諶消停了一段時間,他們以為老頭沒有辦法了,沒想到殘忍的還在後邊。

    羅諶取來了一大堆材料搗鼓,最後調製出了某一種特殊的溶液,放在燒杯裏。斑斕的顏色昭示著不同尋常,如同毒蛇吐信後留下的毒液,他夾著少年的左手中指按了進去。

    燒杯的上方冒起了可怕的白霧,嘶嘶作響,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被灼燒。

    被囚禁的少年給嚇壞了,他拚命地掙紮,顧不上捆綁著自己的皮帶,然而沒有任何效果。羅諶的手緊緊地按住她,就像一座鐵塔,他根本沒有辦法掙脫,隻能無力地聽著那個嘶嘶嘶的聲音不斷響起,隻能無助的看著白霧翻滾蒸騰。

    那不知道是什麽液體,對他的手指沒有任何損傷,然而他卻感覺到了戒指所在處的皮膚正在灼燒。

    這或許某種對人體無害,卻對金屬危害很大的藥劑,戒指像是被腐蝕,在溶液的浸泡中,屍骨無存。

    他用盡全身力氣掙動著自己的手指,想要把手指從可怕的液體中抽離出來,臉頰上卻驀地一股劇痛,打得他偏過了頭。

    羅諶賞了他一記耳光,眼裏沒有絲毫疼惜的意思,隻是興奮而又狂熱的看著燒杯,嘴裏冷冷地說:“安靜點。”

    許久之後,他的手指終於被取了出來,那時候白霧消失了,嘶嘶的聲音也沒有了,一切都那麽的安靜,就連手上的戒指也光澤不再,暗淡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羅諶死命的扒著戒指,卻還是沒有辦法從他手上取下來。明明看上去戒指下一秒就會碎成齏粉,卻依舊牢牢的套在他的左手中指上。

    羅諶咒罵了一聲,轉身推開了門。

    許久後,沙沙的電流音說:“羅諶走了。”

    他臉頰火辣辣的疼,嘴裏甚至滲出了血絲。而他卻顧不上,迫不及待在腦海裏問:“戒指還好嗎?”

    沙沙的電流音說:“你問他是戒指還是戒指裏的精神碎片?”

    他有些疑惑:“有區別嗎?”

    電流音似乎在歎氣,後來對他說:“暫時沒有,他們都還在。”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足以讓他懸到半空的心髒安全落下來。

    這時候電流音又響起:“我有一個建議。”

    他有些好奇:“什麽?”

    電流音聽上去認真極了:“你們逃跑吧,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活下去,留在這裏不會有任何生路的。”

    他愣住了。

    電流音還在歎氣:“哎,怎麽說傻就一起傻了呢……”

    又被說到傻了,他氣鼓鼓的沒有給出電流音回答。

    電流音也沒有管他在想什麽,認真的說:“我模擬了一下,照著這個趨勢,如果你們還留在這裏,那麽不出兩周就是死期。”

    .

    羅諶有一些煩躁。

    他用盡了手段,卻無法將外來者的靈魂從少年身體裏驅除,也無法把紅從戒指中剝離,就好像他們原本就渾然一體。

    無論問少年什麽問題,他的眼神都那麽茫然,他的回答永遠都是不知道。

    少年的記憶停留在醒來的那一刻,仿佛再不向前。

    如果不是少年的精神力特質發生變化,從狂暴的天火流星變成安靜的千丈湖水,羅諶都要以為是自己判斷錯了,一切都沒有變,少年還是那個少年。

    但他從來沒聽說過精神特質可以發生轉變的。

    羅成在遙遠的典籍內翻閱,終於下定決心。

    羅諶決定拋棄少年的這個軀體,扔掉這具千瘡百孔的殼子,直接將星空藍石取出來。

    但首先,還要做一點準備工作。

    .

    老頭對他的態度變得很奇怪,他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他,明明是盯著他的臉,卻仿佛在看某種遙不可及的東西。

    他有一種錯覺,自己的身體一文不值,隻有腦子裏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的腦子裏有什麽?

    回想著這段時間來老頭的手段,他抽了一口氣。

    糟糕的是,老頭開始克扣他的營養液了,從每天三支變成了每天一支。原本覺得營養液味道惡劣,結果一旦失去,首先抗議的就是身體。

    他被餓得頭暈眼花,手腳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被囚禁的日子裏,身體肉眼可見的消瘦,原本捆著他的皮帶都大了一圈,有些鬆鬆垮垮。老頭也不知道為什麽,並沒有來捆緊皮帶。

    沙啞的電流音說:“羅成這次準備下手了。”

    他在腦海裏問:“這次是什麽手段?”

    戒指說不知道,但戒指又說:“可以預見比以前都要狠,因為已經過去十三天了。”

    他抿緊了唇,他想起來快兩周前電流音的警告,如果還留在這裏,那麽不出兩周就是死期。

    明天,就是第十四天。

    沒有時間了。

    他一直在這裏等,但戒指一直都沒有醒來。

    沙沙的電流音說:“就是現在了,按照規律,羅諶還有一個小時才會回來,行動吧。”

    他歎了口氣,決定行動。手臂在身後來回搖動,試圖捕捉到縫隙,從皮帶裏抽出來。感謝老頭前段時間的鬆綁所留出的一分空隙,給了他如今更多掙紮的空間。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軟軟的聲音:“把我貼上去。”

    十分的熟悉,但快有兩周不曾聽到了,他有些驚喜,說:“你回來了嗎?”

    小戒指似乎笑了一聲,說:“還好。”他指引著少年把戒指貼緊皮帶,說:“想象我是一把劍,切斷所有加諸於你的束縛。”

    他按著小戒指所說的那麽做,然後就聽到了“啪嗒”一聲,身體渾然一鬆。

    皮帶斷掉了。

    戒指黯淡了一分,銀白的光澤消散到幾乎看不見了,卻因為背離視線,並沒有被注意到。

    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不被束縛,每個細胞仿佛都呼吸著自由的氣息,他心裏有一些高興,但眼下他們還沒有逃脫。

    他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想從座椅上下來,卻手腳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沙沙的電流音在歎氣:“你的手腳太久沒有活動了,眼下有些跟不上。”

    小戒指在旁邊軟軟的訴說著擔憂:“你還好嗎?”

    他坐在座椅上,沒有像先前那樣著急的離開,活動著自己的手指,終於感覺有久違的力量回到了身體裏。

    他站起身,朝著關押他的房門走去,然而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到異口同聲的驚呼:“糟糕,羅諶回來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居然使得老頭回來的時間提前,比以前整整早了半個鍾頭。

    如果他就這麽撞開門下去,毫無疑問會和羅諶對上!

    他驀地回過了頭,閣樓正中央,椅背上皮帶已經掉了一地,就連假裝還被捆綁著、什麽都沒有發生也不能夠。

    他急促的喘息了一聲,催促著腦海:“還有別的路嗎?”

    電流音飛快地說:“打開窗子,這裏就在河邊,你可以跳下去!”

    河邊——

    他驀地一驚,他當初就是跳進了河水,才搞得像現在一樣,什麽都想不起來的。

    他仿佛聽到腳步聲,在一步一步朝他走來,到了這個時候,他的聽覺突然一下子清晰了,他似乎都看到了老頭走上了二樓的樓梯。

    他喘息了一聲,毫不猶豫地跑向了窗邊,拉開了窗簾。他用力一推,卻紋絲不動。他低頭,絕望的發現,窗戶竟然是被鎖上的,鎖孔上已然生出紅色的鏽斑,而他連鑰匙都沒有。

    窗戶被鎖,而羅諶又將出現在門口,他怎麽可能逃得出去。

    小戒指突然說:“精神力,輸過來,想象我是一把劍。”

    沙沙的電流音喊道:“給他!把身體操控權給我!”

    ——怎麽給?

    他操控著精神力湧向戒指,被風刃長時間席卷的腦海內部傳來尖銳的疼,他咬著牙沿著手指將精神力傳入戒指。

    與之同時沙沙的電流音催促:“想象你願意將身體交給我操控就好了。”

    意識與精神仿佛抽離,被切成兩個毫不相幹的部分。他感覺到自己的精神湧入戒指,同時身體一輕,自己動了起來。

    他感受著自己的身體飛快跑到了操作台前,順手抄起了一旁桌上的煤油燈,朝著操作台和旁邊的雜物狠狠潑下,然後飛快的點燃了燈芯。

    原本昏暗的閣樓內,劈裏啪啦地亮起耀眼光芒,雜物與材料上的油布刺啦作響。

    他歎為觀止,沒想到自己隻想著跑路,這個聲音沙沙的哥們兒還想著搗亂。

    他誠心誠意地感歎道:“我發現你還真夠狠的。”

    沙沙電流音噎了一下,說:“過獎,過獎。”這對話感覺和宿主顛倒了怎麽回事?

    不顧身後的火光,他的身體又折到了窗戶前,金屬指環發出了淡淡的熒光,半空裏竟然凝聚出了一道銀白的虛影。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但銀白的虛影已經朝著窗戶鎖鑰切下,如同一把鋒銳無匹的光刃,無聲無息劃過後,原本鏽跡斑斑的鎖鑰就被輕而易舉的剝離。

    銀白的虛影淡化下去,他的手臂用力推向了窗戶,與之同時身後發出砰然巨響,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喊道:“你想做什麽?”

    羅諶竟然回來了!

    沙沙的電流音急速喊道:“別管他,他自顧不暇呢,調動你的精神力!“

    飛速燃燒的火焰形成了一道無形的牆,他的身體扒上了窗台,河風涼涼習習,眼前是一片粼粼波光。不用他想,雙腿便緊蹬窗台,縱身躍下。

    風聲呼嘯。

    自由……了嗎?

    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周身流蕩的都是快活的氣息,與之同時他聽到身後轟隆巨響,水麵被照亮,雜物飛濺,火光衝天。

    ——爆炸了。

    這一刻他躍進了水麵,被水流卷著急速向前。不再往回頭望,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老頭暴怒的橘皮臉。

    他有些想笑,那個禁錮了他的地方被徹底炸沒了,但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一個陰冷的視線黏在了他的背上,如蛛絲一般,不曾斷去。緊接著,一道前所未有的風刃刺入了他的精神海,巨大的力量仿佛要將腦海切成兩半。

    冰冷的河水沒過了他的口鼻,隨之而來的,是永無邊際的黑暗。

    .

    他從混沌裏醒來。

    他掙紮而又堅定的睜開眼睛。

    夜幕低垂,繁星數點,隻有水流簌簌的聲響,四周清曠。

    他咳嗽了兩三聲,把嗆住的幾口水吐出來,一個沙沙的電流音說:“醒了?你看,這不是逃出來了?我的計劃沒錯吧。”

    他吐出來滿嘴的沙子和草根,感受著嘴裏非同尋常的味道,神色很是平靜。與之一樣平靜的是他的聲音:“……那你很棒棒哦,是不是還要抱抱,還要舉高高。”

    沙沙的電流音沉默了一下,試探著喊:“……歌?”

    他癱瘓著一張臉:“乖弟弟,還不趕緊操控我起來,想讓我謝謝你全家嗎?”

    係統:“………………”

    .

    身體沒有動,楚歌陰森森地說:“……還是說想讓我艸你全家?”

    係統說:“……我全家都是數據你確定你想這麽做?”

    楚歌幽幽地說:“那多好,我還沒和數據做過呢,你透露一下,爽嗎。”

    係統閉嘴了,係統認命的接過了操控權,讓李曼成的身體撐著河灘站起來,楚歌在旁邊指揮他:“把味覺屏蔽了,草根味兒重。”

    然後嘴裏的泥巴草根味兒就消失了,沒走幾步楚歌腳底板被硌了一下,踩著了一顆小石子。楚歌說:“統子,把痛覺也給我屏蔽了,腳底板疼。”

    係統說:“……你夠了啊,別得寸進尺。”

    楚歌十分安詳:“我是個傻子呢,傻子是需要人照顧的呢。”

    係統:“………………”

    唉!

    係統無可奈何地操控著李曼成的身體往城裏走,一邊走一邊跟楚歌說:“你不怕被羅諶抓住了嗎?”

    楚歌特別坦然:“抓住就抓住了啊,兩腳一蹬你帶我緊急登出啊……你不要否認,反派逆襲中心的掉個蛇窟都能登出,我腦子都傻了還不能?這是重大事故吧。”

    係統說:“……你真聰明。”

    楚歌歎氣:“……唉,你別反諷我,我是個傻子的呢,欺負智障兒童,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係統麻木地說:“……好痛哦。”

    .

    智障兒童和他的智障係統一腳草根一腳泥巴地走進了城。

    這個河流邊的小鎮不知道飄離了李家多少裏路,影子都飄得看不見了,是以楚歌一點都不擔心。

    大概是因為最近是洪水季節,街上有不少無家可歸的人,楚歌混在三三兩兩的人中,並不顯眼。

    係統說:“難民進村哦!”

    楚歌一點都不在意,髒汙一點算什麽,落魄一點又算什麽,他早就開悟了,他連腦殼摔壞了都無所畏懼,還會怕這區區的外表?

    楚歌微笑著說:“沒關係,我胸懷宇宙的呢!”

    他屏蔽了痛覺,屏蔽了味覺,漫無邊際的在小鎮內飄蕩,他走過了大街,穿過了小巷,最後在一扇發汙的木門後停了下來。

    這扇木門很破、很爛、很不起眼,跟每個小城鎮小街巷裏,千家萬戶的後門都一樣。

    然而木門後的氣味很香、很鮮、很誘人,足以讓每個落魄的遊子、遠歸的浪子駐足。

    楚歌呆呆的站在那裏,挪不動腳,他的眼裏有晶瑩的水光:“這香味跟家裏老母雞熬的湯一樣。”

    係統說:“……別傻了,你都快一個月沒吃飯了,白菜都能充豆包了。”

    話音剛落,就應景的響起一聲肚子咕咕叫。

    楚歌&係統:“………………”

    木門突然打開了,一桶冰涼的水潑出來,倒了楚歌一身。

    係統沒來得及操控他的身體,楚歌是已經軟到操控不動身體,就在原地被潑了個不偏不倚。

    係統看著他頭上掛著的翠綠菜葉,情不自禁想笑。

    楚歌沒有笑,他有點冷,他有點發抖,但還有比冷風中的雞皮疙瘩更重要的事。

    屋內的香氣更加誘人了。

    一張刀疤縱橫的臉從木門後探出來,見到潑著了人,不耐煩道:“看什麽呢,你走路不帶腦子的啊。”

    楚歌心想,你好棒棒哦,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腦子。

    刀疤臉掃了他兩眼,像看個二百五一樣,砰的一聲關上了木門,拎著洗菜桶進去了。楚歌被涼風吹得渾身發冷,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欠奉。

    過了一會兒木門又打開了,楚歌還沒來得及動,又吃了一桶透心涼的洗菜水。

    刀疤臉見還是他,嘴裏低聲咒罵了一句,卻被“咕咕”的一聲響給壓下去了。

    楚歌:“………………”

    肚子餓是一回事,被人聽到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刀疤臉打量了他半天,頭頂上的菜葉子再到腳底的洗菜水,砰的一下把木門給摔上了。

    楚歌說:“……怎麽辦,他不會抄起菜刀砍我吧。”

    沒過一會兒木門突然開了,裏麵遞出來了一個粗瓷碗,潔白的大米飯上蓋著些濃鬱的的醬汁和青翠菜葉,還臥了一個金黃的煎蛋。

    刀疤臉把粗瓷碗一遞,見那少年不伸手,不耐煩道:“拿著啊,你小子愣著幹嘛呢。”

    楚歌受寵若驚地伸出手,從刀疤臉手上接過粗瓷碗,深刻的展開了批評與自我批評,末了誠懇的說:“大叔,謝謝你啊,你真是個好人。”

    平生從沒被發過好人卡的刀疤臉:“………………”

    楚歌捧著粗瓷碗,蹲在牆角吃飯,一邊吃一邊淚流滿麵:“我竟然懷疑他,我錯了!人間自有真情在!”

    係統無語:“……被一碗飯就收買了?”

    楚歌淚汪汪的:“統子,你不懂,這是我到這個世界來吃的第一口米飯啊!啊,這熟悉的味道,啊,這q彈的口感,啊,這咀嚼的快|感……”

    係統:“………………”宿主是餓傻了吧。

    .

    一道陰影閃過,楚歌抬頭,發現是刀疤臉在他身旁蹲下,不由露出感激的眼神。

    刀疤臉心裏挺複雜的,今晚的菜是他做的,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吃的這麽香。

    味覺還處於屏蔽狀態的楚歌什麽都不知道,他對著這個世界來的第一頓大米飯吃的十分香甜,他全身上下都被幸福充滿,他渾身仿佛都迸發著感激的光。

    刀疤臉想了半天,擠出來一個笑,殊不知襯著滿臉猙獰的刀傷,更加嚇人了。刀疤臉問:“你哪兒的人?”

    楚歌說:“……不知道。”

    刀疤臉問:“你多大了。”

    楚歌說:“……不知道。”

    刀疤臉憋了一口氣:“你家呢?”

    楚歌說:“……不知道。”

    刀疤臉:“………………”

    眼見著刀疤臉麵色不善的趨勢,楚歌放下了手裏的筷子,小聲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哽住的一口氣散了,刀疤臉神色和緩了一些,看了看他的細胳膊細腿兒,再對比了一下自己闊能跑馬的胳膊肘,徒手劈磚的腱子肉,沉默了。

    這孩子估計是家被洪水給衝沒了,流落街頭無地兒可去。他憋了半天,終於模仿著隔壁鄰居大姐的口吻,讓自己口氣和善了一點兒:“你家裏人呢,他們沒來找你嗎。”

    楚歌說:“我爸爸不要我了,哥哥姐姐把我趕了出來。”

    刀疤臉沉著臉問:“你|媽呢?”

    楚歌說:“死了。”

    刀疤臉惡狠狠地問:“……你家裏沒別的人了嗎?”

    楚歌說:“我沒有家了。”

    刀疤臉:“………………”

    楚歌腦補了一下,忍不住流下了淒涼的淚水,他在腦海裏悲傷地唱:“小白菜,地裏黃,爹不要,沒了娘。”

    .

    楚歌沉默的扒飯,刀疤臉不問他,他也沒說話,沒多久粗瓷碗就見了底,隻剩上麵臥著的那個金黃的煎雞蛋,邊緣被煎得脆脆的,蛋心戳一下還有濃稠的蛋黃在包裹的蛋白下滾動。

    楚歌一小口一小口的啃完邊緣,對著金黃黃的蛋心發愁了:“咋辦啊統子,我不喜歡吃溏心蛋。”

    係統說:“浪費食物是可恥的。”

    楚歌說:“沒煮熟的有寄生蟲。”

    係統說:“……這是你獲得的人間真情呢,不吃你對得起發的好人卡?”

    楚歌:“………………”

    唉,好人卡,得對得起人家的心意啊,刀疤臉還蹲在他旁邊看著他呢。於是他鼓起勇氣咬破了蛋黃,艱難地將濃稠的糖心吃下,蛋黃的汁液在他的喉嚨裏滾呀滾,他深深的後悔沒讓係統也替他屏蔽掉觸覺。

    楚歌滿嘴都是蛋黃汁液粘稠的味道,他把飯碗還給刀疤臉時淚眼汪汪的:“謝謝你啊,大叔。”

    刀疤臉沒接,問:“你接下來去哪兒呢。”

    楚歌說:“……不知道。”

    刀疤臉打量了一下他的瘦胳膊,似乎在掂量,半晌,問他:“你會炒菜嗎?”

    楚歌拎著筷子,傻不愣登地回答:“……我會洗碗。”

    唉,會洗碗也將就將就,湊活湊活吧。

    刀疤臉站起來,一米九的大漢頓時遮住了滿街的月光,腱子肉魁梧又嚇人。

    楚歌哆嗦都沒有,他眼睜睜地看著刀疤臉推開木門走進去,末了一回頭,見他還愣著,滿臉不耐煩地喊話,聲音大的震破了耳膜:“愣著做什麽,進來洗碗啊。”

    .

    楚歌進去洗幹淨自己吃的碗和筷子,然後十分順利的被刀疤臉收留,在這裏住了下來。他後來才知道這裏是家小酒館,大廚子前幾天摞擔子不幹了,於是刀疤臉臨時頂替過來,炒了兩天菜。

    刀疤臉說是他吃飯的樣子太香了,所以打動了他。

    楚歌覺得怪不可思議的,就因為吃飯的樣子香?那街上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一串一串的呢,想收留幾個就收留幾個。

    係統說:“難不成是你的美貌征服了他?”

    楚歌想了想李曼成他|媽的好相貌頂著一頭菜葉的樣子,說:“統子,你好重口哦。”

    係統:“………………”

    第二天小酒館中午招待完客人刀疤臉給他舀了一大勺菜,楚歌吃了一口表情就凝固了,他艱難的咽下去,跟係統打商量說:“統子,你還是把我味覺屏蔽了吧。”

    這手藝跟他的白水煮土豆有一拚的。

    楚歌十分懷疑這酒館是哪來的生意的,刀疤臉菜炒成這樣還有人上門。後來他喝了刀疤臉煮的湯、嚐了刀疤臉釀的酒,看著招牌上的大字,突然明白了。這家店叫“來一碗”,是個小酒館,所以來碗湯、來碗酒是沒問題的,至於來碗菜……術業有專攻,還是免了吧。

    客人不多,他的活兒也就不重,每天就洗洗鍋涮涮碗,偶爾幫忙淘個菜。

    刀疤臉也沒有再去找個掌勺師父,用他的話來說,碗裏的水才是最動人的,至於端盤子裏的,愛咋咋地吧,反正來這兒的客人也不是為了吃菜。

    於是楚歌就在這裏日常洗碗住了下來,他發現手上有活兒幹著,心裏反而要踏實很多。

    係統說:“是你在幹活兒?”

    楚歌反問:“你操控著我的身體洗的碗,難道不是我在幹活兒?”

    係統沒法反駁,係統閉嘴繼續洗碗,係統發現他異常懷念宿主傻了的時候,又單純又好騙,說話也乖乖的,哪裏像現在,天天給他派活兒。

    洗了幾天係統發現不是個事兒,這到底是他在洗碗還是宿主在洗碗,他天天吭哧吭哧洗碗宿主在精神上支持他算什麽。他問宿主:“你就打算在這裏洗一輩子碗?你還記得你的任務嗎?”

    楚歌說:“我縮在鄉下洗碗還算人渣?我這輩子都不會見到方燭了。”

    係統說:“那可未必,你看看你手上。”

    楚歌眼睛向下看,他不記得他手上除了要洗的碗還有什麽。他盯著雙手看了會兒,突然看到左手中指上,慢慢現出來一枚近乎於透明的指環。

    楚歌都看愣了,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驚叫道:“臥槽,統子,我手上什麽時候多了一個戒指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尋找雷鋒大作戰#

    魂牽夢縈的淪落街頭身無分文洗盤子

    終於實現了嘻嘻嘻

    我和基友之前討論了好久碼頭搬沙包還是街頭洗盤子,最後還是洗盤子去了

    2017.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