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奇害死貓(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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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順親王世清疾馳至北靜別院門前, 翻身下馬, 來到寶玉與柳眉兩人跟前。

    “你……不就是那位鴻順樓的廚娘?”

    “是……她是鴻順樓的廚娘……”柳眉還未開口, 寶玉倒先顫著聲音替她答了。

    柳眉心裏還在奇怪,那天在鴻順樓, 她雖然見到了寶玉, 可寶玉卻從沒有正麵見過她。寶玉應該不知道她在鴻順樓的所作所為才是啊!

    片刻之後,柳眉才明白,其實無論忠順親王問他什麽,他都會答“是是是”“對對對”。

    如今寶玉最怕的人,早已不是他爹賈政, 而是眼前這位。

    “聽說,二公子近來, 與敝府的伶人蔣琪官來往甚密?”世清的眼光從寶玉麵上轉開,

    “是是是……不是,不是……”寶玉嚇得清醒過來,趕緊改口。

    “那, 琪官如今身在何處, 二公子可知情?”忠順親王世清, 麵露微笑柔聲詢問。可偏就是這等柔和態度, 配合那對深眸中偶爾流露的森冷眼光, 卻教寶玉愈發心驚膽寒。

    “若是別個伶人,倒也罷了。唯獨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成, 甚合我老人家的心意,所以斷斷離不得。”世清見寶玉如此,語氣中當即帶了些輕視與譏嘲。

    柳眉縮在一旁,低著頭輕輕揉著衣角,心裏暗自腹誹:您老人家,您可真是老啊!她低著頭,便不曾注意到,世清眼光淩厲,看似不經意地從她那裏掠過。

    “實是不曾……不曾熟識這琪官。”寶玉掙紮著回應了一番。

    世清聞言,當即笑了。

    “那夜在鴻順樓,本王可是瞧得清楚,若是公子與琪官……不相熟,”世清的嘴角便略略挑起來,說是笑,卻蘊著道不盡的嘲意,“那茜香羅如何就到了公子腰間去了的?”

    寶玉午間的那一點酒早就嚇得醒了,大熱天裏額頭上卻呼呼地冒冷汗。糾結萬般,他終於開口:“王爺難道不知琪官買房置產之事?聽說他如今在東郊二十裏外紫檀堡,置了田地房舍,想是在那裏,也未可知。”

    柳眉心裏暗暗歎息,頗為蔣玉菡感到些不值:寶玉真是個豬隊友啊!旁人隻出言威脅了兩句,就一五一十全招了,這招供的速度,簡直和原著裏一模一樣地快啊!

    世清聞言,哼了一聲,又問:“公子如今又在此何幹?”

    寶玉一聽趕緊搖手:“無事,無事……路過,不敢打攪王爺要務,這就告辭……告辭。”說著趕緊作了一個揖,由茗煙帶著,轉身就走。

    柳眉在後愕然地睜大了眼——寶玉這是就將她給落這兒了麽?

    她以前看紅樓的時候,每每看到寫寶玉,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長於深宅婦人之手,便終究失了氣性,護不住身邊重要的人。

    現如今,寶玉根本想都沒想起她來,非但如此,忠順親王這麽一嚇唬,寶玉瞬間連姐姐妹妹一起都給忘了。

    柳眉瞪著眼望著寶玉一溜煙離開,才記起自己麵前這尊神,訕笑著微微屈膝行了個禮,便悄悄後退著想要溜之大吉。

    而北靜王府的仆從們見了這尊大神,連呼“親王”,就趕著將忠順親王往別院外堂裏迎。

    “你——”世清老實不客氣地指了指柳眉的鼻尖,阻住了她溜走的衝動,“在這裏侍候著!”

    柳眉欲哭無淚——她是榮國府的小丫頭,偶爾在鴻順樓兼個職而已,怎地還得就聽他吩咐了?

    所幸世清話音落了沒多久,遠處官道上塵埃再起,這回是正主兒北靜郡王世榮本人到了。

    “世清王兄?”北靜王見到世清也頗有些意外,“這是出什麽事兒了?”

    “皇上有口諭,命你即刻隨本王一道,前往平安州公幹。”世清並不避忌,平平地就說了這一番話。

    “即刻?”北靜王聽到消息頗為詫異,“小弟本想侍奉家母在此間別院休養幾日。王兄,是什麽事這樣急?”

    “此間不便說,不過,既然太妃已經出了城,王弟倒不妨侍奉太妃一同前往平安州。平安州一向氣候涼爽宜人,比不得京中暑熱。”

    柳眉聽了,心裏暗暗鬱悶:剛才明明是大好的局麵,可是眼睛一霎,老母雞變鴨——不僅北靜王要出京,連剛剛應承了要照應黛玉的北靜太妃竟然也要出京了。

    北靜王世榮當即低聲與世清商議片刻,隨即直起身,點頭道:“王兄在此間稍候,待小弟問過家母的意思。”

    柳眉這下子尷尬了,她與那尊凶神同處一處,登時隻好眼觀鼻、鼻觀心地裝木頭。

    “係統、係統……世情、世情大哥……”

    她在意識裏召喚自己的係統,今天這一整天,係統都安靜地出奇。到了此刻,她召喚了半天,係統竟然都沒有上線,不知出了什麽bug。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北靜王匆匆出來,隻衝世清說:“已經同家母說妥了,小弟與王兄一起先前往平安州,家母這邊略加收拾,明日就出發。”

    他頓了頓,又說:“剛才進去的時候,正逢家母那裏有外客女眷,因此家母不便出來相見,請王兄見諒。”

    忠順親王聞言當即起身,點頭道:“無妨,好說!走,在離京之前,我們先去一個地方看一看。”

    北靜王隨口問:“什麽地方?”

    “東郊二十裏外,紫檀堡!”

    *

    柳眉隨鳳姐黛玉的車駕一起出來,別院涼爽,黛玉的暑意消了大半,又用過了飲食,精神不錯。鳳姐卻情緒不大高,半靠在車中,神情懨懨,不怎麽說話。

    少時回到了清虛觀,進了山門。寶玉侍奉著賈母親自迎了出來。

    平兒比鳳姐黛玉的車駕先到,見到賈母出來,趕緊去接鳳姐,扶著鳳姐下來。

    這時正有個十來歲專事剪各處燭花的小道士,見有女眷到來,正要退出去,慌不擇路之下,不巧撞在鳳姐身上。鳳姐大怒,一揚手,照臉就扇了一記,啐道:“胡朝哪裏跑?”

    平兒見狀趕緊勸住:“奶奶仔細手疼。”

    小道士被打得暈頭轉向,竟又朝賈母那頭跑了過去。

    賈母再也沒工夫關心什麽“可憐見的”小道士了,任由仆婦將那小道士打了出去,她隻一疊聲地喚道:“鳳丫頭你過來,好生說說今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寶玉此刻正扶著賈母,邢夫人薛姨媽等人則遠遠立在後頭。

    柳眉遠遠地看,覺得賈母麵上頗有幾分怒容,而後頭邢夫人唇角帶笑,似乎有些得意。

    賈母開口,鳳姐腳下不停,徑直快步向賈母那裏過去。不過數步之間,她麵上的怒容、倦意,早已消失得不見蹤影,一張俏麗的麵龐上堆滿笑容,上前拉著賈母的手:

    “老太太,孫媳婦正要來跟您說道說道,這對咱們榮府,可正是一樁好事呢!”

    一旁寶玉的臉色有些發白,也不知是不是早先被嚇的。鳳姐卻招手:“寶兄弟也來!”隨即拉著賈母與寶玉自去清虛觀事先備下的靜室裏去說話。

    柳眉在後頭,與紫鵑雪雁一起,將黛玉扶下車來。寶釵探春等姐妹見了,自去尋黛玉說話。

    良久,鳳姐才陪著賈母與寶玉一起出來。也不曉得她是怎麽哄的,出來的時候,賈母麵色如春風般和煦,寶玉也笑嘻嘻的,好像是放下了心。

    “鳳丫頭今日行事原沒差池,不過今天是老二媳婦沒在,若是她在,總要由她帶著,咱們府才不顯得失禮。下回再遇上這種事兒,切記早些與你嬸母說,可記住了?”

    鳳姐笑應下,原本在一旁準備看笑話的邢夫人這時臉立即黑了黑,鬱悶地退開。

    “寶玉也是,莽莽撞撞的,回頭告訴你爹,仔細他知道了打你!”賈母嚴正訓斥寶玉一番。寶玉聽見賈政的名號,聳了聳肩,吐吐舌頭,接著又扭股糖似的纏住賈母,笑鬧了一陣。賈府眾人這才收拾了,緩緩從清虛觀啟程回府。

    回府的路上,紫鵑雪雁說起在別院的見聞,都極是興奮。黛玉則一直淡淡的,柳眉估摸著,覺得應是午間在北靜別院被勾起了鄉愁的緣故。

    柳眉偷偷在旁觀察,暗自想,以黛玉此時的心境,應是萬萬沒有機會同寶玉就一點小事而口角了吧!

    她問過紫鵑,曉得今天因北靜王來得急走得也急,而北靜太妃又需要收拾打點,那原本別有情致的午間席麵是草草而散。北靜太妃不過囑咐黛玉自個兒保重,待她回京再敘雲雲。

    柳眉想到這裏便覺可惜,若說北靜王與黛玉真的是鳳姐想要努力湊起的一對,這其間的緣分好像稍差了那麽一點點。

    不對,這可不是緣分差了一點點!柳眉陡然省過來——好氣哦!這分明是那位凶巴巴的忠順親王:他是嚇走了寶玉不假,可他還捎帶了一道口諭,就此將北靜王連同太妃,一起打包給卷走了。

    柳眉正暗自忿忿不平,隻聽“叮”的一聲,她腦海裏的係統上線了。

    “此前召喚我,你有事嗎?”

    “你去哪裏了?”柳眉不說什麽事,先張口反問。

    “係統升級,臨時無法提供在線服務,”係統毫不在乎柳眉語氣不善,“現在開始結算你的任務完成情況。你今日完成的菜品包括……”

    “喂!……”柳眉此刻可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係統金幣到底增加了多少啊!

    “原來你在意的是絳珠。”係統的聲音微微放冷。

    “哼,還不是你那位原型幹的好事……”因為世清的緣故,柳眉難免遷怒這個係統,“這麽大熱的天兒,跑來跑去地搗什麽亂!”

    “隻一道午間席麵,你便以為能改變絳珠下界還淚的事實?”係統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立時老實不客氣地懟回來。

    柳眉聽了這滿是嘲諷的話,有些默然。

    ——是她太心急了。

    ——可也難怪她心急。

    一麵越來越欣賞與欽佩寶玉身邊的人,一麵眼睜睜看著寶玉如此優柔而軟弱,她怎能不急?

    柳眉輕輕吸一口氣,掀起一點點車簾,偷偷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旁人隻道她頭次出府,貪看一路的風光,可無人知道柳眉心中愁緒滿懷,難以排遣。

    “為什麽你們人類總是要為了與己無關的事情而煩惱?”係統冷不丁地就冒了這麽一句。“絳珠的命運,與你完成任務難道有半點關係?”

    “這叫‘感同身受’你懂麽?”柳眉也怒了,“看到旁人好,我為她感到高興,盼她有個好結果;看到旁人艱難,我便為她緊張,願意做能力之內的事,助她度過難關。這麽簡單的事情……”

    她也會扮高傲:“可就這麽簡單的真心,也不是你一個幾萬行的程序能明白的!”

    “可是為什麽……”

    係統的話立即就被柳眉打斷了,“你為啥總是要問為什麽?”

    係統這般喋喋不休地翻來覆去詢問,令柳眉記起以前在她那個世界裏的小侄女——小朋友總是一臉好奇,趁柳眉做糕點餅幹的時候溜進來,拉著她左一個“為什麽”,右一個“是什麽”——小朋友的好奇心總是難以招架。

    不過,她小侄女好打發,給小嘴裏塞上一小塊新鮮出爐的餅幹或是蛋糕,口袋裏揣上半塊巧克力,就能保她一個小時的不被打擾——不像這個係統,依舊在問:

    “為什麽不能問為什麽?”

    柳眉心裏湧起一個念頭,登時想要壞笑,“我說係統啊,那個……咳咳,世情係統,雖然你隻是個幾萬行的程序,可是你好像很具備我們人類的一種心理狀態哦!”

    “什麽心理狀態?”係統立刻中招。

    “就是好奇啊!”柳眉努力讓自己心頭平靜下來,一定得全副身心都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絕對不能笑場,絕對不能笑場!

    “好奇是一種心理狀態,這在各種語言、各種文化都有,可見為人類所共有。”柳眉秒變科普老師,“說白了就是一個勁兒地問為什麽!”

    “有時這個‘好奇’也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心理狀態,也不知你聽過一句俗諺沒有,‘好奇害死貓’?”柳眉諄諄善誘,“傳說貓有九條命,竟然也能被‘好奇’害死,可見這種狀態是相當危險的。”

    “那麽問題就來了!”她拚命忍下捧腹大笑的衝動,非常誠懇地在腦海中提醒係統,“我說世情大哥,按說你隻是一個幾萬行的程序,你看上去也並不懂得‘惻隱之心’、或者‘來啊互相傷害’之類人類特有的情緒,可是你為什麽會‘好奇’?”

    一句話問得係統愣住了:“我為什麽會‘好奇’?”

    “你看,你又在問為什麽了!”柳眉提醒道,“千萬小心點,這可是一種很危險的狀態哦!”

    她聯想起早先的經曆,便又補了一句:“是不是你今天早先升級的時候,出現了什麽bug,哪裏壞掉了啊?”

    係統“叮”的一聲,傳來提示音,“啟動自檢程序,啟動自檢程序!”

    “實時查詢‘好奇’的來源字段……”

    “好奇,curiosity,形容對所不了解的事物發生額外的興趣和新鮮感,具體可以表現為,反複詢問求證,刨根究底……”

    柳眉在心裏給係統點個讚,“總結得很給力,請繼續努力!”

    自打到了這個世界,她就始終被這個係統所左右,讓她完成什麽任務就得去完成什麽,冷不丁就會遇上危險莫名的附加任務,還總是被威脅退回0級。柳眉早就覺得十分不爽。

    可是沒想到,今天竟然教她抓住了這麽個機會,來挖了個巨大的坑讓這倒黴係統跳進去。

    係統非常認真地自檢,反複探究一個問題:我為什麽會問“為什麽”。

    可越是如此,係統就越是走不出來。柳眉冷眼看著,覺得係統的程序語句已然開始重組,馬上就要開始思考“我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這三大古典哲學問題了。

    係統如此混亂的狀態,一直延續到柳眉等人回到大觀園中。甚至一直到柳眉收拾收拾洗洗睡下,腦海中還不時傳來“叮”的一聲——係統不時重啟,上線下線,試圖解決它的bug。

    柳眉睡得無比安心且得意。

    隻是到了午夜夢回,柳眉猶在半夢半醒之間,兀自聽見係統在反複研究,到底什麽是“惻隱之心”、什麽是“來呀互相傷害”……她便當真生出了一點點惻隱之心,小小地嘟噥一聲,“係統大哥,真對不住啊!”

    柳眉嘟噥了半句,翻身繼續與周公會合,隻依稀聽見耳邊那低沉悅耳的男子聲音低低柔柔的一聲歎息。

    *

    “叮”的一聲,第二天清晨,係統神清氣爽地上線,“柳眉你早!”

    “早——”

    柳眉不記得係統曾經問候過早安,這種反常讓她十分不適應。

    “結算你昨天的任務完成情況,一共完成四冷碟四熱炒兩熱碗,符合要求的菜品共有十件,能得到係統金幣五十獎勵的菜品共有三件……”

    柳眉伸手搓搓臉,實在是沒反應過來,“等等,你等等!”

    “……你的……bug已經修複了?”

    係統突然一下話癆起來,她覺得不大對勁。

    “感謝關心,已經修複了!”係統語氣平平,繼續給她提示了係統金幣餘額,隨即下線。

    柳眉坐在榻上,不覺得有些茫然,半晌才反應過來,修複了?這麽大一個坑,昨天夜裏也還在反反複複的,這麽一夜的時間,就修複了?

    抬頭一看,時間不早,曦光已經明晃晃地映在窗戶紙上,柳眉想起黛玉,立即起身,匆匆梳洗了,就要往瀟湘館那裏過去。

    出門的時候,怡紅院眾人紛紛向柳眉打招呼:“眉兒”、“柳丫頭”、“柳眉姐”……

    看來,代購真是一件非常得人心的事情。

    昨兒她討了個巧:因茗煙哄寶玉出清虛觀尋鳳姐黛玉一事,柳眉便將茗煙好一頓嚇唬,威脅要告訴“花大姐姐”。就在茗煙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時候,柳眉便甩出了長長的代購清單。

    茗煙自然苦著臉去跑腿。

    柳眉則自去買了晴雯要的那幾樣,並茗煙送進來的大包小包,一股腦兒抱到了怡紅院裏。

    ——一夜過去,她的人緣就成了這樣。

    柳眉看看一張張熱情的臉,心裏想,怕是昨兒個茗煙代購的時候額外往裏頭貼錢了。

    獨晴雯一個淡淡的,見了柳眉往外跑,忍不住說:“喂,今兒個還是你燒茶爐不?”

    柳眉趕緊收腿,“不是不是,今兒個差使就是澆廊下的花。我剛剛都澆好了。”

    晴雯便不再言語,任由柳眉出去。

    到了瀟湘館,柳眉先瞅廚房送過來的吃食——見是棗兒熬的粳米粥,椒油蓴齏醬、醬蘿卜炸兒等四樣小菜,並一道現炒的蘆蒿炒雞瓜,還有一道糕點吉祥果兒。較之以前瀟湘館的飲食,可是好上了不少。

    紫鵑出來見了柳眉,見她打量黛玉的飲食,連說:“這都是托了璉二|奶奶和眉兒的福。”

    不過柳眉還是有些遺憾——旁的都罷了,唯獨那道蘆蒿炒雞瓜,由園子外頭廚房炒好了,再送進園子裏來,未免有些涼了,蘆蒿有些軟趴趴,雞瓜微老,不是最佳口感狀態。

    紫鵑笑道:“我們已經挺滿足的了。”

    柳眉便偷偷地打聽黛玉昨晚回來可好,紫鵑知她的意思,趕緊點頭,說:“挺好的,回來隻看了會兒詩本子,就早早歇下了。”

    ——終於沒有吵起來!

    柳眉心裏那叫一個暢快啊,她終於也能小小地改變紅樓故事了——雖然這功勞不能全歸在她頭上,可這件事,應該算是她和鳳姐一道完成的吧。

    在黛玉這裏混了小半個時辰,雪雁匆匆跑進來,說是外頭熱鬧著,婆子們正在水邊準備撐舡下船。柳眉心熱,立即隨著雪雁和豐兒兩個跑出去看。

    隻見果然是園中幾名力大的媳婦子,正撐了舡子,準備沿著沁芳泉一側的水道,撈些時新的紅菱上來,給賈府上下都嚐嚐鮮。除了婆子以外,還有些男仆小廝則都守在沁芳泉對岸。

    柳眉昨兒在北靜別院曾經用紅菱入過菜,今天見沁芳閘一帶撈起的紅菱,個個鮮嫩清脆,不比北靜別院的差。她自也欣喜,便打算向領頭的仆婦討一些送到瀟湘館去。

    領頭的仆婦正是大廚房新任的管事娘子,見了柳眉,又聽說是瀟湘館要,哪敢不肯,連忙命人將采下的紅菱撿大個兒的挑出來,裝在竹簸籮裏交給柳眉。

    “璉二|奶奶吩咐下的,說是自家池子裏長著的,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撈了給老太太、太太、姑娘們嚐個新鮮。幾個會撐船撈菱的媳婦子也能分得些好處。”

    又是鳳姐吩咐的?

    這比後來寶釵探春她們在大觀園裏興利除弊可要早了不少啊!

    柳眉想起鳳姐,出了一會兒神。她記起係統曾經說過的,不能和另外一條任務線的完成者直接聯係。現在看起來,柳眉覺得兩人其實挺心照不宣的,算是合作愉快。可是這樣的情形是否能一直如此延續,卻也難說。

    正想著,柳眉隻見對岸一名五大三粗的小廝正遠遠地盯著自己看,眼神直勾勾的。遇上柳眉的視線,對方當即咧嘴一笑。

    柳眉惱了起來,這一兩年她住在賈府裏,個頭兒是早已開始抽條兒,一張臉也漸漸長開。每天早間淨麵時照水,那小模樣也頗能讓她臭美一陣的。

    可遇上這樣一副尊容的仰慕者,柳眉心裏暗惱——畢竟她的顏控屬性比較嚴重。

    柳眉不理會對岸那人,抱著一簸籮的鮮菱轉身就走,回到瀟湘館,與紫鵑她們幾個一道,將水嫩水嫩的紅菱一個個都剝了。柳眉燒了滾水來,照著菱身一燙,將菱角盡數燙熟斷生,隨即加少許醬油、少許茶油,用筷子一拌,拿了給紫鵑她們吃,個個都說好。

    隻是這紅菱性略寒,獨黛玉不能多吃,所以隻吃了兩個,便盈盈笑著看柳眉她們大快朵頤。

    到了午間,柳眉自回怡紅院歇午,剛歇了沒多久,便聽窗外佳蕙她們說了一件八卦,說是二太太房裏的金釧被攆了。

    不用多想,必定是寶玉與金釧午間調笑說頑話,被王夫人聽到,當即打了一掌,痛罵一頓,命家裏人將金釧領出去。

    柳眉腦海裏立即浮現了金釧那天到瀟湘館來送燕窩時候的樣子,青春而鮮亮,唇上的胭脂嬌豔欲滴。

    可再一想到後來原著中說起金釧投井死後的慘狀——柳眉便背後生出冷汗,翻身起來,匆匆往瀟湘館趕。

    算來金釧與柳眉,隻見過那麽一麵而已。金釧之死,不是柳眉所致,也與柳眉無幹。柳眉不是啥聖母白蓮花,犯不著將這事兒攬在自己身上。

    可是柳眉卻也知道紫鵑是賈府的家生子兒,且與金釧相熟,雖說她不會同情心泛濫,可畢竟另有人會因為金釧之死而痛心。

    於是柳眉找到紫鵑,隻提了個頭,紫鵑便省過來:“你是說……太太將金釧攆了出去?”

    “怎麽會?”

    紫鵑不停地搓著手,看起來也很是緊張。

    “金釧在二太太身邊當差當了十餘年,一向被當做左膀右臂的,這一下被攆了出去,叫她麵子上怎麽掛得住!”

    柳眉心裏在給紫鵑點讚,並且暗暗鼓勵她再發揮一點想象力。

    “是了,我得尋個機會去金釧家看看,好生勸勸她。”紫鵑說著立即就站了起來,往瀟湘館外頭走。

    “紫鵑姐,你……你提醒下金釧姐的家裏人,眼下怕是她最要人關心、要人陪著的時候。”柳眉拐彎抹角地表達她想要說的意思,畢竟她隻見過金釧一麵,總不能張口就說金釧要尋短見吧!

    紫鵑應下,這一去,就是好久。臨去時紫鵑拜托柳眉照看黛玉午休,柳眉當然應下。

    瀟湘館中,隻是赤日當空,竹蔭遍地,靜無人語。

    毫沒征兆,係統的聲音就在柳眉腦海中響了起來,“這就是你所說的,‘惻隱之心’?”

    柳眉一呆,“你問這個幹啥?”

    係統的聲音平鋪直敘地道:“無事,確認一下。”

    柳眉歎了口氣,心中應下,“是呀!”

    係統“哦”了一聲,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微微轉冷,“據說,你們人類還有一種說話方式,叫做‘潑冷水’?”

    柳眉一怔,心想,升級自檢之後,這世情係統似乎學習能力陡然加強了,情商卻好像還是那樣——不過要求一個係統高情商,那也是強係統所難啊。

    她當即坦然地道:“你要潑冷水就放馬過來吧,我受得住!”

    係統卻依舊是那個冷淡而精密的係統,隻聽它用低沉的動人音色緩緩道來:“你想必已經注意到了,這個世界裏,你所清楚知道的那些事裏,有些會整個改變、甚至不會發生;而有些事會發生微小變動,結局卻依舊。你有沒有注意過,這兩類事情,各自有什麽特點?”

    柳眉聽係統這麽一提,當即開始從頭想起來:

    發生微小變動,結局卻依舊的,莫過於茜雪因茶被攆的“楓露茶”事件。事情遲了一天發生,茜雪甚至重沏了一盞茶,但是她照樣被攆走了;

    而整個兒改變,甚至就沒有發生的,莫過於馬道婆魘鎮寶玉鳳姐那一件。馬道婆還沒動手,就被鳳姐撞了個正著,扭了送官。所以寶玉鳳姐都無事,甚至那一僧一道壓根兒都沒出現過,就算是出現過,也隻是到她柳眉的夢裏混了一圈。

    柳眉凝神,突然想起,其實還有一種,就是原著中本就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就好比這次北靜太妃相邀,明明一切都好,可到了最後,事情卻好像還是不可避免地回歸原有狀態——北靜太妃與黛玉不過萍水相逢,見後即散;而北靜王本人匆匆去來,更是擦肩而過。

    “你是說……”柳眉心中突然明白了,可在這大熱天的大下午,柳眉竟覺得背後有些發涼。

    “你是說,關係到人物命運結局的關鍵,哪怕是小事,也是不能輕易變動的。”——就如茜雪那一盞茶。

    “而那些不影響故事大局,僅僅是一段波折的事,就算是再大,也可以被完全忽略掉?”柳眉驚異地想起,鳳姐與寶玉在原著故事裏昏迷了好多天,甚至連棺材都備下了,可到後來兩人還是無恙醒來。而馬道婆此人,在後四十回裏,也確確實實是因魘鎮之術被發現,而被扭了送官的。

    這麽說來……她所以為的,北靜王與黛玉之間好像欠了那麽點緣分,其實不是欠緣分,而是背後有那樣一雙無形的手,無聲無息地就改變了事情的走向。

    “你是說,你是說……”

    係統難道是在提示她,這紅樓世界的大茶幾屬性,非人力可輕易改變?

    柳眉獨自一個,站在瀟湘館的廊下,眼見著天邊飄過來一片雲,漸漸遮蔽了天空,天光陡暗,少時,豆大的雨點子便喇喇地砸落下來。

    係統似乎很滿意柳眉所推論的結果,非常優雅地向柳眉道了一聲:“再見!”隨即“叮”的一聲下線了。

    夏天的雨來得急去得也急,待到紫鵑從外頭回來的時候,雨早已停了。黛玉已經起身,柳眉給她沏了一杯好茶,黛玉則借了她一本雜書,讓她自坐在窗邊慢慢地看著。

    “勸了好久,該說的都說了,金釧兒一直哭,哭得不行,說是再沒臉見人了。”紫鵑將柳眉牽至瀟湘館後院一間退步,兩個人頭湊著頭,說起悄悄話。

    “我便勸她別想著再進府裏了。”紫鵑語氣很是堅決,“說起來二太太隻是一時之氣,可以後的事誰知道?難不成以後一直耗在這府裏?府裏這麽些人,我還不知道麽,狗嘴裏難道能吐出象牙來?”

    柳眉點頭:這便是人言可畏了。

    “更何況,這幾年她當差勤勉,積攢的體己也不算少,倒不如就此出府,上外頭尋個好人家,踏踏實實過日子,豈不比在那樣的主子跟前擔驚受怕的強。”

    這話教柳眉聽了,倒生出幾分欽佩——紫鵑將這事情看得通透,而且又這般魄力,說得出這樣的話,這在大觀園眾丫鬟裏,也是難得。

    “那……金釧姐姐聽勸了麽?”柳眉擔心地問。

    紫鵑點頭,又搖頭,怔了半晌,又堅決地說:“今兒是跟白家嬸子說明白了,教一定守著金釧。我明兒個還去看她!”

    “她不過是抹不下麵子,心裏轉不過彎。可若一定為了這麵子,憋屈自己,那以後的日子就別想著好好過了。”

    紫鵑一麵說,柳眉一麵點頭,覺得這回來找紫鵑真是找對了。

    她心裏暗暗祈願——金釧姐,千萬別想不開,千萬要hold住啊!

    第二天紫鵑果然去了白家,隔了兩天又去了一回,終於帶回來好消息,說是金釧點了頭,由白家老嬸去城外頭說了一門親,男方是鄉裏樸實人家,聽聞金釧是大家婢,對這門親很重視。白家很是滿意,金釧的心意也慢慢轉了過來,應下了親事,隻安心住著,等著對方上門來迎娶。

    *

    瀟湘館這邊,卻也又迎來了一位客人,蒞臨指導視察瀟湘館的飲食工作。柳眉正巧遇上。

    “林姐姐,怎總也不見你去寶姐姐那裏尋我們一起玩兒——”

    柳眉一聽這般咬著舌頭說話就覺得不適應。

    來人正是賈母史老太君的侄孫女湘雲。

    在賈府眾姐妹挪入大觀園之前,但凡湘雲來,多是與黛玉在一處擠擠。搬進大觀園之後,因瀟湘館地方狹小,湘雲便寄住在更為敞亮的蘅蕪苑,與寶釵同吃同住。

    這回湘雲早早過來瀟湘館探視黛玉,卻立即發現黛玉早間的飲食很有了些不同,驚奇地問:“咦,林姐姐,你這裏換過廚子了?寶姐姐那裏好似沒有什麽變化啊!”

    紫鵑正在給湘雲沏茶,聽了當即笑道:“史大姑娘說笑了,這府裏統共一個大廚房,各處哪裏會有什麽不同?”

    正說話間,隻見雪雁捧了小小的一隻官窯梅花盞進來,送至黛玉麵前,又給黛玉遞了一柄銀匙。黛玉早已習慣,當下小口小口飲了。

    湘雲在旁邊看了覺得出奇,忙問這是什麽。黛玉隻說是米油,其實也就是粳米湯,書上看來的。“書上說,每天清晨喝一小盞,能慢慢滋養,能補胃氣,漸漸地飲食也就好些了。而且這東西所費不巨,雪雁她們每天晨起的時候就順手熬上一把粳米,給我服上這麽些。”

    “咦,林姐姐,太太不是贈了你好大一包血燕麽?”

    湘雲素來口無遮攔慣了,所以她將這話問出口,瀟湘館裏無人在意。

    隻有紫鵑笑笑,看似隨意地問:“這血燕的事大姑娘是從何處得知的?”

    湘雲聽了紫鵑說話,才覺得失言,愣了片刻,見到柳眉候在一旁,便給自己打了句岔,說:“咦,這個丫頭難道不是愛哥哥院兒裏的?太太真是好,將這樣伶俐的人兒撥到林姐姐這兒。”

    柳眉一下子尷尬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和後天暫時都是中午更新,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