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癡丫頭六親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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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與探春離京之後, 柳父辦完了南麵的差事, 回京到府裏交了差。

    柳爸爸回到京中, 先是見到曾受到驚嚇的柳五兒,見她大病初愈, 如今猶是麵白氣弱, 說一句話要喘三次,忍不住也是心疼不已。

    接著便是柳母與柳眉一起,與柳父商量求恩典脫籍出府之事。柳母好心,將陳家姨母也拖來一起商量。四人聚在柳家小院裏,細細商議, 隻避著自在房中養病的柳五兒。

    可是陳家姨母聽了柳家人的計劃,卻不大感冒, 隻訕笑著說:“姐姐姐夫也太小心了些,這回不過是太太打發些到年紀的丫鬟出去罷了。姐夫如今當差當得好好的,為啥要從府裏出去?”

    柳母眼一瞪,“你忘了你差點兒被人咬出來, 一並攆出去的事兒了?”

    陳家姨母早已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當即道:“這有啥?以後我們再賭錢的時候避著人, 偷著玩上幾把解饞便是。”

    柳母見這個妹妹不上道, 氣得話也說不出。

    “可是姐姐, 你真犯不著為了這些個兒事求恩典出府吧!”陳家姨母看看姐姐神色不大對,終於疑惑起來,“咱們早已做慣了高門大戶裏管事娘子,一旦自己出去了, 沒有主家的勢頭可以倚仗……姐姐,那種日子,沒有你想象得那麽簡單。”

    柳母看了一樣丈夫,耐著性子向妹妹解說:“我們當家的已經在外頭尋著了一個營生,是給商戶跑腿的活計,與他現在在府裏頭管著的也差不多,拿的錢養活我們一家便將將夠了,隻是辛苦他一年四季在外頭跑著。”

    “我和眉兒在城裏已經看了幾處住處,我的意思是,無論是租、還是買,先在外頭有個落腳的地方,然後就向上頭求了恩典,求了放籍的文書……”

    她剛說到這裏,忽聽裏屋有響動,轉頭一看,驚訝地道:“五兒?”

    隻見柳五兒扶著門出來,正呆立在廳中,癡癡地看著父母親人。

    “母親……你們在議的是,咱家要求府裏的恩典,脫籍出去,自己過活?”

    柳五兒大病初愈,極是瘦弱,巴掌臉上一對杏眼圓睜起來,顯得格外地大。

    “我不出去……”

    柳五兒說完,撫著胸口咳了兩聲。

    “要我從這府裏出去,除非我死!”五兒扶著門框,咳得直彎下腰去。

    柳父與柳母同時站了起來,柳父趕緊去扶五兒,“五兒,萬事好商量。”

    旁邊陳家姨母也順勢起身,準備告辭開溜:“是呀是呀,姐姐,姐夫,你們慢慢商量……我的意思呢,是你們要出府也好,先出府看看,若是好呢,我也帶著我們家那口子來投奔你們……”

    陳張氏滑頭無比,將這意思表明,托辭天色已晚,就回了自己家,將柳家人留在院兒裏自己商量。

    “五兒!”柳母臉色有些發黑,她對這長女早有不滿,不過看著她病的份兒上,一直忍著,此刻終於發作了出來。“你在這府裏難道還有什麽念想不成?你可知……”

    柳五兒低著頭慘笑了一聲:“……連太太都說我這是個十足十的禍害不是?”

    柳母板著臉,“原來你也聽說了。”

    柳父一直是個心腸非常柔軟的爸爸,此刻見到五兒這樣,連忙將她扶起來,柔聲道:“五兒……你娘,這也是在為你考慮。爹娘願意拋了這麽多年做慣了的差事,從這府裏出去,也不過想著將來你們倆姐妹,不用再過這等人在屋簷下的日子,不用動輒被人打罵,將來你們兩人出嫁的時候,也能堂堂正正、風風光光……”

    柳爸爸當初接到家書,知道柳五兒差點被打了四十板子發賣,早就在後怕不已了。

    柳五兒聽見父親如此說,心中酸楚,卻突然將父親的手一甩,身體往後縮了一縮,笑著道:“旁人都指著自家閨女攀上高枝兒,過了明路,那才叫堂正,那才叫風光,可是咱們家……”

    說著,柳五兒笑出了淚,轉頭看向柳母,“娘,我知你是嫌棄我沒用,嫌棄我在太太跟前得不了臉,嫌棄我給你惹事……”

    “眉兒,你也嫌我這個姐姐,嫌我沒有半分能耐,處處拖累你不是?”

    “你們既要求恩典放出去,那便不要帶上我!”柳五兒激動起來,大哭之後便劇烈地大咳幾聲,“既早已不當我是柳家人,為什麽卻還要擋我的路?”

    柳母一伸手就拍了桌子,“五兒——”

    “你以為咱們家都是為了什麽要求恩典出府?你爹推掉了升大管事留京的機會,你妹妹眼下吃著三個份子,也心甘情願都不要了。五兒,若不是為了你……若不是你……”

    柳眉趕緊去拉母親,她一聽見母親這麽說,就覺得要糟糕。

    柳五兒最討厭旁人給她恩惠,因為那樣會令她越發自卑,從而心生抗拒。而柳母眼下說的,則正是這個。

    “你竟然還敢提在太太跟前得臉?你難道忘了,當初若不是妹妹替你周旋,你早就不知道被賣到何處了。即便沒出上回茯苓霜的事情,這一次,晴姑娘、司棋、芳官她們幾個……都已經被攆了出去。你若不是因為在外頭養病,你如今也與她們一樣,你知道麽?”

    柳母說著,又氣又是傷心,兩行眼淚就此滾落下來,顫聲道:“……說到底,都是娘的錯。當初是娘給了你這等攀高枝兒的念想……天地良心,娘隻是想讓你活得輕省些,鬆快點兒,娘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你這樣提心吊膽地去掙那個位子那個名兒啊……”

    說著,柳母也掩麵而泣。

    柳父手心手背都是肉,看著妻子女兒,一時真不知該去勸誰才好。

    “姐,你要想清楚,太太發了那樣的話,你現在根本回不到怡紅院裏去了,那些旁的差使,你又看不上眼。你就算是不肯出府,要留在府裏,也沒有旁的出路。”

    柳眉見這個姐姐冥頑不靈,父母均勸之不動,隻得自己開口——說實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姐姐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非要留在賈府裏,存心要和這破船一起沉沒嗎?

    “眉兒,沒試過,怎知沒有出路?”柳五兒白著一張臉,反駁柳眉。

    柳眉氣結,她對這個油鹽不進的姐姐實在不知該如何勸才好。

    ——賈府以後怕是要抄家的好嗎?抄家的時候家中奴役都是充當財產發賣的好嗎?

    這話已經衝到口邊,理智還是占了上風,柳眉將這話最終還是忍了回去。

    “爹、娘,爹娘既然決意要出府,那女兒也無話可說,女兒唯求一件事,請爹娘就當沒生養過我這個閨女,放我一人在府中自生自滅便是!”

    說著,柳五兒衝著柳父與柳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扶著門框站起身,抹了抹一臉的淚,踉踉蹌蹌地就往外跑。

    柳爸爸就追了出去。

    柳母木著一張臉,望著過來相勸的柳眉,終於歎了口氣,說:“都是娘不好!”

    “你姐姐從小性子就倔——她若想得到什麽東西,哪怕娘已經給了你,隻要她想要,就一定會鬧到娘從你手裏取了遞給她的那一刻。”

    柳眉也默然,她也同樣不懂,為什麽柳五兒對那大觀園如此執著,執著到可以不顧臉麵,甚至不顧性命,也要在大觀園裏有這麽一席之地……

    這時候柳爸爸從外頭回來,說:“五兒去了陳家。我偷偷給妹夫打了個招呼,拜托妹妹妹夫照顧她幾天,你且先放下心便是,下回等大家都平心靜氣了,再慢慢勸她也不遲。”

    “唉!”柳母長長地歎出一口氣,重新又打起精神。

    “我明兒就去主子跟前求恩典,我們是一家人,總要在一處的。沒有說一家人脫籍出去,單留五兒一個人在府裏的道理。我便代五兒一起求了,待放籍文書下來,她再怎麽鬧,也無用了。”

    這回柳母下定了決心,不再由著五兒的性子胡來。她也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先去見了平兒。

    平兒聽說了此事,覺得有些為難,搓著手說:“近來奶奶這邊……恐怕顧不上這些事兒。要不,我就瞅著空給您回上去,先看看我們奶奶的意思?”

    柳母忙不迭地謝了。

    可一連過了好幾天,平兒那裏都沒有音訊。

    柳母也私下問過林之孝家的,林之孝家的隻說:“按說這種事兒上頭都不會攔的。不過最近事情格外多,所以耽擱了吧!”

    賈府最近的事兒確實有點兒多,一是賈政此前被點了學差,如今將將可以回京述職了。因此賈府上下除了迎接二老爺之外,還要幫著打點。

    其二,探春與寶玉他們此時已經沿著運河到了長江口,再過一段便要出海坐船往南了。賈母王夫人都是憂心無比,每日佛前祝禱,並遣人來回往返,打探消息。

    還有一件,算是親戚家的事兒——薛家那位公子哥兒,薛蟠薛文起,娶親了。

    柳眉也聽了一耳朵八卦,待她聽說了薛蟠所娶妻室的家世背景,“哦”了一聲,心想,這何嚐不又是一個夏金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