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柳五兒因情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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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春與寶玉的船, 過了臨安之後出海, 出海沒多久, 便遇上風浪,整個船隊與陸上失去了聯係。

    聽說了這個消息, 王夫人作為寶玉生母、探春嫡母, 就算她的神經是鐵打的,也撐不住,在榮禧堂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鳳姐卻是個沉穩的,趕緊命人去尋了用來急救的西洋嗅鹽瓶子過來,給王夫人聞了, 又命人將王夫人送到後頭先去休息,再轉回頭來安慰賈母, 同時又好言好語、有理有節地與南安太妃商量,議定了奏請聖人,動用東南沿海駐軍出海搜尋的方案。

    據說,南安太妃臨走時曾經盛讚過鳳姐, 說榮寧二府以後, 怕是要擔在鳳姐一人的身上。

    可饒是如此, 也絲毫解不了賈府上下眾人的擔憂與悲傷。

    王夫人首先開始茹素, 發願說寶玉若能平安回來, 她必定吃齋念佛三年。甭管寶玉求什麽,隻要寶玉能回來,她一概都答允。

    跟著賈母也漸漸的削減了每餐的食量——倒也不是發了什麽願,是真的為孫子孫女憂心, 便是金蓴玉粒,此刻也咽不下去了。

    賈府氣氛不好,下人們也漸漸地不敢抬頭高聲言語,亦不好露出歡顏,隻恐刺痛了上頭人的心。

    唯一得意非凡的是趙姨娘,每每將賈環叫到跟前,就暗地囑咐:“環兒,往後就再無寶玉壓在你頭上了,你高興不?”

    賈環哪裏知道厲害,愣愣地問起,“那三姐姐她……”

    趙姨娘一板臉,一字一頓地說:“這是你的親姐姐用性命給你掙來的機會,你以後一輩子也莫忘了你姐姐的犧牲……將來,你一定要給你姐姐供長生牌位。”

    賈環年歲也不算小了,這時候呆望著趙姨娘,心想:自家老娘,這是……魔怔了?

    *

    探春與寶玉所乘的船隊遇險,一連十幾日過去,南麵一點兒消息也無。

    原本心中尚懷抱著希望的人,大多漸漸地失望了。賈母先病倒了,賈政交了學差,請了假,與賈赦兩個一起侍疾。

    王夫人也將將撐不住要病倒了——隻不過因為還沒有確證的噩耗傳來,所以王夫人隻管自己強撐著,每日都會去賈氏宗祠檻內跪上一時三刻,隻求賈府祖宗保佑,這個賈府唯一有些靈氣的孫兒,能平安歸來。

    唯有鳳姐還算能將感情與理智掰扯得清楚些,賈府如今隻有她出麵理事,手段依舊雷厲風行。可這種時候大家都知道府裏就需要個能強力撐著的人,所以鳳姐管得依舊緊,卻人人俯首貼耳,莫不敢聽。

    但因為府中的這些事故,柳母便覺不大方便當麵去求鳳姐那放籍出府的事情,終是忍下了,想等等再說。

    柳眉這陣子也煩得很。

    因為,寶玉探春失蹤的消息,自然也傳入了瀟湘館。

    柳眉偷偷去問紫鵑黛玉的情況,紫鵑搖搖頭,隻說了“以淚洗麵”四個字。

    柳眉心知寶黛這一對,是打小兒的交情,聽說寶玉遇險,要黛玉無動於衷,自也不可能。可是聽紫鵑這麽說,柳眉心中自然也難受,便尋了個機會,去瀟湘館探視黛玉。

    初見黛玉的時候,柳眉倒覺得黛玉還好,至少沒有紫鵑描述得那樣哀慟。

    隻見黛玉隻穿著家常的衣裙,坐在瀟湘館窗前,捧著書本子在看。她見到柳眉近來瘦了些,還笑著寬解,隻問:“眉兒,莫不也是為三丫頭與寶玉擔憂?”

    柳眉見她這樣問,略有些吃驚,點了點頭,便聽黛玉說:“他們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既沒有消息,我看便是好消息。”

    柳眉聽了也覺得安心不少,再抬頭的時候,隻見黛玉眼裏兩行清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就滾落下來。驚得紫鵑趕緊去拿帕子,一麵遞了一麵還寬慰黛玉,“姑娘自己還知道安慰他人,怎麽如今到了自己這裏,卻哭成這樣?”

    黛玉連忙接了帕子,仰著頭,將臉上的淚都拭了去了,歎息一聲,隻說:“這幾年每每這樣,心裏也不覺得特別難過,隻那眼淚水不斷,說掉就掉,倒教眉兒笑話了。”

    紫鵑知黛玉落淚也是因為寶玉,心底頗覺得為難,當下瞥了柳眉一眼,見柳眉麵上沒有異樣,便轉了臉,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

    柳眉聽了出奇,趕緊打量黛玉:聽黛玉這麽說,可見這“還淚”確實是命數,可還淚背後,也未必有多少兒女之情——這合了她原本的想法,誰說寶玉喜愛黛玉,念著木石前盟,反過來黛玉就一定要中意寶玉的?不過還是沒機會遇見真正合適的人罷了。

    當下紫鵑給柳眉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外頭廊上等著,自己照顧好了黛玉,再去尋她說幾句體己話。

    柳眉應下,告別黛玉,來到瀟湘館外頭的廊上。

    廊上那隻鸚哥正非常專注地望著柳眉,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那隻鸚哥就“咕咕”地叫了一聲。

    柳眉記起這廝上回還會念打油詩,會說什麽“通通是花”,以為這位如今又會有什麽新花招。沒曾想這鸚哥突然一躍,翅膀朝柳眉頭上使勁一扇。

    “作死的,閃的我一頭灰!”柳眉氣得要命,沒想到連個扁毛畜生都敢使壞。

    這時候紫鵑剛好出來,遠遠地見到了,笑道:“眉兒別怕,這家夥近來就是這樣,見到標致的年輕姑娘就會扇翅膀,屢試不爽。”

    說著紫鵑撮唇,輕輕呼哨一聲,果然那鸚哥便不再亂扇了,安靜地退回架上喝水去。

    柳眉瞪了鸚哥一眼,正見到鸚哥也朝她望過來。柳眉心想,完了完了,這分明已是個鸚哥精了。

    正想著,便見柳母匆匆忙忙地尋了過來,“眉兒,出了……出了件大事!”

    柳眉微覺好奇。如今賈府中能有什麽大事兒?難道是探春與寶玉有消息了?

    豈料柳母過來說的,卻不是賈府的大事,而是她柳家的——

    柳眉那位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姐姐,柳五兒,又作妖了。

    事情要從早些時候王夫人去跪祠堂的事兒說起。

    *

    早先王夫人已經覺得不大舒服,強撐著身體去祠堂跪求賈氏列祖列宗保佑寶玉,豈料路上遇見了趙姨娘。

    趙姨娘如今抖了起來,見了王夫人,免不了又冷嘲熱諷幾句,說是這麽多日子沒有消息,應該是凶多吉少了。王夫人聽她這話不入耳,當麵啐了一口,提點她她那親生女兒賈探春也在船上。

    趙姨娘登時就橫躺在地上撒起潑來,口口聲聲隻說寶玉帶累了她家探春。

    王夫人心想,明明是反過來——她一手握著胸口,實在是險些被氣得背過去,被玉釧踉踉蹌蹌扶了去祠堂,進了隻有女眷可進的檻內,跪下之後,終於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她哭,是因為被趙姨娘戳中了心思。

    她知道寶玉為什麽當日堅持自請,要去送探春南下。

    因為前一日她剛剛發作了寶玉的房裏人,將晴雯等人攆了出去——晴雯第二天就因為女兒癆死了,而攆出去的芳官等人又傳說是被那水月庵的圓通直接賣給了拐子。

    寶玉那天在賈母麵前極為沉痛,隻說他生性怯懦,遇事隻是一個“躲”字,何嚐便不是在說王夫人驅逐晴雯等人這件事。

    王夫人便就此認定,一定是那件事徹底傷了寶玉的心,導致他母子之間生了隔閡。

    王夫人不知道當時柳眉曾經狠狠地“真相”過一回寶玉,才觸動了寶玉的心思。此刻王夫人心裏發虛,隻道是老天爺懲罰她,才會讓寶玉南下並遇險,心裏實實不好過。

    這一日她昏昏沉沉地來到祠堂中,又哭得昏昏沉沉,忽然聽身旁一個輕柔而悅耳的聲音喚道:“太太!”

    王夫人抬頭,見到一張清秀而標致的麵龐。當時祠堂裏光線昏暗,那人來到王夫人眼前,便宛若晴雯再生,王夫人當下嚇了個魂不附體,輕叫了一聲,拚命往後縮了縮,正撞在玉釧的懷裏。

    隻聽那女郎柔聲解釋:“太太,奴是昔日寶二爺屋裏伺候的丫鬟,叫做五兒。”

    王夫人這才恍然,輕輕舒了一口氣,曉得眼前不是什麽鬼魂索命。

    她想了想,才記起五兒是誰,不由得顫聲問:“你……你不是病了,所以出府去了麽?”

    柳五兒輕輕歎了口氣,說:“回太太的話,奴婢的病早已好了,隻是寶二爺不在家,便一直不曾再進園子服侍。”

    王夫人聽見“寶二爺不在家”這幾個字,又想起自己此前的心事,不由得如萬箭鑽心——她在想,若不是寶玉南下,或許晴雯這件事,她還是可以挽救的。

    想到這裏,王夫人不禁微微點頭,道:“病好了就好。可是這裏是賈府宗祠,你一個小小丫鬟,進來作甚?”

    柳五兒低下頭,小聲道:“自從寶二爺送三姑娘南下,奴就每日來此,在祠堂外頭跪上三刻,求祖宗保佑,寶二爺能平安歸來。原本不敢進祠堂的,隻是見太太哭得厲害,心中實在難受,就……就不知不覺……進來了。”

    王夫人眼中立時泛出淚花,顫聲道:“我的兒,難得你能有這份心……我也願祖宗保佑我的寶玉,可是,”說著她轉臉往下賈府宗祠之中供奉的祖宗牌位,繼續說道,“可是,這天天求夜夜求的,老天爺怎地就不肯開開眼,哪怕隻要一個消息,教我知道寶玉尚在人世,也是好的啊——”

    柳五兒聽到王夫人說到此處,連忙開口寬慰,柔聲說:“太太放心,寶二爺一定能夠平安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