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路轉峰回永夜作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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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善姐當著眾人, 衝到了鳳姐跟前, 高聲叫道:“奶奶, 我們姨娘死得不明,如今也有人要我死了好閉口, 求奶奶救命啊!”

    鳳姐一驚起身, 將手中抱著哇哇大哭的葫哥兒交給乳娘,乳娘便帶了巧姐一起下去。看小說到網

    鳳姐立在上頭,疑惑地問道:“你們姨娘,死得不明?”

    善姐當即跪著道:“我是侍候秋桐姨娘的小丫頭,那天夜裏……那天夜裏, 姨娘是見二爺略有些不舒服,隻服侍二爺早早歇下, 並非外頭所傳的那般……姨娘問心無愧,是不可能自尋短見的啊!”

    此刻,鳳姐一對秀眉蹙起,眼神如冰, 反反複複地在善姐麵上看了幾遍, 終於轉臉對旁邊平兒道:“這院裏不相幹的人, 借來幫忙治喪的人, 且先都退出去……去請大老爺大太太來!”

    平兒點頭應是, 當下開了第一進的院子門,命不是本院的侍從丫鬟們趕緊先撤。

    然而柳眉早早地就占了個不引人注意的地形——她知賈璉死得蹊蹺,這件事一直壓在她心頭,因此到了此刻, 明知偷聽不好,柳眉還是選擇了留在此處。

    她藏在角落裏偷偷看出去,隻見鳳姐滿麵寒霜,端坐在賈璉靈前的圈椅上,目光似刀,先是在善姐麵上轉來轉去地看著,隨即轉到那龍二姐那邊。

    龍二姐似乎便打個寒噤,卻反而將頭抬得高高,盡量然自己不顯出半點兒心虛。

    一時賈赦邢夫人到了,鳳姐將善姐出首,指證秋桐不可能上吊自盡的事兒,說與大老爺夫婦知道。

    賈赦有些嫌煩,“秋桐死了就死了,還問這些作甚?”

    邢夫人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反正媳婦這院子裏也已清得幹淨,再無旁人。不如咱們先問一問,否則萬一鬧到外頭,老太太問起,老爺好有個準備。”

    賈赦一聽,連忙住嘴不再多說。

    於是鳳姐先細問了那天夜裏的情形。

    “璉二爺那天晚上說是有些疲累,氣色很不好。秋桐姨娘就早早服侍二爺睡下。哪知睡到半夜,二爺忽然叫心悸胸痛,秋桐姨娘就打發我趕緊出來去請大夫。我到了二門上,將這話告訴了小廝,命他們趕緊去,莫要耽誤了給二爺診病。可是再回來的時候,二爺就已經沒了,秋桐姨娘跟沒腳蟹似的在哭。”

    “我見姨娘怕得很,就上前想要安慰兩句。突然姨娘抓著我的手說……說二爺臨死的時候,曾經告訴過她,說過來之前在二房奶奶那裏喝了一碗甜湯。二爺隻覺得那碗甜湯味道有些特別,後來就不舒服起來,這才越想越不對勁,便命秋桐姨娘將這話回給老爺知道,然後二爺就咽了氣……”

    善姐這話說出來,院子裏安安靜靜的,人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唯那龍二姐,此刻扶著椅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指著善姐,幹淨利落地吐出三個字:“你——胡——說!”

    邢夫人忙命身邊的仆婦先將龍二姐拉住,命她不要插嘴。柳眉暗中看那意思,有仆婦圍在龍二姐身後,似乎也有要控製住她的意思。

    鳳姐瞪著一對鳳目,此刻正死死的望著善姐,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任何說謊的蛛絲馬跡。平兒則睜大了眼,望著善姐。

    “那你們主仆,因何不早些說這話?”賈赦涼涼地問。

    “我們知道事關重大,哪裏敢將這事亂說。因二爺死在姨娘房裏,姨娘便知自己一定會被人問的,所以早早就先找了個理由,讓奴婢先回家躲了兩天。奴婢聽了姨娘的話,哪知剛回家,就聽說了秋桐姨娘的死訊……”

    “老爺、太太、奶奶……”善姐依次磕了一遍響頭,哭著道,“秋桐姨娘受了二爺的托付,一定會想著將二爺的遺言傳給各位主子們知道,再怎樣也不會尋短見的。”

    眾人的目光一起轉向龍二姐那裏。

    “妹妹,你怎麽說?”這話是鳳姐說的,隻是那“妹妹”二字從鳳姐口中吐出來,簡直冰冷至極,叫人聽了便打冷戰,似是鳳姐心中恨極。

    龍二姐強自鎮定,笑道:“這丫頭一麵之詞,大家如何信得?二爺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到過我房裏。我房裏有兩名丫頭服侍,她們都可以為我作證。”

    “她們既是你的丫頭,為你作證,又如何做得了數?”鳳姐冷然開口。

    “那善姐一樣是秋桐姨娘的丫頭,她幫著秋桐姨娘說話,又怎地能做數了?”龍二姐精明銳利,利口一張,立即反駁回去。

    鳳姐便轉過頭去,沉吟片刻,說:“先去將那兩個丫頭關起來,等會兒一起查問。”

    龍二姐急了,高聲道:“二|奶奶,你如何能隨意查問我的丫頭?我好歹也是二爺八抬大轎娶過來的二房奶奶,當日二爺是應承了我,除了名分上矮一頭,餘者我都與姐姐一樣。”

    這龍二姐說得傲然,手上的帕子卻跟麻花似的擰了又擰。

    鳳姐聽聞,寒聲道:“你若能讓二爺活過來,當眾對人將這話重複一遍,我寧願……將這正室之位當場讓給你。”

    說著,鳳姐眼圈又有些泛紅。

    平兒在她身後“啪嗒”一聲跪下身去,抽出帕子去淌眼抹淚。

    而院中一片唏噓,都覺這龍二姐太過得寸進尺。賈璉在時,確曾對這龍二千依百順萬般好過一陣,可沒曾想他竟然還曾說過這等話——可是如今,說這話又有什麽用呢?

    柳眉卻想,這龍二應該沒有那麽蠢,她既知賈璉是自己的倚仗,又怎麽可能暗中去害賈璉呢?

    可是現在經過那夜事情的賈璉與秋桐都死了,隻憑善姐一張嘴,說不清楚。

    在這時候,鳳姐轉臉看向善姐,又問:“那你說……你說如今又有人要你死了好閉口,又是怎麽回事?”

    善姐當場就解開衣領上的盤扣,將自己頸項上兩道深紫色的掐痕給人看。

    “求奶奶救命,這是我今兒才一出家門要進府,就被人背後掐住,準備拖到僻靜之處,掐死了事……”

    善姐頸上瘀痕宛然,正是被人掐住脖子不得呼吸時留下的痕跡。

    “所幸有人經過,將行凶之人嚇走……”善姐泣不成聲,“奴婢自知是不成的了,唯求在被人害了之前將秋桐姨娘的遺言都說出來,也算是不枉了服侍姨娘一場……”

    她說到此處,龍二姐也反應過來,冷然指著善姐道:“你莫要以這點伎倆哄人,要弄這等瘀痕出來,便是你自己,狠狠心使點兒力氣也能做得到。”

    “再者你說有人行凶,亦有人經過將行凶之人嚇走,那見證現在何處?”

    龍二姐見善姐低著頭支吾著似是口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自然認為她是心虛,冷笑一聲,道:“既沒有見證,你這就是攀誣主子,就該打該發賣了去才是,還杵在這兒做什麽?”

    說著,她轉向鳳姐,傲然道:“我本念著二爺待我一番情意,想要為二爺好好守一守的……如今既然奶奶也信不過我,府裏下人盡將這髒水都潑在我頭上,我看也實在是沒有守下去的必要。不若就此求了老爺和太太,放我一條生路出府吧!”

    說著,龍二姐便提了提孝服的裙角,鄭重衝在場的賈赦夫婦就跪了下去。

    她的雙膝甫一著地,便聽鳳姐在身後冷冷地道:“妹妹,這才是你真正的用心吧!”

    龍二姐一愣,還未及開口便聽善姐的聲音尖銳而高亢地在背後響了起來,“是她,就是她——”

    “我那天看得真真的,就是龍二奶奶……底下是件石青色繡並蒂蓮紋的馬麵裙,外頭裹了一件玄色的氅衣,偷偷溜出二門,去寧榮後街上來旺家的空屋子。”

    鳳姐也一樣提高了聲音,插話問道:“是哪一天?”

    善姐顫聲答道:“二爺沒了的第二日。”

    “去後街上空屋子,她是去做什麽?”鳳姐提氣喝問。

    善姐臉上肌肉顫動,似乎回憶起當日的景象來也覺得極為恐怖。

    “回……回二奶奶的話,她……她是去見人。”

    這時候龍二姐終於也覺得不對,渾身開始微顫起來,抖著聲音,勉強回頭喝道:“莫要血口噴人……我哪裏,哪裏出過府……”

    她聲音抖得太厲害,在場諸人全都聽出不對來。

    柳眉亦是雙眉一軒,心道:難道這龍二真的出府見過旁人?

    善姐高聲說:“就是你,你進那屋子大約一炷香的時分之後,我便見,我便見……”

    她的聲音陡然放低,像是夢囈一樣,輕輕吐出三個字,“珍大爺……”

    院中一片死寂。

    眾人皆是張大了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柳眉心中也是震驚莫名——她萬萬沒有料到這龍二竟有這樣的膽子,竟然在賈璉死的第二天,就私下去見了賈珍。如此看來,這龍二在嫁與賈璉之前,就一直與賈珍有首尾,這大約是真的。

    賈璉之死,與賈珍到底有沒有關係,她不知道。

    但是善姐敢在眾人麵前這樣揭出此事,見到這情形的,一定不止善姐一個人。

    她正打算繼續偷聽聽下去,忽然有個人過來,將她的衣角一扯,比個手勢,示意柳眉跟她走,趕緊偷偷溜出去。

    柳眉抬頭,見那不是旁人,而是自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