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歸心似箭偶聞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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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眉立在寶玉對麵, 抽了自己的帕子出來遞給寶玉, 說:“走, 我帶你去尋林姑娘去。”

    柳五兒就在妹妹身後,聞言大驚, 開口呼道:“妹妹……”

    襲人一把拉住她, 湊在她耳邊,低聲說:“你讓她試試這個法子。我瞅著二爺隻是暫時被什麽迷了心竅,前陣子我們總是一味地勸,如今眉兒過來,且順著二爺的心事捋一捋, 沒準能找著病根。”

    柳五兒將信將疑之際,柳眉已經領著寶玉出門去了。

    怡紅院的大小丫頭站在院門口, 望著遠處柳眉與寶玉漸行漸遠,徑直往瀟湘館過去。

    “他們去瀟湘館做什麽?瀟湘館難道不就是府裏藏書的地方,平日裏沒人住的?”柳五兒疑惑地問。

    襲人歎了口氣,說:“看來眉兒抓這病根還抓得挺準, 二爺前兒個口口聲聲隻說那個‘林姑娘’是住在瀟湘館的。”

    且說柳眉帶著寶玉來到了瀟湘館跟前, 寶玉眼見著瀟湘館修竹依舊, 碧影森森, 卻已是伊人不見, 忍不住悲從中來,抑製不住胸中的悲慟,那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滾落了出來,便用身上那簇新的紗衫袖子去擦拭。

    “眉兒, 如今我也覺得自己是瘋了。這府裏上上下下,竟沒有一個人能記得起林妹妹。眉兒,你隻說句實話,我在你眼裏,是不是也瘋了?”

    柳眉見他哭得可憐,終於搖搖頭,說:“你自然不是瘋了。”

    寶玉聞言大喜,伸手抓住了柳眉的衣袖,大聲說:“眉兒,你也知道林妹妹的,對不對?”

    “原本一邁進這座院門,廊下的鸚哥就會招呼,順便念兩句妹妹的詩。紫鵑會笑著打簾子出來,雪雁會去烹茶倒水。而妹妹,妹妹或是在燈下看書寫字,或是窗前把玩棋譜……”

    柳眉聽寶玉緩緩道來,也甚是心酸,知道他早已將與黛玉相處的任何一個瞬間,都深深地刻在了心裏。

    “……所以,眉兒,你告訴我,妹妹確實是在這裏的對不對?”

    柳眉看著寶玉那對憂傷的雙眼,平靜地開口:“我想,寶二爺,我大約是做了一個與你一樣的夢。”

    “夢?”

    “是呀,我的夢裏,也有這麽一位林姑娘。她滿腹詩書,才華橫溢,從來都是實心實意待人,不願虛情假意地作偽。她的‘真’,才是我最最喜歡她的地方。”

    “對對對,”寶玉好似陡然找到了知己,“就是,就是……”

    他也不知怎麽,千裏迢迢地回到賈府,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就不見了,更可怕的是,人人都告訴他,從來就沒有過林妹妹這個人,難不成他這是回了個假的賈府?——這幾天寶玉雖說沒有真瘋,可也快要將自己給整瘋了。

    “可是夢畢竟是夢,”柳眉盯著寶玉開口,“再美再好的夢,也有醒過來的那一天。寶二爺,您的才學是頂頂好的,您還記得白樂天寫過的那首詩,花非花麽?”

    寶玉如何能不記得,口中不禁地喃喃念了下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露無尋處……”

    如今他好似有一點點醒悟,並不是這世上沒有黛玉,而是黛玉離開得太徹底,竟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給他緬懷——將來這漫漫人世,便隻得他一個人臨風灑淚,對月傷懷。

    終難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不過,寶二爺,我有一句話要勸你,雖說是夢,可夢也有夢的好處——這夢,永遠都是屬於你一個人的。隻要你在一天,就沒有人能將它從你這裏奪走。”柳眉柔聲安慰。

    “這塵世之間,羈絆重重,寶二爺身在這樣的地方,就注定了好些事身不由己,既是被寄予厚望,那便意味著孝義與真情難以兩全……這樣,恐怕是最好的結果。”

    寶玉聽到這裏,兩行清淚終於再也不受控製,從眼眶中滾落。他轉身過來,向柳眉深深一躬。

    柳眉偏開身,讓開寶玉的禮,低聲說:“何況,在夢裏,她也說過,真正的朋友,是決計不會忘記彼此的。”

    寶玉聽了這樣的安慰,眼中淚水滾落得更多,終於耐不住,就在這瀟湘館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直到柳眉回去,他還未哭完。

    不過,隔了幾日,柳五兒竟帶了些禮物登門相謝,隻說那日寶玉在瀟湘館痛哭一場之後,便再絕口不提“林姑娘”這茬兒了,人也安安靜靜的,完全是一個好人。太醫又上門診斷過,說是脈象平和,言語清楚,絕無半點毛病——寶玉這癡病,竟是好了。

    襲人與五兒都道是柳眉那日出言“治療”的結果,又輾轉稟過了未來的寶二|奶奶薛寶釵,於是備下禮物,交給柳五兒帶著,準備贈給柳眉。

    “真不用送什麽禮物給我,”柳眉笑笑,“我怎麽覺得姐姐今兒上門,其實心裏是想要警告我以後不要再沒事兒往府裏頭跑了呢?”

    柳五兒一下子訕訕的,再無話可說。她來之前,確實是得了寶釵與襲人的吩咐,讓五兒給柳眉敲個邊鼓,讓她以後不要再在寶玉麵前晃了。

    ——這或許是因為,隻有柳眉一人才能勸得動寶玉,這令寶釵與襲人都覺得有些危機感吧。

    “姐,你在府裏就自己一個人,送來的這些東西,都還是你自己收著吧!將來該花用的時候就花用,畢竟家裏人遠水解不得近渴,幫不到你。”

    柳五兒初時聽了覺得還挺感動,想了片刻之後才悟過來,“眉兒,你莫不是又在損我吧!”

    柳眉白她一眼,說:“隻有總想著損旁人的人,才會覺得旁人也一樣在損你。”

    柳五兒低下頭,小聲說:“眉兒,以前你勸我的,如今我在那個院子裏,才漸漸覺出味道來。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謝過爹娘和你,處處為我想著……”

    柳眉念佛:“姐啊,你其實隻要肯出府,就是為大家著想了。”

    柳五兒見柳眉這樣,動了動嘴唇,最終隻道:“眉兒,我留在府裏,也是有我的苦衷……以後我……我一定謝你一回便是。”

    柳眉歎息一回,覺得旁人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可眼下這個姐姐即便撞了南牆,也全無回頭的意思。

    *

    寶玉變成了一個“好”人不久,賈府便開始著手安排他與寶釵畢姻成禮。這時金玉姻緣再無阻礙,加之又是當日宮中賢德妃下旨,便更是人人眼中的“好”姻緣。

    寶玉再無理由推卻,隻得默默受了,做個任人擺布的新郎官兒。

    這些與柳眉全然無涉,她如今在府外頭過得很是滋潤,如魚得水,在鴻順樓上班自然是錢多活少離家近,自邵大廚以下,鴻順樓的後廚與夥計全是她兄弟,從無煩心之事,比之在榮府內宅之內,不知道輕鬆了多少。

    這一日過了午,她才出門往鴻順樓過去,還未進內城,遠遠地看見一名年輕婦人從遠處走過。

    柳眉看著那婦人像極了茜雪,不禁想起上回也在這附近偶遇過,趕緊追上去想要打招呼,卻不防正被一隊連綿的馬隊擋住。

    柳眉在馬隊的間隙往剛才那方向看去,茜雪早已沒有了蹤影。

    她遺憾之餘,轉頭看看這連綿的馬隊,見這是不知道哪裏回來的商隊,馬背上每個人都風塵仆仆。其中一個倒是頗為光鮮,柳眉瞅了瞅,覺得頗為眼熟:這不是潘又安麽?

    這潘又安,原本是賈府小廝,與司棋相好,後來不知是出去跑差事還是跟人學著做生意去了,司棋被從大觀園裏攆出去的時候,潘又安並不在京中。

    但想司棋用情如此深刻,定是在家苦熬著等潘又安回家的。

    柳眉在道旁候著馬隊從麵前過去,偏這馬隊走得很慢。隻聽潘又安身旁一人笑著對潘又安說:“小兄弟,這次要多謝你替我們王府捎帶了這些珍貴的藥物與食材。”

    潘又安客套了兩句。

    柳眉因聽見“王府”二字,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倒覺得說話那人的服色正是她見過兩回的,忠順親王府,長史官的服色。她立即上了心,跟上兩步。

    隻聽那長史官繼續與潘又安寒暄:“大家歸心似箭,你們商隊裏的各位都不修邊幅,隻有小兄弟一人打扮得這樣光鮮。難道是有什麽重要的人趕著去見?”

    潘又安自然紅著臉笑道:“相好的姑娘……說好了一回來就去她家求親的。”

    長史官見他不好意思,從馬背上探過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道:“恭喜!”

    “不過,人都說女兒家心思多變,潘小哥回去見了心上人,多少要留點兒心眼。”

    潘又安笑著搖頭:“我表姐待我那是……”

    長史官嗔了他一句,“小兄弟看上的人,那自然是好的。隻不過啊,人都說財不外露,你一回去的時候,也不能將你這回做生意發了大財的事兒太著急說出去。否則你怎麽知道你女人愛的是你的財,還是你的人……”

    潘又安臉色便有點兒發沉,情緒開始往下落,卻急急忙忙地替司棋分辨說:“我表姐……那是不會的。”

    長史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那是自然,不過麽,多留個心眼兒總沒有壞處。”

    說完,那長史官一提韁,就自顧自先走了。留下潘又安一個人獨自行行走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柳眉在旁聽著,早已將肺氣炸了。

    她不知怎地,就記起以前世清說過,忠順親王府的幾名長史官其實也是受他控製的。一想到這一點,柳眉立即在意識裏呼叫世情係統,豈料係統竟全無反應。

    自從係統回歸,就還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柳眉心知不對,再抬起頭,便見到潘又安已經一提韁,從馬隊中衝了出去,匆匆忙忙地就往內城趕過去。